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安徒生的故事就是寫給大人看的。越來越覺得，的確如此。《老頭子做事總是對的》這個故事，很早很早就看過，可是直到最近卻覺得，自己就如同作者一樣，“總覺得它越來越可愛”，其實自己距離真正讀懂它，還差得很遠很遠。

老頭子做事總是對的

我來給你講個我小時候聽到的故事。每次我想起這個故事，總覺得它越來越可愛。因為故事也和許多人一樣——越老變得越好，那真是太叫人高興了。

我毫不懷疑你去過鄉下，看到過很古老的農舍，干草屋頂，上面亂長著青苔和小植物。三角墻的屋脊上有個鸛鳥窠，因為我們沒有鸛鳥是不行的。房子的墻歪斜著，窗子都很低，而且只有一扇是做出來讓人開的。烤爐從墻上突出來像個壺肚子。一棵接骨木樹懸在圍籬上，圍籬腳邊有一個水池，水池里有只母鴨或者幾只小鴨子在戲水，就在一棵節節疤疤的柳樹底下。對了，那里還有一只看院子的狗，用鏈子拴著，誰來了它都汪汪叫。

在一條鄉村小道旁邊，就有這樣的一座農舍。農舍里住著一對老夫妻，一個農民和他的老伴。盡管他們的財產那么少，有一樣東西他們卻是不能沒有的，那就是一匹馬，它靠大路邊溝里找到的草對付著活下去。老農民騎這匹馬到鎮上去，他的鄰居們常向他借馬來用。作為回報，鄰居們給老夫妻倆幫點忙。后來，老夫妻想，這匹馬還不如拿去賣了，或者把它換點對他們更有用的東西。但這東西是什么呢？

“這個你最明白，老頭子，”他的老伴說，“今天是集市日子，你騎著它到鎮上，把馬賣點錢，或者換點好東西吧。不管你怎么做，對我來說都是不會錯的！你就騎馬到集市上去吧！”

于是，她給老頭子系上頸巾，漂漂亮亮地打了一個雙蝴蝶結，因為她到底系得比他好。她還用手掌心把他的帽子團團轉地擦了又擦，再在他溫暖的嘴唇上給了他一個吻。然后他騎上那匹要去賣掉或者換點東西的馬走了。一點不假，老頭子知道他要去干什么。

這時太陽曬得很熱，天上一點云也看不到。路上灰塵滾滾，因為許多人都去趕集，或者趕著車，或者騎著馬，或者就這么一路上兩腳走著。哪里也沒有可以遮擋炎熱太陽的地方。

在人們當中，有一個人費力地走著，把一頭母牛趕到集市上去。母牛要多漂亮就有多漂亮。

“我斷定它能出好奶，”老農民心里說，“把馬換頭母牛是個好交易。”“喂，你這位趕牛的，”他說，“我們兩個談談好嗎？這是一匹馬，我敢說馬比牛更值錢。但是我不在乎這個——母牛我更用得著。因此，如果你愿意，我們就來個交換好嗎？”

“我當然愿意。”那人說。

故事講到這里本來就該結束，不用講下去了，因為老農民出來要辦的事已經辦完，可以帶著換來的牛打道回府。但是他想，原先是要上集市的，不去太可惜了，所以他決定還是去，哪怕去看看也好。

于是他趕著牛朝鎮上走。他牽著母牛那么堅定地大步走著，不多一會兒就趕上了一個趕著一只羊的人。那是一只很好的肥羊，身上肉也多毛也多。

“我很想有那么一只羊，”老農民心里說，“我家的溝旁邊有很多青草可以給它吃，冬天可以把它放在我們的房間里。有一只羊也許比有一頭母牛更有好處。我和他交換怎么樣？”

趕羊的人巴不得交換，這筆交易很快就做成了。

接著我們這位老農民趕著羊沿著大路繼續往前走。不久他在路上遇上一個人坐在大石頭上休息。他要休息毫不奇怪，因為他抱著一只特大的肥鵝。

“你抱著好大一只肥鵝啊！”老農民舉起帽子說，“它羽毛豐滿，長得又肥，用根繩子拴在我們的池邊，看著倒挺不錯的。我的老伴可以收集些菜皮果皮給它吃。她說過多少回：‘我們現在有只鵝就好了！’如今她可以有一只——她當真要有一只了！我們交換好嗎？我用我的羊換你的鵝，你肯交換，我還要謝謝你。”

那人求之不得，于是成了交。

我們的老農民就用胳肢窩夾著那只鵝走。這時候他已經離鎮非常近。大路上越來越擠，人和牲口好像潮涌一樣。他們走在路上，走在溝里，一路來到收稅人的土豆地。收稅人的一只雞站在那里，一只腳被繩子拴著，因為怕它被人群嚇得跑掉不見了。雞的尾巴毛很短，它眨著兩只眼睛，“咯咯，咯咯”地叫，看上去很狡猾。它叫這么兩聲，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這我就無法告訴你了。不過我們那位好心人一看到它，心里就說：“哎呀，這是我這一輩子里見過的最漂亮的雞。依我說，它比我們那位牧師的傳種母雞還要漂亮。我很想得到那只雞。雞總能啄到身邊幾顆谷粒，幾乎可以自己養活自己，而且會下蛋，如果我能用鵝把它換來，我想這倒是一場好交易。”“我們交換好嗎？”他問那收稅人。”

“交換嘛，”那人重復了一遍，“好，那倒也不壞。”

說時遲那時快，他們成交了——收稅人拿到鵝，老農民拿走雞。

在他到集市的路上，他真正做了一大批交易，現在又熱又累。他只想弄點東西吃吃，喝杯麥芽酒提提神。這時候他正好經過一家酒館。

他正要進去，酒館伙計正好出來，他們在門口遇上了。酒館伙計背著一袋東西。

“你那袋子里裝的是什么呀？”老農民問道。

“爛蘋果，”伙計回答說，“整整一袋爛蘋果拿去喂豬。”

“哎呀，那可是真多啊，”老農民聽了說，“我倒希望我的老伴能看看。去年草地旁那棵老蘋果樹只結了一個蘋果，我們把它放在碗櫥里保存著，直到最后它干了，爛了。那總是一份財產啊，我的老伴說。這一下她可以當真看到一大筆財產啦——整整一口袋。我很想把它們拿回去給她看看。”

“給你這袋蘋果，你給我什么呢？”酒館伙計問道。

“我給你什么？好吧，我把我的雞給你換它們。”

于是他給酒館伙計那只雞，換來了那些蘋果，把它們拿到酒館店堂里。他小心地把那袋蘋果靠著花磚火爐放好，然后去找張桌子坐下。但是火爐是熱的，這一點他卻沒有想到。現場有許多客人——馬販子，趕牲口的和兩個英國人。這兩個英國人金幣多得衣袋都鼓起來，好像快要爆裂了。他們還愛打賭！

這件事你馬上就要聽到了。

“嘶——嘶——嘶，嘶——嘶——嘶。”那邊火爐旁邊會是什么聲音呢？蘋果都開始烤熟了。這聲音引起了兩個英國人的好奇心。

“那是什么？”一個人說。

好，他們很快就知道了整個故事——馬換牛，牛換什么，什么換什么，一直到換來爛蘋果。

“好啊，等到你回家，你那位老太太要狠狠給你一個耳光，”一個英國人說，“你要倒大霉了！”

“什么！給我什么？她會給我一個吻而不是一個耳光！”老農民說，“哼，她會說：‘老頭子做的事總是對的。’”

“讓我們來打個賭好不好，”兩個英國人同時說，“我們跟你打賭一桶金幣，再加一袋銀幣。”

“不，一桶金幣就夠了，”老農民回答說，“我輸了只能給你們一袋爛蘋果，不過我把我自己和我的老伴一起押上去。我想這樣可以夠分量了吧。”

“成交！一言為定！”于是這場打賭就這么定了。

接著他們雇了酒館老板的馬車，兩位英國人上了車，那老農民也上了車，那袋爛蘋果也上了車，他

們駕車走了，來到老農民的農舍門口。老狗汪汪叫，農民的太太出來接他們。

“晚上好，老太婆。”農民說。

“晚上好，老頭子。謝謝上帝，你平安回家了。”他老伴回答。

“我把東西換來了。”

“啊，很好，你做的事你最有數。”老太婆說。接著她擁抱他，既不去注意那兩個陌生人，也不去注意那袋東西。

“我把馬換了一頭母牛。”

“謝謝上帝，現在我們可以有牛奶喝了，”她說，“現在我們桌上可以有奶制品，有牛油，有干酪了。換得好。”

“是的，不過我把母牛又換了一只羊。”

“哎呀，那就更好啦！”他老伴叫道，“你總是什么都想到了。我們有足夠的牧場養一只羊。這一下就有羊奶、羊干酪、羊毛襪了——對，甚至還有羊毛睡衣。母牛可生產不出這些東西，牛的毛只會落掉。你怎么搞的，真把什么都想周到了！你真是個聰明有腦子的好老公！”

“不過我把羊又換了一只鵝。”

“那么我們今年圣馬丁節真可以吃上烤鵝了。你這個親愛的老頭子，你總是想出點什么來讓我高興！這真叫人快活。我們可以用根繩子拴著鵝的腿，到圣馬丁節就變得還要肥。”

“不過我把鵝又換了一只雞。”老伴說。

“一只雞！好，換得好，”老太婆回答說，“雞會生蛋孵小雞，這樣我們就有小雞，很快就有一個養雞場了！噢，這正是我一直想要的。”

“不錯，不過我把雞又換了一袋爛蘋果。”

“什么！為了這件事我真得親親你！”他老伴說，“謝謝你，我的好老公！現在我來告訴你一件事。你知道嗎，今天早晨你一走我就開始動腦筋，今天晚上要給你好好吃一頓——吃煎蛋餅，配上香草。雞蛋我有，但是沒有香草。于是我到小學校長家。我知道他們香草多的是。可是校長太太真小氣，盡管她能笑得那么甜。我求她借給我一根香草。‘借！’她說，‘我沒有什么可借的，我的園子里根本什么也不長，哪怕是一個爛蘋果。我連一個爛蘋果也不能借給你，我親愛的老太太。’但是現在我能借給她十個，甚至整整一袋了，這個玩笑開得多好。我想想都要笑出來啦，老頭子！”說著，她在他嘴上給了他一個熱烈的吻。

“很好，我喜歡這一切，”兩個英國人都說，“老是走下坡路，卻老是快活。這的確值這筆錢。”于是他們付給這位不是吃到耳光而是得到親吻的老農民一百一十二鎊金幣。

是的，如果一個妻子看到并且認定她的丈夫最懂事，不管做什么事都是對的，她總是會得到最好的報酬的。

這就是我小時候聽到的一個故事。現在你也聽到了，知道了“老頭子做的事總是對的”。

?

一個短短的故事。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感恩安徒生，即使遠隔重洋萬里，即使遠隔歲月綿亙，我們仍然可以讀到這樣美好的故事，唇齒生香，心情愉悅。

小的時候看這個故事，是當笑話來看的。覺得不僅這個老頭子傻乎乎的，這個老太太也是傻乎乎的。一匹馬換了一袋爛蘋果，如此明顯笨拙而不等價的交換，居然還得到了老婆至高無上的嘉許和一個吻。

可是，當現在再回過頭來讀這篇故事，自己卻看到了太多太多。特別是故事中的老太太，簡直是一個完美得不能再完美的妻子，對于經營家庭有著自己的大智慧，值得自己一學再學。

我看到了夫妻之間特別是無條件無保留的信任——“這個你最明白”、”無論你怎么做，對我來說都不會錯的”，簡簡單單的兩句話，里面有著多么濃厚的感情。我能這樣發自內心地充滿欣賞和先生對話嗎？

我做不到，所以，我還要繼續學習。

我看到了妻子對丈夫的欣賞和愛——幫他系漂亮的領結、整理帽子，還有一個吻。隱隱約約地讓我看到妻子打理家務、收拾家庭的能力其實很棒。這也讓我想起家里奶奶常講的更加通俗易懂的一句話——“男人在外走，女人一雙手”。我們的這雙手，有沒有讓自己的先生孩子更加漂亮、整潔、舒適？而且，是充滿愛意地做這些事，而不是承擔了大部分家務卻心懷抱怨和責怪？

我做不到，所以我還要繼續學習。

我看到了丈夫對妻子心愿的重視和行動。“她想有只鵝”，所以如果有機會我就為她換只鵝，哪怕看起來并不等價。“她說一個爛蘋果總是一份財產啊”，那么現在可以給她一大筆財產，她肯定會特別開心。等價不等價那是你們世俗的眼光，這全世界的人明白，其實最昂貴的是愛，哪怕是一枚草戒指，只要有愛，都價值連城。看著主人公快樂的心理活動，真心欣賞這樣將太太放在心上的男人。而背后的妻子又該付出了多少，才能潛移默化出這樣一個高情商的丈夫呢？

我做不到，所以我還要繼續學習。

我看到了老太太強大的轉念能力和幾乎爆表的樂觀能力。馬換了牛——很好啊，有牛奶喝了；牛換了羊——更好啊，有羊奶、羊干酪、羊毛襪，甚至羊毛睡衣；羊換了鵝——有烤鵝吃啦；鵝換了雞——馬上我們就會有養雞場了，這正是我想要的；雞換了爛蘋果——為了這件事我得親親你，現在我可以借給別人一袋爛蘋果了！……

任何事情都不是事情，任何壞事都是瞬間轉念為好事、天大的好事，還有那么多有理有據的嘉許，那么熱情洋溢的欣賞。這樣的妻子，真的是一個讓人如沐春風的天使。誰跟她一起生活，都永遠和諧幸福。

我做不到，所以我還要繼續學習。

我看到了其實對于老太太來說，她心中最重要的是老頭子這個人，其他任何的東西都是附麗。當他拿走了家里唯一的財產，她完全信任他，并不在乎錢財；當他經過了一天的交易回到家里，她并沒有第一時間好奇地看他帶回來了什么，有沒有等價交換，有沒有驚喜，而是“謝謝上帝，你平安回家了。”她既不關心兩個打賭的陌生人，也不關心換回來了什么東西。她只在乎他——這個她心中最親愛的人。

無論伴侶做了什么，我們給的永遠應該是一個吻，而不是耳光。小故事，大智慧，多么有價值的教誨！

我做不到，所以我還要繼續學習。

我更看到了，滿懷一個感恩的心生活，永遠積極向上地考慮問題，那么生活的回饋將是多么的豐厚——“如果一個妻子看到并且認定她的丈夫最懂事，不管做什么事都是對的，她總是會得到最好的報酬的。”一個安全感足足的好伴侶，還有一百二十磅金幣。所以，當我們永遠以向陽花的姿態快樂生活，誰說希望、祝福和驚喜不會在某一個拐角處等著我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