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沈從文的湘西世界

山澗水旁的自由之花——三三和翠翠

把三三和翠翠相提并論,是因為她們兩個人給我很多相似的感覺,雖然性格和身世命運都不相同,但她們兩個人的身影總是在我的腦海里重合在一起。

“夾溪有無數(shù)山田,如堆積蒸糕”,“這一群水車,就同一群游手好閑人一樣,成日成夜不知疲倦的咿咿呀呀唱著意義含糊的歌”。《三三》一開始就將山灣里的畫面動靜結合的展現(xiàn)了出來,三三就是生活在這樣的世界里的姑娘,幫母親一些碾坊里的活兒。突然一天堡子里來了一個白臉男人,給三三和母親的生活里注入了一些從來沒有過的東西。“自從這兩個客人到碾坊這次之后,碾坊里有些不同過去的樣子,母女兩人說話,提到‘城里’的事情就漸漸多了”她們根據(jù)總爺家的派頭和白臉男人白袍女人的神氣,根據(jù)其他人那兒聽來的種種來想象城里的一切,“她們在自己習慣中得到幸福,卻又從幻想中得到快樂”。

在這里我們就已經(jīng)看到了城鄉(xiāng)差異,三三母女一直生活在灣里,沒有接觸城里的事物,總爺家里的兩個客人是從城里來的,他們的言行舉止給了三三母女兩人神秘的向往,使她們忍不住去想象都市中的景象。她們畢竟還是鄉(xiāng)下人,既安于現(xiàn)在平靜的生活,又從自己對城市的幻想中得到快樂,所以說“過去的生活是很好的,那到后來可說是更好了”。

三三的故事里沒有像翠翠那樣讓人印象深刻的愛情故事,翠翠和天保儺送三人的糾葛從頭至尾,相比之下,好像三三還是個心智不成熟的小姑娘,但故事的最后卻留給我比《邊城》更大的觸動。三三得知白臉男人死后的一系列表現(xiàn),讓我感覺到她對白臉男子是產(chǎn)生了情愫的。三三在心底對他有愛慕之意,但她畢竟是個小姑娘,可能是害羞,也可能是沒有認清自己的內心,從她幾次有意逃避到總爺家去的忸怩表現(xiàn)中都可以看到她的小女兒心思和情結。白臉男人死后,“三三站立溪邊,眼望一泓碧流,心里好像掉了什么東西,極力去記憶這失去的東西的名稱,卻數(shù)不出”,她心中有說不出又散不去的失落,“知道那個油瓶掛在門背后,卻不做聲”,“三三好像不曾聽到這個話,站起身來又跑出去了”,她的心情是恍惚錯亂的。

然而三三和母親的生活還要繼續(xù),白臉男人或許讓三三開過心扉,但這只是她生命中的一個插曲,沒有什么結果。或許是因為城里男人突然死去,或許是因為病態(tài)的城市與邊城古鎮(zhèn)之間的隔閡與差異,三三母女在失落后總歸要走向釋然。

三三這個姑娘翠翠一樣不幸,錯過了自己的愛情。她們都是美麗善良的姑娘,假使她們的生活不曾被打擾,三三還是楊家碾坊里無憂無慮的頑皮小孩,翠翠還是茶峒渡河邊和爺爺相依為命的天真孫女,她們都可以自由爛漫地生活下去。然而她們的故事里沒有假如,沈從文筆下的湘西有悲歡離合,翠翠一個人守著渡船,也許她等的人明天就會回來,三三和母親不再有幻想,回歸自己的生活,留下我們讀者讀過,唏噓結局時,期盼著她們的明天能活得隨心自在。

丑陋現(xiàn)實里的尊嚴和本心——柏子和丈夫

丈夫的生活環(huán)境是殘酷的,迫于生活,誠實耐勞、種田為生的丈夫大都在娶媳婦以后,把她送出來在花船上當船妓,自己留在家中耕田種地,安分過日子,這樣可以很快賺來維持生活的錢。放在今天,我們都認為是不可理解的事情在當時眾人看來卻是極其平常的事情,甚至說既不和道德相沖突,也并不違反健康。

《丈夫》這篇小說讀完,可以看到這個普通的丈夫三次內心波折。

第一次是在丈夫剛剛看到妻子的時候,面對受城市生活影響變得“大方”的妻子,鄉(xiāng)下丈夫突然覺得與家庭生疏了。“夜把河上改變了,岸上河上已經(jīng)全是燈火,這丈夫到這時節(jié)一定要想起家里的雞同小豬,仿佛那些小小東西才是自己的朋友,仿佛那些才是親人,如今與妻接近,與家庭卻離得很遠,淡淡的寂寞襲上了身,他愿意轉去了。”丈夫本身還是老實的,帶著整籮整簍的紅薯糍粑之類,來看妻子像訪遠親一樣,但看到的是濃妝艷抹,語調和動作,像城里的太太一樣的妻子,好像有一道墻生生將夫妻間的距離隔開了。此時的丈夫有了一點朦朧的意識,想要回鄉(xiāng)下去,然而這種念頭轉瞬即逝,心里還沒有太大的波動。

第二次是在和水保見過面以后,丈夫表現(xiàn)得怯生生的,覺得這個水保是個尊貴的人物,問什么就答什么。可是等水保走了以后,丈夫一個人細想,憤怒的情緒就爆發(fā)了出來。“今晚上不要接客,我要來。”這個人為什么會說出這么該死的不客氣的話?有什么理由,為什么要說這個!不平衡的感覺沖了上來,嫉妒的怒火使他不再快樂,甚至唱不出一首歌了,他想要明天就回家。妻子回來了他還在賭氣,直到晚上,拉著琴唱著歌,氣氛才好一些。

緊接著就是他最大的內心波動,船上來了醉酒的男人,妻子不但不能躲開還要迎合上去,倒是丈夫要辛酸地鉆到船艙里去,經(jīng)過了這么一個混亂的晚上,丈夫再也看不下去妻子靠賣身賺錢,過這樣的日子,他感覺自己活的沒有一點尊嚴。他拒絕了妻子給的錢,捂著臉像小孩子一樣哭了,表現(xiàn)出了他心里脆弱又無奈地一面。

故事最后丈夫和妻子雙雙拋棄了花船回到生養(yǎng)他們的鄉(xiāng)下,從哪里來,就到哪里去,也是他們的醒悟和回歸。

與《丈夫》相似又相對的是柏子,一個不把嫖妓這種陋俗看作不正常,也不認為是墮落的水手。像他們這樣的水手,日里爬桅子唱歌不知疲倦,夜里也不知疲倦,他們樸實自然地勞動,掙了銅板就去找自己的情婦,把一個月儲蓄的金錢和精力全部傾注在婦人身上。他樂意把自己掙來的錢都換做婦人用的東西,從中得到快樂。錢是怎么來的,又是怎么花掉的他都不在意,他不需要別人的憐憫也不可憐自己,麻木到習慣于社會給予他的這種不合理的生活,只想今朝有酒今朝醉。

在我看來柏子還不是完全不幸的,他雖然麻木于這種生活但也安于這種生活,他對婦人好是因為喜歡,婦人對柏子也付出了一定的真心。這樣每天干活換來快樂,有人關心和惦記的生活,也許正是柏子想要的生活。現(xiàn)實對丈夫和柏子這些底層的人很殘酷,他們沒有太多的力量去改變什么,但至少他們最后懂得了為自己而活,還沒有那么不幸。

原生世界里的人生——蕭蕭

湘西的人們寬厚淳樸,但思想也封閉。蕭蕭生在長在種田的莊子上,十二歲出嫁,就是從這家轉到那家。她的丈夫還不到三歲,不過她也不為這婚姻愁煩,在抱抱丈夫,做做雜事中漸漸長大。

其實我不太懂蕭蕭,她一方面可以在心里留有對女學生的向往,另一方面卻又渾渾噩噩日復一日地做農事照顧丈夫過生活,仿佛心智還沒有開化。若說她只是湘西里一個單純的姑娘,卻又沒有什么貞潔觀,輕易的就和花狗糾纏不清。蕭蕭沒念過書,所以她從來沒有過自覺反抗過自己被安排的命運和生活,但是成長中的自然人性,卻與當時的制度不可避免地沖撞在了一起。在花狗的山歌中蕭蕭變成婦人,她沒有什么深刻的道德觀念,也不因為失去了貞潔而痛悔,可是她有了孩子,慢慢的她的身體變化才讓她害怕。她明白了這是切實的罪證,當然不敢告訴別人,于是打算逃走,她去找花狗,“收拾一點東西預備跟了女學生走的那條路上城”,以為跟了花狗走了就自由了,能找到他們的生活,可是花狗到底是不能托付的人,知道這件事后就一個人逃走了,蕭蕭沒有動身,就被發(fā)覺了。

看到這里時我的第一反應是蕭蕭這下肯定完了要自食惡果了,最好的結果也是被趕出去吧。果然大家知道后要按規(guī)矩將蕭蕭沉塘,可是伯父舍不得蕭蕭沉塘,商量著把她發(fā)賣出去又找不到人家,蕭蕭竟然就這樣一直住了下去,生下一個兒子,大家也就都不追究她失節(jié)的事了。到這兒我也不太懂了,為什么就不追究了呢?過門的媳婦兒失節(jié),在當時不算極其傷風敗俗的嗎?只因為生了個大胖小子,但這個孩子和丈夫家并沒有半點關系,怎么還能照樣養(yǎng)在丈夫家呢?文中也沒有解釋,我想不出其他理由,只能當是湘西人們太寬容吧。

經(jīng)歷了這些事以后,蕭蕭的生活總算是回歸了,做農活,帶孩子,和丈夫依舊相敬如賓,沒有多大的波瀾。她曾有過朦朧的女學生的夢,那是她沒能萌芽生長的反抗意識,只是她最終沒能抓住那抽象的一點。多年以后,她的兒子同樣迎娶童養(yǎng)媳,那個姑娘就和當年的蕭蕭一樣,湘西這樣的風俗還在繼續(xù),蕭蕭又回到了原來的原生世界里,被磨去了棱角的生活雖寧靜和諧,但多多少少她的人生帶著平淡的遺憾,湘西純樸的自然天性里人們的生存狀態(tài),依舊這么延續(x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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