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西南昌城城西有家煙火鋪子,傳了五代,在城里小有名氣,誰家辦點喜事都愛上他家置辦煙火添添喜氣。
他家鎮店的玩意兒是三大盒金鑲玉紅翠煙火,據說是當年做來進貢給宮里的。掌柜的寶貴得不行,任憑誰喊出天高的價都不賣。
這一年正月十七的夜,突然一陣焰火綻放的崩裂聲,一大簇一大簇的金色光焰拖著焰尾躍上夜幕,瞬時炸作千萬點金光,幻化成滿滿一空金瓣芙蓉。蓮瓣于空中閃耀輕顫,如不勝夜空微涼的嬌羞,引得人細看時,卻又漸次染為粉霞緋紅的婀娜顏色,蓮葉亦轉為翡翠青碧。
如此巧思,引得一城人推窗癡望,嘖嘖稱奇。
第二日清早,煙火鋪子的掌柜抱著個粉雕玉砌的可愛女嬰開張——夜里的繁華煙火,正是為迎這個小女娃誕生。
于是滿城人都曉得,城西煙火鋪子添了一位千金。
掌柜是老來得女,對自家丫頭喜愛寵溺至極,合了八字,翻遍康熙字典,擇了綰綰兩字為名。
滿月宴上,小丫頭正在抓周桌上左挑又揀,半天沒抓中什么。
一片喜樂中,一個缊袍敝衣的老和尚瘋癲癲地走入大堂來。他步子虛浮,兩步一竄,看著像是醉酒模樣,可卻在一歪一斜間地閃過身后門衛的阻攔,直直走到小丫頭面前。
“哎,怎么好端端地惹上這么個蠢物,舍了我吧舍了我吧!”老和尚大笑著,從破布口袋里掏出個臟兮兮的酒葫蘆灌了一口,漫溢出來的酒滴滴答答打在桌上。小孩倒也不怕,拍著手去摸紅木桌面上的酒液。
眾人驚懼:“大師這話從何說起?”
“命里合該有一劫,活不長,只有求菩薩庇佑才躲得過呀。”
掌柜夫婦自是不舍,哭泣懇求他法。
“這丫頭合我眼緣,我就勉強給你指條路。她名犯寒劫,需得改個名字騙騙命格星君壓過這劫。”
和尚蘸著桌上酒液畫了幾筆,又瘋瘋癲癲唱著歌揚長而去。如來時一樣,只見他左顛右倒卻沒一個人能近身攔住。
眾人忙湊到桌前。瘋和尚指力身后,硬木桌板竟被刻下一道淺痕,龍飛鳳舞二字:“熱巴”。
小丫頭渾然不知父母驚慌,趴在桌子上翻翻找找,突然咯咯笑起來,手里捏著個煙火彈。
門外隱約傳來瘋和尚不成調子的長歌:
“算到了,撞日死,摸不明,擇日瘋……”
二
煙火鋪子的丫頭被和尚批了短命,掌柜夫婦更是把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不僅換了名字,還讓她從了母親西域的姓,全名迪麗熱巴?迪力木拉提。
又因著那“寒劫”兩字,迪麗熱巴從牙牙學語的嬰孩到亭亭玉立的少女,十余年間從未識過冷滋味。入秋即添衣,落雪便閉戶。只見紅泥小火爐,未聞晚來天欲雪。
她十五歲那年及笄禮,正月十七,又是個雪后朗夜。掌柜宴請了遠親近鄰,好一番風光熱鬧。酒酣耳熱后,掌柜照例燃起大筒大筒的煙火,雖喜慶熱鬧,但也只是些尋常玩意兒,引得眾人懷想起十五年前那驚艷一夜。
前廳推杯換盞,被火盆圍滿的后院里,一個嬌小的身影悄悄地推開窗,躍到庭院背光的角落。她左右張望著,把墻邊一大叢柴草挪開,露出石墻上的一個豁口,探身勉強擠過,連鉆帶爬地逃出后院。
這趁亂逃家的,正是被拘束煩了的迪麗熱巴。
她回身看了一眼煙火絢爛的夜空,深吸一口夜空微涼的干爽空氣,辨明方向后大步向西跑去。
城西再往西不過兩盞茶的功夫,就到了環南昌城店河邊。
一條淺淺的河,玉帶般蜿蜒曲折,較起護城來,這河給南昌城更明顯的益處,是為這城鎮添了幾分影影綽綽的水霧氣,讓堅硬的石城多了幾分婉約溫柔。
此刻清風拂面,明月朗朗,清輝安靜地在水面流淌,時而為輕拍在岸邊的浪鑲一圈銀邊。
天與月與風與河,渾然一幅自然的純美畫卷。新春的熱鬧是人的,亙古不變的天地卻樂享著寂寞。
此刻出現在河邊的迪麗熱巴,恍若逃離凡塵誤入仙境,緊張又新奇地沿河邊漫步,想尋一處過河。
行不遠,一片半枯的蒿草里,隱約露出來點烏木船篷。篷頂上裊裊地升起一縷青煙,帶著溫暖的香氣彌散在清涼的月色中。
“好香!”
迪麗熱巴撥開半人高的蒿草,看見淺灘上泊的一葉小船,船頭炭爐上咕嘟咕嘟翻騰的魚片粥,和爐旁拿著調羹的少年。
“誰?”
少年聽見響動,猛地轉頭過來,神色警惕,眼神凌厲。待看清熱巴懵懂樣子后,眼色轉柔,換了溫潤的嗓音問:“姑娘這是?”
夜色掩映下,熱巴并未看見少年神色波動,她一派天真地介紹自己:“我是來找船家渡河的。”
“那對不住了,我今夜不便擺渡。”少年仍然是溫柔卻疏離的模樣,“姑娘沒事就不要多留了。”
“啊……”熱巴委委屈屈地往小船蹭了幾步,“哥哥你幫幫我好不好?我走過來,河邊只有你一只船呀。”
少年沉默了一會兒,但回答仍然決絕:“姑娘還是快走吧。”
“我能走去哪兒啊……要不,要不哥哥留我在船上歇一晚,明天我們再渡河好不好?”熱巴仰頭可憐巴巴看著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