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河的天空,湛藍的讓人睜不開眼,原來深藍色也會刺人的眼睛。她們相遇在這里,L和一個女孩。以深藍色的天空為背景。紅色,鮮血一樣流動的粘黏的紅色,似乎在遠古時代就已經在這厚厚的墻壁著了色,歲月風塵,卻愈發濃烈起來,借著淡綠色的風,似乎還能聞見類似動物尸體的味道,溫熱著的,是血液的氣味。一點一點圓形的黑色,一道一道白色的,黃色的線條,游離其他色調中間,清晰可鑒。
寺院周圍,寧靜著空氣,偶爾有僧人從L身邊走過,裹著暗紅色的長袍,眼神微垂,表情恬淡。 L 繞著寺廟的院墻一圈一圈走,撫摸每一個轉經筒,手似乎已經沒有了知覺,轉筒依然輪轉,仿佛永動機在那里。腳底下,石階上,磕長頭的藏族信徒一步一步用身體丈量人和神之間的距離,身上沾染了塵土,袍子破了,鞋子爛了,他們絲毫不在乎,他們啊,看著有多臟,他們的心,就有多干凈。
繞過寺院厚厚的墻壁,和一條昏暗的過道,很長, L 在一尊佛像跟前停了腳步,放下背包,雙手合十,曲腿跪在了蒲團上,臉正方向面對佛像,閉了眼睛。她聞這里的味道,淡淡的,似有若無的飄散著的,似乎滲透進這空間的每個細小的位置的,是酥油的味道,藍不想睜開眼睛。
終于看不到人的形狀,終于聽不見人的聲音,終于聞不見人的味道。
L 的時空靜止在那里,似乎很久很久。其實用科學的精準的計時工具測量,不過十分鐘而已, L 只覺得已經過去了上千年,一萬年。在這里,她永生,在這里,她已經永遠死去。
“ 不好意思,能稍微讓一下么?我的東西掉這里了,就在那呢?不好意思。 ” 一個輕柔的女聲,瞬間打破了整個未知的時空。 L 睜開眼睛,斜側著臉,一張女孩的臉,白皙,干凈,一副眼鏡,一雙幽深的眼。松松地扎著馬尾,幾根頭發,隨意地散落在額頭,臉頰那里。藍色風衣,黑色褲子,棕色登山鞋,灰色雙肩包,小而精巧。
“ 哦哦,好的。 ” L 猛地回過神來,挪了挪左腿膝蓋的位置,一根棕色的繩子,穿了三顆顏色不一樣的石頭,指甲蓋大小,紅色,藍色,黃色,借著大廳微弱的燈光,發出透亮的顏色。
“ 謝謝。 ” 女孩拿起那三顆石頭,雙手合十,曲腿跪了,就在 L 身邊的位置。借著余光, L 看到女孩微閉著雙眼,時而眼球會浮動,但是眼睛一直閉著。 L 繼續靜靜地在她的時空。
仿佛過了很久很久,從寺廟出來,大巴車上, L 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了,旁邊空著位置。司機已經發動引擎,準備打方向盤,又突然停了,車門打開,一個女孩,藍色的風衣。 L 臉側向窗戶坐著,不在乎身邊的人,那女孩上來掃視一圈,只有 L 身邊空著位子,她取了包,輕輕坐了。
L 始終沒有轉過臉,耳朵里塞著音樂。各自沉默許久,偶然間,余光里, L 看見女孩的側臉,熟悉著,但是始終記不起究竟在哪里見過的。 L 總是這樣,她總是很突然地問很身邊的朋友,究竟戴不戴眼睛,她總是記不清一些事情。
“ 你好,我們,似乎在哪里見過?我,不確定了。 ” L 轉過臉,女孩也面對 L 坐了,
“ 哦!記起來了。 ” L 突然欣喜地,看著女孩的眼睛,她的的眼睛,讓人看了一眼便再也不會忘記。女孩又微笑著從衣袖間撥出那三顆石頭示意L,
“ 能讓我看看么? ” L 問。
“ 可以,那會我以為丟了呢,沒抱多大希望又原路走了一遭,幸好,走的路并不多,找到了,在你那里。 ” 女孩說著從手腕取下那三顆石頭。
紅色的,藍色的,黃色的,三顆小石頭,緊緊地串在一起,繩子間已有磨損,應該戴了很久了。
“ 以前,我有段時間在寺里呆著,有個師父給我八字算命,她說以后我若是遇見一個八字全陰的人,會和她有佛緣,說我們上輩子是親人,后來我離開的時候師父送這個石頭給我,說就送有緣人。 ” 女孩毫無戒備心,說出整個事情, L 安靜聆聽。
“ 嗯,這個石頭挺獨特的,簡單,好看! ” L 說。
“ 以后我會把這個石頭送給那個八字全陰的女孩,我總覺得,她上輩子大概和我是姐妹。 ” 女孩繼續說。她藍色的衣服,只有一個大大的口袋,很簡單。
“ 哦,我喜歡藍色。 ” 看到 L 眼神落在她藍色的衣服上,女孩立馬說。
L 盯著女孩的衣服,是像夏河的天空一樣干凈的藍色,明亮,清澈。聽到女孩說喜歡藍色, L 心里突然一顫,她不知從什么時候就愛上那憂郁的藍,無法自拔。
“ 你相信緣分么? ” 女孩問 L 。
“ 信。 ” L 篤定地說著,嘴角微微上揚。
“ 各位乘客,馬上要到霧潯了,要下車的提前準備了! ” 司機師傅一遍遍扯著嗓子喊。
“ 我始終相信緣分的。哎,你叫什么名字呀? ” L轉過臉對著女孩問,但是女孩已經起身取行李架上的包,似乎沒聽見 L 說話。
“ 我到了,要下車了,再見啊!有緣再見! ” 女孩肩頭斜挎著包,車速減慢,她朝車門方向走, L 還沒來得及揮手,女孩已經下了車,停了五秒,車子啟動, L 望向車窗外,女孩站在那里,車子漸行漸遠, L 突然才感覺到手里的三顆石頭,
“ 呀,不好了 , 石頭沒還給人家! ” L 一遍遍默念,盯著那三顆石頭。 L 遺憾,她遺憾為何女孩剛上車那會沒有馬上和她說話呢?或者,就在寺廟里?她都干嘛去了?她們怎么沒留聯系方式呢?哎,她,她們,浪費了那么多時間,似乎她們都已經離開這個世界好幾個世紀了。
撥電話給母親, L 想要問清楚自己的生辰八字。年月日,母親記得清楚,到了具體的時刻,母親說不上來。L是家里接生的 ,當時接生的人當時就抬頭看了鐘表,說中午十二點半生人。后來,家里人才發現,原來鐘表是停在那個時刻的。父親只記得大女兒放學剛進門幾分鐘后, L 便出生了,父親推測是十二點半。L 憑著母親第一次說的時刻,輸進一個網址,測算結果只有一個為陽,其他全部是陰。她試了中午十二點半左右的所有時刻,只有十二點三十二分,是全陰,但是,誰又知道呢,她究竟是哪個時刻生人。有緣無緣的,她和她相遇在這里,她們分開,她的石頭此時此刻又戴在L的手腕上。
終于, L 放棄,好好地,將三顆石頭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從此以后,她始終讓自己奔波在路途中,看許許多多陌生的面孔,她只是想要再一次從人海里輕易辨認出那雙干凈的眼睛。
八月,每年的夏天, L 都會再次出現在和女孩初識的地方,看著菩薩微笑,從天亮坐到天黑,然后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