69歲的姨媽因病去世了。我趕回去時天色已晚,靈堂前早已沒有了哭聲,親人們面容疲憊的坐在棺木的兩邊。
哀悼完畢,沒什么事可做,坐了一天的車我也十分疲倦了,便跟著母親回到了家。
以往我回家,母親不管是否忙累都會陪我拉家常到深夜。這次她坐在沙發上盯著電視沒有主動找話題。“媽,你心里是不是很難受?”我說。“有什么好難受的,早晚都得死,她早走了還少遭點兒罪。”母親淡淡地說,眼睛沒有從電視上移開。
兩年前大舅去世時,母親的悲傷是看得見,而這次她的表現顯得“成熟”了許多。也許如何面對死亡也是需要學習的。他們兄妹四人已走了兩個,我想母親此時的心情是很復雜的。我看著她那兩鬢已白了發根的頭發心情也復雜起來。
“媽,我想去睡了。”我說。“去吧。”母親回答,然后沒再多說一個字。
第二天,遠近的親朋都到齊了,場面熱鬧起來。禮節完畢后大家便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
長輩們聚在一起很自然的由生死展開了話題:同輩同齡的哪些已先離世;健在的當中哪些身體不好,哪些身體還不錯。感嘆完生死后,他們便追憶起曾經一起度過的童年、少年或青年時期。這些往事講過多少遍他們自己也不記得了,但唯有這樣才能找到共同話題,才能把天聊下去。曾經,我對老人們總是翻來覆去講他們的“陳芝麻爛谷子”很是反感,那是多么無聊而令人煩躁。但眼前的這些老人,我親眼見證了他們從青壯年走到風燭殘年的過程,看著他們也開始活在回憶里,陣陣悲涼涌上心頭。對他們而言,除了過去的經歷是豐富而值得時時回憶的,剩下的日子只不過是簡單枯燥的重復罷了。
年輕人們大體按職業角色進行了物以類聚:以打工為生的聚一起聊著他們彼此都熟悉的見聞;在國家機關或企事業單位工作的聚一起聊著國家的大政方針;女人們的話題永遠是家常里短。
孩子們三三兩兩的嬉戲打鬧著,讓本應氣氛沉悶的葬禮生動起來,卻也不會有人去責怪他們的不合時宜——玩耍本是孩子的天性,更何況死亡對他們來說是莫可名狀的。
飯點到了,大伙兒十人一桌坐定,說說笑笑地吃起來,一派熱鬧祥和的景象。吃過飯后,意猶未盡的則三五成群的開始走親訪友。
姨媽是典型的農村婦女,一共生養了五個子女,除了干活就是張羅一家人的吃喝。雞毛蒜皮吃喝拉撒是她一生的事業。她沒多少文化,也沒見過什么世面。和家人交流時主要靠吼,并且嗓門極大,讓人感覺不管她說什么都像是在吵架。最主要的是她說話時從不思量,想怎么說就怎么說。即便把聽的人惹怒了,她也從不反省。她教育孩子的方式永遠以辱罵為主。
像姨媽這樣的婦女,在全國上下數都數不過來。她們的固執、偏激、簡單粗暴常常讓身邊的人感到不可理喻,一生除了親人外無任何朋友可言,但她們卻又實實在在的為整個家庭做出過可大可小的貢獻。讓親人們無可奈何又無法割舍,只能任其自生自滅。
姨媽在快六十歲時患上了糖尿病及一系列并發癥,再后來又患上了腦瘤。經歷了多年的病痛折磨后她終于走完了可憐的一生。她的離去沒有帶給她的家人太大的悲傷。一個給別人帶來的煩惱遠大過于貢獻和安慰的人的離去,也許對她自己和別人來說都是一種解脫。
她生前不曾輝煌過,沒有朋友,沒有好好享受過生活。那個小小的家就是她的全世界。現在,她的離去卻使大家聚在了一起,這場因她而如此熱鬧的聚會是她一生中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只不過是她躺著,其他人都站著。我想她也一定會喜歡熱鬧的,是的,有誰會喜歡悲傷而討厭快樂呢?
我想在這場熱鬧而盛大的聚會里,姨媽一定會一路走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