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藍河氣喘吁吁地從遠處跑來,看著面前形形色色的人擁抱接吻,不禁皺起了眉頭。
在這個世界有一條極度富有爭議卻始終沒有廢除的法律——成年的鬼皆需伴侶,而婚后第七年,可以選擇離婚或者繼續。
大概因為每百年允許的單身時間有限,鬼政局門口常年像是個混亂不堪的相親大會——倆人眼神對上了,就可以拉著手進去扯證了。
看到這個架勢,藍河心里也有點發怵,他一點也不想擠進來同周圍人那樣炫耀自己的收入住房甚至私生活。
畢竟他一無所有。甚至連記憶也沒有。
孑然一人又是成年的模樣,藍河被人推推搡搡就到了這里。他撇撇嘴,準備找個縫隙鉆出人群,在角落里靜觀其變。
此時,一個男人突然湊了過來,話還沒說一只手就摸進了他的上衣。
“不好意思,我不是……”
藍河眼看著面前之人來者不善,下意識后退,卻又在身后撞上了一個男人,那人高他一些,眼角無精打采地下垂著。
身后之人說:“你把我打火機碰掉了,不給我撿起來嗎?”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事態發展讓藍河有些手足無措,他還沒反應過來,身后的男人稍稍低頭,在他耳邊低聲說道:“那只貓不是好鬼,不想被吃干抹凈就聽我的。”
藍河在心里仔細權衡,隨后便蹲下身,將打火機撿起來。他始終沒有抬頭,直到葉修也蹲下身來。
“他走了?!?/p>
果然,那只貓已經不知去了哪里。
藍河將一顆提到嗓子眼的心給放了回去,他舒了一口氣,對葉修說:“謝了兄弟。”
葉修叼上一支煙,深沉道:“自從你走進這片地兒,那只貓就盯上你了?!?/p>
藍河目光突然警惕起來:“你怎么知道?”
葉修坦然地笑,毫不掩飾地說:“因為我比他更早注意到你?!?/p>
這么明目張膽的聊騷藍河并不感冒,他一點也不想與葉修糾纏。或者快點逃離這個地方,找一個看上去人畜無害些的姑娘搭訕,問問她愿不愿意同自己談場七年的戀愛。
畢竟七年時間只是一眨眼,相比千萬年漫長的鬼生不過須臾。
見咬著鉤的魚兒即將逃脫,葉修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我看你挺可愛的,考慮考慮跟我走吧?!?/p>
“……”藍河內心有點崩潰,但是他還是耐著性子推辭道:“對不起,我不是很想就這么隨便地找個人結婚?!?/p>
“哪里隨便?”藍河見此人一臉自信,仿佛說的話有理有據,“我已經愛上你了??!”
“你騙鬼呢?!”藍河吐血。
葉修瞇起眼:“真心實意,怎么會是騙呢,況且比起那些一天到晚圖你那點兒魚肉的禽獸,不覺得我這樣單純善良的人更適合你嗎?”
此人口吻真誠,表情更是人畜無害,這讓藍河不得不認真地思考起是否要給這個來路不明的男人一個機會。
改革開放這么幾千年,像藍河這樣思想單純的鬼已經不多了。
七年婚姻政策一出,剛懂得食髓知味的情侶們紛紛放飛自我,將原本被條條框框束縛起來的長情在這七年之中濃縮成一瞬的激情。
思前想后,對于這個禮貌征求他意見的男人,藍河做出了讓步。
“那……我們先互相認識一下吧?!?/p>
在這句話出口之前,藍河想了一個委婉的回絕方式——他一無所有的現狀就是最好的盾牌。
哪知葉修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樣,說道:“你好,我叫葉修?!?/p>
藍河還在等著后文,卻不想他的自我介紹如此簡短,沒有任何生活情況和資產的炫耀。
他只好硬著頭皮將自己原本編排好的劇本延續下去。
“那個,我沒房子的。”
葉修巋然不動:“我有,床兩米的,跟我回家,保證你今晚睡得舒服。”
“我也沒車?!?/p>
“我有啊,還自帶司機,我車技很穩的?!?/p>
與高手過招,藍河不得不亮出自己的殺手锏:“我連工作都沒有!”
“好巧啊,”葉修說,“我正缺一個助手?!?/p>
藍河:“……”
見他無言以對,葉修狡黠地笑著:“怎么樣,要不要考慮跟我走?”
2?
藍河最終倒戈,他同葉修領了證,隨后二人便回了家。
葉修的別墅精裝三層,水晶房頂。藍河忍不住吐槽他的審美,卻得到這樣一句回復:“我每天都要曬太陽,所以房頂必須是透光的?!?/p>
藍河的手摸著奢華鑲金的門把手,下定結論:“有錢人?!?/p>
“那可不,哥一單生意夠吃一年的?!?/p>
這個世界里有很多種生活可以選擇,安穩的工作往往伴隨著經濟的捉襟見肘,而葉修的職業注定了他的跌宕起伏的生活。
他是個記憶獵人。
萬物皆有輪回之說,人死之后尚要在陰間等個幾十年才能等來轉世輪回,更別說草木、飛禽、走獸、魚蟲。
他們往往要以鬼魂的身份,在這里待上幾千甚至上萬年,才能前往下一世輪回。
這幾千上萬年的記憶不能都存在腦子里,每人都有自己的處理方式。但總歸會產生各式各樣的問題,葉修即是為各位解決這些問題的人。
進門左手邊第一間屋子,乍一看就像個珠寶店,四周的櫥窗里羅列著精致的寶石——記憶具像化的產物。藍河走到正中間,面前的水晶展臺里堆放著著百來個綠松石,看上去不比其他寶石那樣珍貴。
葉修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展臺里是珍藏品,你不要亂動啊?!?/p>
藍河應了一聲走出房間,他忍不住回頭,多看了一眼厚重的玻璃壁下的那些綠松石。葉修表情淡然地伸手將門合上,仿佛在告知藍河觀賞它們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事實上,那些綠松石質量良莠不齊,有很大一部分呈現并不值什么錢的綠色,理論上對于葉修這樣一個住豪宅開豪車的人,并不應該是什么寶貝。
藍河嘲諷道:“你搶來的?”
葉修答:“別人送的?!?/p>
藍河冷淡地“哦”了一聲,嫌棄地揮了揮手,將飄過來的煙拍散:“那他還挺慷慨的。”
“可不是,整棟別墅都是他的,包括露臺上的葡萄架,還有冰箱里到現在都沒吃完的蝦。”
葉修領著藍河走上樓梯,扶手上雕刻著精致的花紋,細碎的金色紋路從下盤到上。兩人走進臥室,葉修讓開通路,指著床的位置說:“我說過,床絕對夠大?!?/p>
藍河眼前是一張兩米五寬的雙人床,并排擺著一雙枕頭,枕巾是同款同色,仿佛昨天還有人睡在上面。
葉修連衣服都沒脫直接滾上了鋪得平整的床單,藍河頓時眉弓一跳。
“你要上床好歹先換個衣服啊喂!”
“我很累……”葉修的執拗在藍河小刀般的眼神下乖乖繳械,改口道,“好吧,你幫我從衣柜里把睡衣拿來唄?!?/p>
衣柜就在旁邊,藍河翻著白眼拉開門。還來不及說些什么,藍河眼前一黑,被山體滑坡般的衣物砸得坐在了地上。
……媽的,真是不能忍了。
藍河稍微有那么點潔癖,所以疊衣服的時候,他看了看周圍整潔的環境,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大型垃圾,總忍不住想要把葉修打包扔出去。
他在衣服堆里挑揀了一個比較像是睡衣的格子套裝丟給葉修,又將混雜在衣服堆里的皮帶抽出來卷好。
葉修不以為意地換好睡衣,瞇眼注視著藍河逆光下的側影。
藍河被盯得渾身不自在,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只好匆忙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坐到床邊。
細微的一切都在葉修的眼里融成了一鍋還在冒泡的高湯,香氣四溢。他彎著眼睛,伸手摟過藍河的腰。
“你!”
葉修感受到他腰愈發僵硬,忍不住狠狠捏了一下,調侃道:“謝了啊小保姆?!?/p>
藍河微怒:“你再說一遍?誰是保姆?”
“真是貴人多忘事,這才幾秒你就忘了?”
“……”
“好了,不逗你了,快躺過來睡個午覺?!?/p>
葉修不提便是算了,他話音剛落,藍河此時覺得有些困倦。他起身將疊好的衣服整齊地放進衣柜,接連打了三個呵欠,躺進了葉修特意給他留出來的被子中。
大抵是緣于午后的陽光太過慵懶,藍河這個午覺睡得還算安穩,如果沒有那串突兀的門鈴聲,他大概還能再多睡上半個小時。
醒來時他下意識側身,只見葉修正靠在床頭看著電視,電視被貼心地調成靜音,只有畫面在屏幕閃爍。
藍河揉揉眼睛,臉頰泛紅,有氣無力地問道:“你有客人?”
葉修將電視屏幕切換至門禁,看清了來訪的男人,便伸了個懶腰,拉長了音調回答道:“是個老顧客——”
3?
張新杰是葉修的老客戶了。
憑借以往經驗,葉修推測他定是又要拜托他來尋找某一段記憶。
此人看上去年紀不大,但一副事業有成的樣子,慣性穿著西裝襯衣,顯得一絲不茍。與之對比的,盤腿坐在沙發上沏茶的葉修,著實像個頤養天年的老大爺。
張新杰也算是習慣了葉修這幅模樣,便省去了最初見面的寒暄。他推著眼鏡,語調平緩:“這次是大約七百年前的一段記憶?!?/p>
葉修了然于心般地點著頭,記憶獵人最基本的業務就是找尋記憶。
在鬼界,這種事普遍得很,畢竟大家腦容量有限,若是硬要把幾百上千年的記憶都存在腦子里,一旦超出大腦的極限,后果不堪設想。
張新杰其人是個摩羯座的工作狂,生前就是個會把毛發梳理得一絲不茍的白天鵝,死后自然會把記憶一段一段裁剪出來放進銀行好好保存。
他甚至還會定期取出來檢查,所以當他發現丟了某一段時,會非常焦慮。
“又沒有其他線索?”
“是的,跟之前一樣,時間太久,我已經記不清了?!?/p>
語畢,張新杰干脆利落地從他那只深不見底的神奇皮包里掏出了三條煙,又掏出了盒包裝精致的游戲鼠標,還有鍵盤,還有錢。
這一連串霸道總裁的舉動讓藍河有點懵,葉修則二話沒說拿起鼠標拆了盒子——像是個拿到玩具就迫不及待拆開試玩的小孩子。
“限量款啊,你怎么搞到的?”
“公司福利。”
“哎呦呵?!比~修將鼠標握在手里,“你作風還真是越來越像韓文清了,你這么偷摸把霸圖的東西給我用,不怕老韓炒你魷魚?”
張新杰十分淡定地回答道:“不會,他知道的?!?/p>
“也是?!比~修笑道。
要說霸圖跟葉修之間也算是結著那么一道梁子,沒有韓文清的默許,霸圖人來找葉修罪名等同于叛變投敵。
提到這件事十分無奈,葉修一邊在衣柜里翻找一邊跟藍河解釋。
“韓文清也是干這一行出身,當年沒少跟我搶生意?!?/p>
“……你說話可以,別亂翻衣柜,我剛整理好?!?/p>
“我這是給你找工作服呢?!比~修挑出一件淺藍色的格子衫,扔到床上,將其他衣物往衣柜里一塞,又抽出掛在一旁的墨色風衣,繼續講道:“以后碰到霸圖那群野獸——包括張新杰,最好都繞道走,當年我搶了老韓一樁大生意,直接導致他退出了記憶行業,他怕是到現在都記恨我?!?/p>
藍河一臉嫌棄地看著襯衫上的褶子,問道:“有熨斗沒?”
“在樓上衣帽間,自便哦?!?/p>
他抱著襯衫起身走了兩步,回過頭對一臉理所當然跟著他對葉修吼道:“你跟著我想做什么?!”
葉修的目光突然溫柔下來,像是烈日沒入云端那一瞬間,強光開始向溫和倒戈。
他說:“我怕你忘了怎么回來,所以準備留在門口等你?!?/p>
藍河嗤之以鼻,他還不至于健忘到這種程度。
衣帽間面積有限,兩個人進去就顯得有些局促。掛燙機的背后,葉修正在換衣服,藍河無意瞥見他的腰線,不自覺地摸了摸發燙的臉。
他總覺得應該避諱些什么,特別是葉修裸著上半身伸手從架子上取下一條茜色的領帶。
藍河渾身不自在,便找了個話題,來緩解氣氛:“既然你說韓文清和你是同行,張新杰身邊就有記憶獵人,他干嘛舍近求遠?”
葉修不意外這個問題,好像對他有用不完的耐心:“電競高峰期,韓文清現在忙得很,哪有時間管這些。”
“你不說我都忘了,霸圖是游戲公司?!彼{河話音一轉,“七百多年前的記憶啊,準備去哪里找?”
“當然是從頭開始找了?!?/p>
葉修遞給藍河張卡,說:“給你的。”
這是一張萬用卡,不過一張銀行卡的面積,能翻折成一把小巧卻鋒利的匕首,還配備了更多便攜功能。
隨后葉修又扔給他一把傘,是一把很沉的傘,差點把藍河壓趴下。
“喂……”
見藍河毫無防備差點被傘壓趴下,葉修輕笑一聲,說:“先幫我拿一下,我打個領帶?!?/p>
這個領帶葉修打了拆、拆了再打,藍河實在看不下去,便將傘靠在墻上,伸手上去拆掉纏得不倫不類的結扣,熟練地打好。
葉修眼底的情緒一閃而過,他抿起嘴,贊許地點了點頭:“這才有點助手的樣子?!?/p>
藍河白了他一眼。
“衣柜里這么多領帶,難以置信你居然不會打的……”
“這都是別人買給我的,他覺得我打領帶比較帥,就買了很多?!?/p>
藍河打量了一番,覺得系好領帶的葉修的確看上去不錯。
葉修見他如此,對著鏡子扯了扯領帶的結,很贊同地:“我也覺得我打上領帶帥得很?!?/p>
藍河鄙夷地瞪了他一眼,又對著鏡子擺了個pose,最終悄咪咪點頭——顯然自己更帥一點。葉修沒再多說什么,伸手將幾乎一人高的傘收束成一把看上去普通的自動折疊雨傘。
“我們走吧,去一趟銀行。”
4?
義斬銀行是鬼界保密度最高的銀行,張新杰一直將記憶保存在這里。他提前同負責人打過招呼,葉修又和行長樓冠寧有些交情,三言兩語就把藍河也帶了進去。
樓冠寧很懂得賺錢,他用幾乎沒什么成本的地下空間賣出了天價。
電梯在緩緩下降,已經到了地下二百層,樓冠寧的手覆在電梯內的遙控屏上,以自己的指紋為鑰匙來操控電梯的電力系統。
地下儲藏間本就大得不可思議,走到地下301層走廊盡頭,藍河感覺自己累得仿佛繞著社區走了一圈。
“張總的儲藏間在這里,小兄弟,你第一次來可不要被嚇到。”
樓冠寧對藍河說著,刷著自己指紋拉開張新杰儲藏間的門。
開門那一瞬間,藍河差點以為自己來的不是銀行,而是國家級別的圖書館。
張新杰是個有條理的人,所有記憶都是橢圓型切割的紅寶石,這些寶石分別裝在復古風格的桐木盒子里,這些盒子貼滿了年份標簽,整整齊齊地碼放在平行布局的架子上。
藍河發現細心的張新杰還在每個架子上標注了年度最優工作項目。
“這么整齊都能找不到……”藍河感嘆道。
“就是因為太整齊了,所以才會經常找不到?!比~修翻開一個空空如也的抽屜,“記憶這種東西應該修整,忘掉沒用的,留下精華。如果都事無巨細地保留,突然丟掉一段,找起來就是大海撈針。”
葉修掂著前一塊紅寶石,閉上眼睛專心閱讀張新杰的記憶。
而藍河在此期間悄聲問樓冠寧:“他每一次都會來存嗎?”
“是的,”樓冠寧很誠實地回答,“每過三十年的12月31日他都會來,這個我們每一個人都記得很清楚。”
不知道幾個小時后,葉修終于結束了他漫長的閱讀,將寶石放回抽屜里。藍河歪頭觀察,猜想葉修定是沒有找到任何線索。
“我印象中,張新杰不是你的客戶?”
“嗯,他是葉離的客戶?!?/p>
“方便帶我們去見見她嗎,有些話要問她?!?/p>
樓冠寧掏出手機,給鐘葉離去了消息,隨后回復道:“她在忙,不如到門口的咖啡廳坐坐,下班的時候一起吃個飯?!?/p>
作為客戶至上的私人銀行,義斬的咖啡廳看上去也頗有高定意味,四周均是帶門的小隔間,而他們三個就坐在正對大門的那間里。
樓冠寧終于露出了商人特有的狡黠,他將自己的手機遞給葉修:“我們最新的業務,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看看。”
“理財產品啊。”
“記憶可是是一塊肥肉,上一次黑市拍賣,三億年前鬼界大革命中一個倉鼠士兵的鋯石都能叫價三百萬。”
記憶的確是最好的藏品,既有成色又有意義,但這個灰色地帶,想正規化地發展成產業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義斬想拉攏一位記憶行業的權威人士來為此進行評估,葉修是不二人選。
事實上,藍河早就發現葉修對錢興致缺缺,甚至回絕得很干脆:“沒時間,不干。”
“葉神在忙些什么???”
樓冠寧很納悶,無論如何他都是在談一筆雙贏的買賣。
葉修一把攬過藍河的肩:“跟我愛人培養感情?!?/p>
藍河被摟完全出乎意料,險些下意識掏刀捅人。葉修的手臂又收緊了一些,不懷好意地看了看藍河,繼而轉頭對樓冠寧說:“你懂的。”
樓冠寧看似很了然于心地點點頭,卻還是很執著地想拉葉修入伙。
葉修忽而轉過頭,伸出手阻止了樓冠寧的話:“鐘葉離來了?!?/p>
鐘葉離推門而入的時候還在打著電話,她絲毫不掩飾自己生前的形態,妝容精致而強勢,眼尾上挑的樣子使這個女人看上去有一種快刀斬亂麻的利落。
而鐘葉離掛掉電話后,看向他們這邊的笑容卻十分溫柔親切。
葉修與這群豹子都有交情,便也不過多寒暄,直入主題地問:“我這一次的案子又是張新杰?!?/p>
“懂得懂得?!辩娙~離在桌子中間的走馬燈上翻了翻,點了一杯加足了糖的卡布奇諾,“雖然已經說了很多遍了,但是這一次我還是要提前說明——客戶的存儲都是自己獨立完成的,我們向來謹慎,通往儲藏間的唯一途徑是只能由樓一人操作的電梯,電梯內部有魂系生物探測器,不管是變形、附身,都會被發現?!?/p>
葉修都手指在桌子上敲著,鐘葉離面前的桌子開了個方形的口,咖啡緩緩升起。
藍河毫無頭緒,他拿手肘戳了戳葉修,后者則同樣搖了搖頭。
“基本排除是內部人員作案。”葉修說。
“自信點,把基本去掉?!辩娙~離道,“我們才不會要那種全是雜質的紅寶石。”
如她所言,義斬幾位的作案動機完全不成立。
藍河問:“那你確定他每年都會來嗎?”
鐘葉離同樓冠寧口徑一致:“當然確定,他向來守時,若是有哪次沒來我肯定記得?!?/p>
葉修同藍河對視,接下來是長達一分多鐘的沉默。鐘葉離抿著咖啡杯,一圈淺緋唇印附著在杯子上。
她笑道:“哎,葉神你真的不考慮跟我們合作?保證你干成一票休息半年,外加一成股份穩賺不虧?!?/p>
葉修剛想繼續拒絕,又聽她說:“夠你和你愛人出去玩小半年了。”
“沒興趣沒興趣……”
“哎呀,說起來吧……”鐘葉離突然想起了什么,“這和你負責的案子還有點關系,最早發現這一灰色收入的,還是韓總?!?/p>
鐘葉離狡黠一笑,“怎么樣,要不要重新考慮下?”
葉修語氣平淡,“等我有空就入伙。”
樓冠寧也很滿意這個結果,他向葉修伸出手:“合作愉快。”
5?
人間的寶石與鬼界的記憶有許多相似之處,寶石有優劣之分,記憶也同樣如此。
記憶會根據主人的性格以及具體內容具像化成各種各樣的寶石模樣,只有對記憶極度熟悉的人,才知道如何打造出一顆純凈、迷人的記憶寶石。
鐘葉離告訴葉修,霸圖曾有過一段難捱的低谷,資金鏈斷裂,缺口隨之擴大,競爭對手趁虛而入,險些搞垮整個企業。
恰逢那時,韓文清拿出了一顆珍貴的寶石,在黑市炒出了近一千年來的最高價。
“自那一次,許多商人才真正注意到記憶這個行業的利潤?!?/p>
韓文清或許已經不記得這件事,他的記憶向來簡潔,多余的部分都被剪裁丟掉,以維持他隨年齡而逐漸流失的記憶力。
鐘葉離拿這張底牌擺了葉修一道,以至于他不得已和義斬簽了合同,回去路上都對此感到不爽。
“要說賺錢還是他們精明。”
藍河坐在副駕駛,茫然看著窗外后退的高樓,錯綜復雜的懸空軌道讓本身車輛擁擠的世界更加難以掌控,他看著風景出神,直到葉修停在信號燈前揉了揉他的頭發。
“在想什么呢?”
“沒什么……”藍河轉過身坐好,又很是失落地扭頭看向葉修:“我只是在想,記憶會不會憑空消失?”
“當然會啊。你覺得不重要的東西、不想要的東西自然會慢慢遺忘掉,記憶也就隨之掉在你看不見的角落里?!?/p>
藍河心情復雜,有些不合時宜的惆悵:“我總不可能待這么久一點深刻地記憶都沒有吧?”
葉修打開車窗,叼著煙,語氣不滿地說:“我還以為你在認真工作。”
“……”藍河知道他要抽煙,下意識地從副駕駛的車門下方摸出打火機遞了過去,不忘囑咐,“少抽幾根,味道很嗆?!?/p>
剛剛吃過晚飯,加之道路擁堵,藍河有些暈車,在這走走停停的路況下聞到煙味很不舒服。
于是他閉上眼,頭靠在車窗上。
車內空調溫度似乎被調高了幾度,葉修又很貼心地從后座拿給藍河一條毯子、一個抱枕。
藍河將柔軟的綠色抱枕抱在懷里,氣若游絲地道謝,沒過幾分鐘便沉沉睡去。那抱枕頗有葉修生前的味道,顏色正得仿佛能聞到獨特的草香。都說夢由心生,藍河沒有過去的記憶,所以夢里就只有葉修。零零散散的影像,拼湊不成一個完整的故事。
藍河醒時發現車早停在車庫,天已經徹底黑了。
葉修開著窗戶抽著煙,專心致志盯著夜色中難以描摹的焦點。抽煙是葉修思考的標志,見藍河醒來,他掐滅了煙,轉過身替藍河解開安全帶。
他湊過來時,藍河想起夢中的些許片段,他臉有些紅,片刻呆滯使得葉修抬起頭時兩人鼻尖的距離再次拉進。
葉修嘴角的笑容不懷好意,這次卻也沒破壞氣氛地嘲諷,只是伸手捏了捏藍河的臉問著:“你是不是愛上我了?”
藍河在心里“呸”了一聲。
“帥成這樣,我自己都要愛上自己了?!?/p>
藍河很鄙視地推開他,自己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葉修走在他旁邊,有些殷勤意味地說:“藍河大大也很帥的,我早就愛你愛到不可自拔了?!?/p>
告白說了太多就沾染了玩笑意味,但是鑒于藍河剛認識他不久又領了證,聽到這種話還是很沒出息地紅了臉。
滿腦子都是鬼政局門口形形色色的人親吻擁抱,藍河想到了更為難為情的事情,便掩飾著扭頭匆匆走到門口。葉修開了門,脫了鞋就躺到沙發上不想動彈。
藍河很強迫癥地將鞋擺齊,本想伸手開燈,被葉修阻止了。
“別開燈,過來?!?/p>
藍河很乖巧地走過去坐在沙發的側沿,葉修扯住他的胳膊,將他的上半身拉至自己懷中,用力抱緊。黑暗中,藍河看不清他的表情,隱約覺得他的情緒在這漆黑的空氣中飄散。
氣氛忽然曖昧。
藍河想到了許多不可描述的東西,撐著他的胸口想要逃走。
葉修將他再一次擁緊:“別怕?!?/p>
仔細算來兩個人也不過認識了一天,藍河會緊張自是理所當然。但葉修的話就如同每一層都能看到夜空的水晶別墅一樣神奇,讓藍河安下心來。
葉修忽而玩味:“證都領了,怎么還羞羞答答的?”
藍河知道他在逗自己,像是威脅地掐了一下葉修大腿。
對方攥著他的手,合上眼說:“我真的得休息了,昨晚一夜沒睡,撐到現在是極限?!?/p>
藍河本想試圖勸說葉修睡前先洗個澡,但葉修入眠卻很快,大概真的如他所言累到了極限。
藍河卻絲毫沒有睡意,但葉修將他摟得太緊,藍河實在掙脫不開,只好在黑暗中閉上眼默數他的心跳。
6?
水晶的別墅最大的缺點就是采光太好,日上三竿之時,縱是藍河再想多睡一會兒,也不得不被曬得翻過身去。
他睜開眼睛,沙發上獨剩自己一人,身上蓋了一條厚重溫暖的毯子。
葉修早就起來,系著圍裙在廚房弄早餐。
藍河直起身揉揉眼睛,似乎聞到一股燒焦的味道。他大呼不妙便趕忙去往廚房,只見葉修面前的煎鍋整個燒了起來。
他趕忙快步上前扣上了鍋蓋。
“呼,好在是有驚無險?!?/p>
葉修倒是很淡定:“你好好待在客廳就不會有事了?!?/p>
藍河順順氣,對葉修說道:“你也不能有事啊,有沒有受傷!”
隨后便覺得這句話有些關心過度,想來也不能撤回,便掩飾著:“受傷可不行,還要靠你賺錢、靠你幫我找回記憶呢?!?/p>
對方根本沒有注意到藍河羞澀的小心思,他認真地思考起了幫藍河尋找記憶的事情。
“你的失憶還蠻奇怪的,按道理說記憶不會就這么憑空消失,只會被竊取或者修改。是不是你有什么仇人?比如感情債沒還干凈之類的?”
藍河皺起眉,他哪里知道自己究竟得罪過什么人。
葉修攤手道:“你對你的過去一無所知,連個能著手的線索都沒有?!?/p>
藍河想到這個也很愁,但當務之急是解決一下兩個人都咕咕叫的肚子。他把葉修推出廚房,并很強勢地拒絕他再踏進這個房間。
關門前,葉修單手撐著門框問:“一日三餐你都包了?”
“包了包了?!彼{河不耐煩地推搡著對方,誰知葉修一把拉住他的手腕,頗不正經地說:“那先不提三餐,我們進行第一個項目……”
藍河未等他說完,臉一紅,便“啪”地甩上了門。
早飯時間一過,藍河便敬業地翻開筆記本查起了資料,葉修坐在他邊上的臺式機前悠閑地打游戲。
藍河湊過去看,游戲角色正擎著傘大殺四方。
他手下正是張新杰送過來的新款組合鍵鼠,葉修喜好黑軸鍵盤,低調奢華,不以聲響來炫耀自己的手速。
“我說,昨天你還有臉嘲笑我不務正業。”
葉修很理直氣壯地回應他:“我這是干正事,而且,我要趕緊教教你怎么戰斗?!?/p>
藍河想起葉修交給他的折疊匕首,趕忙從錢包里抽出那張看似輕薄的卡片,有些躍躍欲試。
“我們什么時候開始?”
“首先……”葉修騰出手將一張賬號卡插入筆記本的外置的插卡器,“你得在新區建個號。”
啊,合著是這么個戰斗……
藍河翻了個白眼,注意力回到自己的電腦屏幕上。這卡上原本有個滿級劍客,已經不能再建新的角色了。
葉修同時注意到了這個問題,他飛快地拔下賬號卡,說:“不好意思,我拿錯卡了?!?/p>
葉修從抽屜中拿出一張新的卡換上,又把舊卡壓在抽屜最底下。
“別看了,快點,后面還有一堆新手任務呢?!?/p>
藍河被葉修催太緊,連ID都來不及想,直接建了個系統臉劍客,ID簡單粗暴,就叫藍河。小劍客跟著新手提示和任務迅速熟悉了基礎操作,隨后一個撐傘的男性角色從天而降,把他拉進了平衡競技場里。
一個自信的聲音從旁邊幽幽傳來:“過來,先打一架,讓你知道和大神的差距。”
十五秒后,藍河的劍客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葉修操縱的角色彎下腰來,用傘尖戳了戳劍客的臉。
“霸圖是‘榮耀’鬼域服務器代理商,兩個月后有一場比賽,決賽地點在霸圖云端競技場。”
藍河似乎有些不明白葉修的意思,他問:“所以你要參加?”
“不是我,是我們。”葉修強調道,“張新杰這邊的線索斷了,我們去看看霸圖員工們的記憶里有沒有線索?!?/p>
“這么麻煩嗎?你為什么不直接讓張新杰帶你去霸圖?”
“我不是告訴過你,我和霸圖那群人有仇。”葉修攤手,“他家員工野蠻得很,門都不會讓我進的?!?/p>
“怎么說呢,你……人緣能差到這種地步也是很了不起了?!?/p>
藍河如此吐槽。
“哎呀,我跟老韓的恩怨跟你講三天三夜都說不完,除了之前跟你提到的搶生意,后來在榮耀里也因為公會和比賽的事被他追殺——總之,當下最快能進入霸圖的方法就是殺進決賽了。”
藍河心里“咯噔”一下,預感接下來的兩個月自己要被葉修折磨到死。
而葉修也并非如他所想象那般恐怖,他像是個耐心的師父,領著小劍客刷副本、入公會,循循善誘地讓他熟悉各職業技能和應對手法。
只是這樣溫情的日子沒有持續多久。
葉修在游戲里非常忙,公會里總有一些新人在討論毫無邏輯的戰斗技巧,每每這時,他總要跳出來指點一二。公會活躍度很高,打本需要會長救場、pk代打渡劫上段、隔壁公會帶人來搗亂等等等等事情都需要葉修來處理。
所以葉修一上游戲就被cue到各種地方。
時間久了,藍河便疑惑:“副會長呢?”
“他不玩了,號都很多年沒上了。”葉修說。
不知道是不是藍河的錯覺,葉修的口吻有些難以察覺的失落。
“和你一起建立的公會嗎?”
“開始并沒有,他是別的公會的管理——被我挖過來的?!?/p>
末了,葉修不自覺地輕笑一聲,仿佛打開了什么有意思的回憶。
藍河操縱著自己的劍客在河邊打怪,只聽身邊的人點了幾下鼠標,自己的ID下面赫然亮起了副會長的頭銜。
“你干嘛啊!”藍河驚道。
“等以后——比賽結束之后,我手把手教你怎么管理公會?!?/p>
說著,葉修側身過來,右手掌心貼上藍河的右手。
劍客的身影由于鼠標的失控而抖了一抖。
葉修的聲音氤氳著濕氣,在藍河耳畔響起:“就像我手把手教你和人打架一樣?!?/p>
藍河的手腕動了動,卻被葉修巧力壓下。
見他不再掙扎,葉修的手得寸進尺地下壓,手指紛紛插入藍河的指縫,直至十指相扣。
7?
一個月后,訓練初見成效,藍河頗有悟性,已經可以單挑打贏大部分玩家。葉修開始和他組隊排競技場,勝率勉強過半。
劍客操作者開始懷疑人生,他皺著眉頭問:“我是不是應該玩個治療?”
段位高一點排到的對手往往都是dps帶奶,第一波爆發之后,菜刀隊的續航能力就遠不如帶奶隊了。
葉修可憐兮兮地對著手指抗議道:“散人也能奶啊!”
“……”藍河沉默許久說,“你要點臉行不行!”
散人那叫奶嗎?喝熱水都不如!
葉修嘆了口氣說:“唉,劍客不好嗎?不但長得帥,輸出還高,控場功能性也不錯,各項指標直接拉滿?!?/p>
藍河撓了撓頭:“好是好,但是打比賽的話,還是帶奶穩一點吧?”
葉修一歪頭,“不行,你只準玩劍客。”
藍河:“憑什么!”
這一問,就讓葉修挑了挑眉。他叼起根煙,默默嘬了兩口,說:“除了劍客我都不會,不能教你?!?/p>
“……”藍河抄起身后的抱枕扔了過去,“你個玩散人的,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抱枕撞在葉修的胸口,柔軟地墜入他的懷中。葉修的手指敲著桌面,換上一個正經的口吻,說:“榮耀系統設定的競技場時間是半小時,帶奶隊碰上帶奶隊往往打滿所有時間。海選比賽時間會縮短到五分鐘,結算時比賽點、比傷害,這樣算下來帶奶隊反而沒有任何優勢?!?/p>
葉修從榮耀第一區玩到榮耀第九區,霸圖舉辦的比賽他年年參加,mvp都拿了不知道多少——他對這個游戲所有的玩法和規則都摸得太透了。
“那決賽呢?我記得決賽還是半小時?!?/p>
“那就不關我事了,我只是想借這個機會摸進霸圖而已?!?/p>
“……”
藍河竟無言以對。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葉修的特訓成果在海選賽中凸顯出來。
事情遠比預想中的要順利,藍河的發揮十分穩定。每打完一場比賽,葉修總是笑得意味不明:“手上功夫了得啊,藍河大大?!?/p>
剛開始藍河還會因為這露骨的調戲罵上葉修兩句,后來藍河被夸得找不著北,加之連勝的好成績,完全不理會葉修話中露骨的調戲,開心地哼著歌,去廚房給葉修準備好吃的。
直到葉修無奈地,再一次撐著門框問他:“說好的一日三餐,怎么你只準備三餐……”
這一次藍河沒有直接暴怒地甩門,而是認認真真地問:“你就這么想那個?”
這話問得葉修一愣,然后一股邪火開始往下燒,燒得葉修差點理智崩塌。好在藍河的下一句話即使澆下來,他說:“我覺得不太行,那種事更應是情之所至,不是刻意而為?!?/p>
好一個情之所至啊,葉修心想。
他走了過去,從身后抱住藍河的腰,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
“我這么辛苦,抱一下總不過分吧。”
藍河沒有掙扎,手上的鍋鏟繼續翻攪鍋內的菜肴。
“看在你這么辛苦的份上……”
葉修不滿足,他低頭在頸間蹭了蹭,繼續討價還價說:“再加一個親親唄……”
下一秒,藍河屈膝,滑溜溜地從葉修的臂彎中逃出來,紅著臉吼道:“差不多得了!”
可愛,太可愛了。
葉修的心像是在奶鍋中逐漸加熱的奶酪一般化得柔軟,他像是為了轉移自己注意力一般搖了搖頭,乖乖退出了廚房。
在這些單純意味上不斷循環的一日三餐里,賽況漸漸進入高潮。
具體表現為,葉修和藍河殺入半決賽,同時順利拿到了霸圖企業園區的臨時門禁卡。
就像葉修說的,霸圖的人對他的態度很不友好,李藝博把卡給他的時候咬著后槽牙陰陽怪氣地祝他比賽順利,最好半路出局。
末了,葉修看了看門禁卡上的地址,說:“比賽場地果然在頂層的云端體育館?!?/p>
葉修輕車熟路地領著藍河在霸圖溜達,顯然他不是第一次來。藍河不知心中何種滋味,卻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本是并肩而行的兩個人,忽然有了前后落差。
走在前面的葉修察覺了這一點,他沒有回身,只是牽住藍河的手。
“你……”
“站我近點,我怕你走丟。”
“干嘛啦,怎么會……”
藍河如是說著,快走兩步跟了上去。
二人走到盡頭,乘坐電梯一路直上,從觀光玻璃中,能夠看到周圍不斷下落的云層。
“你看霸圖的人起名多直接,說是云端,那就是云端。”
葉修說著,領著藍河走到體育館角落里的員工休息室。為比賽的事情忙了一天,此時,宋奇英正靠在沙發上小憩。葉修躡手躡腳地靠近,生怕吵醒了他。
藍河在門口接應,只見葉修彎下腰,不知從哪個角落里摸出一串子牙烏,纏在手上便退了出去。見到整整一手串,藍河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喂,這么多也太夸張了吧!”
葉修無奈道:“沒辦法,他天天和張新杰呆在一起,相關的記憶本就這么多啊?!?/p>
惆悵地擰起眉頭,藍河說:“有沒有什么我能幫上忙的?”
葉修點了點頭說:“有?!?/p>
藍河問:“需要我做什么?”
葉修萬分認真地說:“別說話,抱緊我?!?/p>
藍河暴怒:“滾,你正經點!”
葉修不理會他的話,一把抱住藍河,頓時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都仿佛被寶石吸入。藍河初次進入記憶,頭暈眼花,陣陣干嘔。待他清醒過來,周圍環境已經發生了變化。
“這是宋奇英的記憶?!比~修解釋著。
藍河努力辨認周圍環境,約莫這是霸圖內部。辦公室的座機響了兩聲,宋奇英拎起聽筒,然后小心翼翼地反問:“確認是送給張副總的花嗎?”
葉修看了看桌上的日歷,這一天是張新杰的生日。
“會是誰送的花?”藍河問。
“我怎么知道——”葉修道,“不過不太像是老韓,他要送直接晚上回家送就是了?!?/p>
是的,韓文清和張新杰是合法的情侶。但是,與其說是感情上的伴侶,這兩個人更像是工作上的伙伴。這是公開的事實,兩位主人公也從不忌諱在公開場合闡述二人之間微妙的關系。
所以雙方身邊難免會有一些躁動的追求者。
韓文清本人向來嚴肅,心悅于他的追求者大概不會明目張膽地搞這些事情。而張新杰卻往往懶于處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以至于癡漢們愈發得寸進尺。
辦公室內因為張新杰又收到了一束顯然來自追求者的花熱鬧起來。
周圍都是八卦的聲音。
“搞不懂,他們既然不喜歡對方為什么每七年都要去續個證,多嘗試幾個伴侶說不定就想談戀愛了呢!”
“就是啊,七年誒!被婚姻鎖上又不談戀愛,那不是無聊透了?!?/p>
“可能真的是因為找不到更合適的對象吧——”
宋奇英話還沒說完,腦袋被一沓文件狠狠拍了一下。秦牧云白了他一眼,說:“在公司議論韓總和張副總,你是真的不怕死?!?/p>
“我……都死透了呀!”宋奇英捂著腦袋委屈地說。
恰好路過的白言飛從身后揪住秦牧云的領子,問:“怎么又在欺負小宋?”
接下來委屈巴巴的人就變成了秦牧云,他說:“我哪有欺負他,我是在提醒他,不要亂聊韓總和張副總的八卦?!?/p>
“那確實不能聊,”白言飛說,“尤其不要放在一起聊,這是我作為前輩的忠告?!?/p>
藍河盯著宋奇英桌上的玩偶出神,突然后腦勺一疼,原來是葉修彈了他腦袋一下。
“你不要受別人記憶的影響,否則容易陷在這里?!?/p>
藍河冷漠地“哦”了一聲,環顧四周說:“你發現什么線索了嗎?”
“嗯,有點思路?!比~修說,“我們得去找一趟白言飛?!?/p>
藍河別扭地縮進葉修懷里,小聲說:“那你這次穩一點,不然我頭會暈……”
葉修被這猝不及防的一招殺得血條見底,他許久沒有說話,而后帶著頗為遺憾又戀戀不舍甚至還有些忍俊不禁地提醒:“河河呀,我又沒說我們要出去找他啊……”
“???”
“你聽我說完嘛,是找宋奇英夢里的白言飛。”
“我丟!”
藍河在葉修的懷里撲騰著掙扎了兩下,無奈腰被抱得太緊,以至于他像是一只急著脫離鏟屎官的貓,肉墊狠狠按在對方臉上。
“你快放開我,讓我趕緊找個地縫鉆一鉆……”
“地縫好說,你也不看看我生前是個啥?!?/p>
正說著,葉修手指一劃,地面好像真的隱隱約約裂開個縫,他攬著藍河竟是鉆了進去,二人身子貼在一起,仰頭看著地面上的世界。
“喂,你又在搞什么鬼!”
葉修無奈道:“當然是跟蹤白言飛啊,這家伙跟著老韓干了這么多年,你以為在夢里他就那么好搞定?”
8?
是的,白言飛的防備指數就比宋奇英高了不止一個等級,即便是在夢里。
大概因為共事多年,白言飛在處理記憶方面和韓文清也有些類似。他喜歡階段性將不需要的記憶丟棄,正因如此,葉修覺得,他執意保留的記憶中,一定有什么讓他覺得必須要記住的東西。
葉修和藍河像是兩個變態,鬼鬼祟祟地尾行白言飛走出霸圖、跟著一起爬上公交車(的地板),最終尾隨他到家。
作為霸圖的老員工,白言飛手里的工作多得數不過來,他剛剛才淘了米按進電飯鍋,手機吵鬧起來,開始催促他解決新方案的幾處問題。
“霸圖加班這么嚴重嗎——”
藍河打了個哈欠。
“游戲公司,你以為呢?”葉修說,“看他這么累,你說我要不要去幫個忙?”
藍河已經困得神智不清,他擺了擺手道:“去吧去吧,他會感謝你的?!?/p>
“好。”
葉修應了一聲,抽出自己的傘,鉆出地面從后面結實地給了白言飛一下。
這一下抽暈了白言飛,卻把藍河給抽醒了。
“我靠,你干嘛?他還在打電話呢!”
藍河撿起手機,上面“韓文清”三個大字就跟死亡宣告一樣令人恐懼。而葉修淡定地按了掛斷,掐指算了算時間說:“我們動作得快點,不然就沒時間處理現場了。”
藍河滿臉驚恐——
現場?什么現場!犯罪現場嗎!
藍河憋在心里的話還沒來及說,葉修便從白言飛的袖口里摸出一塊歐泊石。
“就一段記憶,應該很快就能結束?!?/p>
“喂,他不是比宋奇英更早進入霸圖嗎?怎么記憶不是一長串……”
到現在藍河都還記得葉修掏出那一串子牙烏時自己的心情。
葉修攬過藍河的腰,垂眸說道:“這個我回頭跟你解釋,我們先進去再說。”
這一次藍河沒有感到過多的不適,大抵因為葉修身上的味道有了細微的變化。他像是午后小憩了片刻,迷迷糊糊地睡了又醒,周圍便已經暗了下來。
“醒醒。”
葉修拍拍他的臉頰,手指不自覺摸到他的耳垂,上面打著一個閑置已久的耳洞。
“別碰,癢……”
“振作點,要繼續工作了。”
“各位先生女生,下一件拍品或許有些出乎意料——”
主持人的話讓藍河驚醒,他環顧四周,正身處一場拍賣會會場。白言飛就坐在他們前方,他不時低頭看看手機。
“這是哪里?”
“白言飛的記憶。”葉修回答,“這段記憶被藏得很深,但又沒被丟掉,可能藏著一個很重要的秘密?!?/p>
白言飛面前的桌簽上寫著“霸圖”,但韓文清和張新杰都不在這里,座位上也僅他一人。
主持人面帶微笑,他的聲音擴散到場地各處:“讓我們聚焦在大屏幕上,這一件拍品名字叫做‘繞指柔’——”
藍河隱約記得自己瀏覽過相關資料,那是一枚曾被拍出天價的戒指。
“繞指柔上嵌著整個鬼域最柔軟的紅色剛玉,撫摸切面,手感就像是觸碰少女的腿根——”
這個描述很容易讓人提起興趣,而事實也確實如此,那顆紅寶石的手感十分獨特,傳言說要比少女的皮膚更令人戀戀不舍。
是一塊堅硬無比的百煉鋼,也是真真正正的繞指柔。
白言飛的腰背挺得筆直,但他不停環顧四周,似乎根本沒把注意力放在那枚戒指上。
藍河卻被那枚戒指上的紅寶石抓住了眼球,寶石的切割方式不同尋常,像是刻意抹去了什么重要的部分,最終文過飾非般切割成現在的規整模樣。
“寶石成色通透,沿切面可以隱約看到記憶主人的身影——”
寶石的切面中隱約可以看到一名西裝革履的男人,他踏在灑滿光輝的玻璃連廊。
藍河抓住葉修的手,恍然大悟道:“這個切割方式或許是為了保護記憶主人的隱私。”
那么,記憶的主人,藍河在腦中慢慢拼湊出一個念頭。
“我說……這塊紅寶石,該不會就是張新杰丟失的記憶吧?”
“我覺得應該是?!比~修從懷里摸出包無煙霧香煙,叼上一根湊上藍河的肩膀,“幫我點一下?!?/p>
藍河掏出打火機,皺著眉頭替他點好煙,問:“你怎么一點驚喜的模樣都沒有?既然這個東西會被拍走,我們就可以順著這個線索追查下去了?!?/p>
大抵葉修本人的表情很少起伏,他總是如此游刃有余,此刻只是說:“誰拍下了那枚戒指并不重要,我更在意一些別的事情?!?/p>
“怎么不重要,這是好不容易查到的線索——”
話還沒說完,葉修的食指忽然壓在藍河的嘴唇上,硬梗的繭竟擦出了些許曖昧的炙熱。
“你是不是忘了,除了我以外,張新杰身邊能把寶石打磨成這個樣子的人,只有老韓了啊?!?/p>
記憶獵人的確能夠讀取或者修改他人的記憶,但道德和法律往往約束他們不可不經允許變賣他人記憶賺錢。
饒是葉修這般看不到節操的人,也從未觸碰這條底線,更何況是嚴于律己的韓文清。
“非法的拍賣品本就很難留下交易記錄,況且時隔這么多年,戒指若是多次易手我們要耗費很多時間和精力追查。”
這番話讓藍河清醒了許多,他試圖進一步解讀葉修的思路。
葉修就這么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似乎在期待著他能夠獨立找到這個案子的突破口,而這份期待終究沒有落空,藍河眼睛一亮,仰頭問道:“既然這樣東西是非法的,那么為了抹除這個污點,韓文清一定會想辦法再將它收回去!”
葉修像是認可他的猜測一般,指了指前方的白言飛。
恰逢白言飛側過身,他的瞳眸空洞,映出的四周環境卻燈碧輝煌——他在用夜視觀察參會人員,他要記下是誰拍走這枚戒指,這才是他出現在這里的原因。
葉修進一步推測,興許帶著這枚戒指來到拍賣會的代理人就是白言飛,并且作為親信之人,他一直在為韓文清保守這個秘密。
“這么多年過去,這顆寶石大概率早已輾轉回到了老韓手里。”
葉修的話沒有說得太滿,畢竟他心里還存有幾點疑惑。他喃喃道:“但是,如果記憶已經被老韓收了回去,那他為什么不還給新杰呢?”
藍河見他一副百思不得解的模樣,試探性地說:“也許是因為愧疚呢?”
葉修轉過頭,重復道:“愧疚?”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坦誠面對自己的過錯?!?/p>
對方愣了片刻,應和道:“言之有理,我們回去問問本人吧?!?/p>
9?
在記憶之間跳躍的感覺不是每個人都能體驗的,適應了之后,藍河甚至覺得有些酷。
兩個人將白言飛抬到床上,勉強處理了一下“犯罪現場”。
體力方面只有基礎加點的葉修癱在沙發上,指著藍河說:“你去門口守著吧,老韓來了直接把刀架他脖子上?!?/p>
“你……你說啥?”
葉修指了指他的口袋,又指了指門口,重復道:“老韓來了直接把刀架他脖子上。”
“……”
卡片折了幾下,變身成一把鋒利的匕首,藍河挪著步子到了門口,以十分不確信的口吻再次問道:“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你在質疑我的業務能力?”
“我沒有,但是……”藍河語塞,但是他現在真的開始懷疑葉修在故意搞他。
“放心吧,這里的老韓只是個記憶殘影,不會有問題的?!?/p>
正說著,門被蠻力撞開。
韓文清焦急擔憂地喊著白言飛的名字,直至意識到脖頸上突然架起的刀片。藍河身手敏捷,早已閃身至韓文清的背后,葉修的聲音自沙發處悠悠傳來:“老韓,好久不見?!?/p>
韓文清和葉修有仇,藍河本是腦補兩個人會先陰陽怪氣地寒暄一番,隨后字里行間刀光血影地談判。
事實上,韓文清更直接,他沒好氣地指了指門外對葉修說:“勸你趕緊滾?!?/p>
“我有件事問你,問完我就走?!?/p>
韓文清眉弓一跳,說:“誰知道你又搞什么鬼,我拒絕回答,你趕緊走?!?/p>
葉修的手做了一個殺人的動作,藍河手腕鬼使神差地用力,刀片竟劃開了韓文清后脖頸的屁股,猩紅的血順著脖子流進衣服。
“葉修!”
“三個問題,只需要點頭或者搖頭,回答完我就走?!?/p>
身處記憶中的韓文清自然不知道自己只是記憶的殘影,他姑且認為葉修瘋了,什么事都干得出來。
“你不止一次偷過張新杰的記憶,是不是?”
第一個問題就讓韓文清愣在原地。藍河盡可能讓自己的手腕冷靜一些,但還是顫抖著碰了碰還在流血的傷口。
半晌,韓文清不答反問:“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葉修口吻強硬地問:“藏哪里了?在家里?”
韓文清握緊了拳頭,冷言道:“不要多管閑事?!?/p>
“是不是在霸圖?”
韓文清的拳頭已經朝身后的藍河揮去,而這一瞬間,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所有的一切在拳頭即將貼上藍河面頰的瞬間靜止。
葉修從沙發上站起來,緊張兮兮地走到藍河身邊,一把牽住他的手。
“別怕,沒事了。”
藍河心高氣傲,心里慌得一批,臉上依然裝得滿不在乎。他收回刀,別扭道:“我沒怕!”
葉修了然于心,他笑意滿盈地順著藍河的話恭維道:“也是哦!剛才藍河大大帥爆了!”
“咳咳?!彼{河不自覺地揚了揚頭說,“不說這個,你問完了嗎?”
葉修笑道:“我知道他把記憶放在哪里了,走吧,我們出去。”
千機傘的傘尖能發射出一枚穿透墻壁的骨釘,隨后牽連著承重兩人的繩索,非常適合攀巖愛好者。葉修將其功能運用自如,他和藍河并肩擎傘,踩著霸圖整座大廈像滑梯一樣光滑的單向玻璃,一路艱難地往頂層爬。
期間藍河往下看了一眼,腿甚至有點軟。
“我有個大膽的猜測?!贝蟾攀菫榱私o藍河轉移注意力,葉修對藍河說:“以往張新杰記憶丟失,可能都和老韓有關系。”
“啊這……”
“近幾百年張新杰頻繁有記憶丟失,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內容,丟失片段附近的記憶里還有過于明確的線索?!比~修說,“這次不同以往,我查看了附近百年的記憶,就像是刻意被抹干凈了一樣?!?/p>
葉修摟緊藍河的腰,像是怕他聽到結論后會一不小心滑下去。
“我懷疑,老韓故意偷新杰的記憶丟掉,讓他以為找不到的記憶就是自己不小心弄丟或者放在某個角落忘記的。”
這樣,真正想抹掉的記憶,便不會消失得那樣突兀。
“這一定是一段于張新杰而言非常重要的記憶,才值得韓文清如此煞費苦心地遮掩,拉了這么長戰線降低張新杰尋找它的可能性?!?/p>
“會是什么呢?公司機密?”
“應該不是?!比~修說,“公司機密流入市場,那老韓路是走窄了。”
兩個人爬上頂層的天臺,此時已是深夜,冷風帶著月光的寒涼吹進藍河單薄的襯衣里。葉修拉開通往樓內的門,示意藍河快些跟他走下去。
韓文清和張新杰的辦公室都在頂層,平行對稱,中間夾著一條筆直的過道。
此時兩間辦公室的燈都亮著,但顯然里面沒有人,模糊的白色玻璃門中看不到任何一個人的身影。
“大概是去聚餐了吧,畢竟今天海選賽剛剛結束?!比~修說。
藍河的腳踩著過道的木地板,最終停在韓文清辦公室的門前。
“門是鎖著的,別告訴我你還有撬鎖的本事……”
“這倒沒有。”葉修話音一轉,“不過,這幾年總和張新杰的記憶打交道,老韓辦公室的門鎖密碼我早背下來了。”
他熟練地輸入一串數字,只聽一聲令人愉悅的輕響,韓文清辦公室的門就這樣打開了。
兩人輕手輕腳地走進屋,葉修將門從里面鎖上,從包里抽出一副手套丟給藍河。
“還是戴上吧,免得事后有人找麻煩。”
藍河應了一聲,發現手套大小與自己剛好匹配,就像是量身定做的一般。
二人摸入辦公室,開始認真翻找起來。
藍河跪在地上,細心地檢查每個角落,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終究在午夜到來之前有了收獲。
“居然就放在這么明顯的地方。”
藍河踮起腳,從展示架的最頂端取下一個獎杯,獎杯的底座處,鑲嵌著一顆紅色寶石。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碰了一下那顆傳言中手感獨特的寶石。
手感似少女柔軟的大腿根部,又似嬰兒面頰水嫩光滑,盡管手感如此,也難以忽視寶石本身出眾的硬度與色澤。
難怪會被一而再再而三地炒出高價。
葉修闔目閱讀這份記憶的內容,片刻便睜開了眼睛。他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
“是張新杰的記憶嗎?”
葉修點了點頭。
藍河見他得手,用折刀撬開窗戶,招呼葉修一起跳出去。豈料葉修走上前,一手攬住藍河的腰,把他從窗臺上抱了下來。
“你松手!你干什么!”
葉修大搖大擺地坐在韓文清的椅子上說:“我改變主意了,我們就在這里等韓文清回來。”
10?
韓文清是同張新杰一并回來的,只是他獨自一人進了辦公室,卻發現兩個不速之客正在里面低聲吵嘴。
“葉修?你來這里做什么!”
兩個人就像是被現場捉奸,藍河趕忙起身拉開二人距離。
葉修拍了拍自己褲子上的灰土,說:“如你所見,我和我愛人不小心走到你這里……”
“少耍貧嘴!”韓文清怒喝一聲,“快說,你來這里有什么目的?”
藍河朝葉修使了個眼色,他雙手背在身后,正是托著那個沉重的獎杯。
葉修輕微地搖了搖頭,示意藍河不要擅作主張,隨后他繼續扯著話頭牽制韓文清:“其實我也不是來找你,我是來找新杰的,湊巧就走到你這里了?!?/p>
韓文清和葉修認識了許多年,他從葉修嘴里聽到的鬼話比天上的星星都多,如今葉修一副耍無賴的模樣,定是又干了什么壞事。
拖了許多時間,終于葉修透過模糊的玻璃,看到外面有個人影走過,他大喊道:“張新杰,你的記憶在這里!”
藍河敏捷地撐著桌面,轉眼間就翻身到了門口,張新杰就站在門外,他的手已經按在了門把手。?
情急之下,韓文清身體忽而一閃,他一手抵住門,另一只手怒不可遏地一把掐住藍河的脖子,瘦小的身體在韓文清的手上像是一片即將墜落的枯葉。
“葉、葉修——”
藍河手腕一晃,將獎杯上的寶石取下,丟給了在另一邊的葉修。
已經拿到寶石的葉修立刻舉起雙手,投降似的說:“老韓,你先放開他,我們有話好說!”
藍河抽出口袋里的卡片,單手折出一個鋒利的刃角,朝著韓文清抵著門的手臂扎了下去。
門外的張新杰本就試圖將門打開,這一下用力過猛,踉蹌兩步便走到了辦公室中間。
“張新杰,你的記憶在這里,伸手過來?!?/p>
“葉修,你住手!”韓文清怒吼。
但是已經遲了,張新杰步步向前,而葉修則快速將記憶塞進了張新杰的手中。
紅寶石在掌心發出亮光,隨后像是蒸發一般消失不見。
張新杰沉默了許久,終是開口:“這么多年,我竟忘了這件事?!?/p>
聞聲,韓文清的怒氣全部收束回來,眉間竟有了些許失落。
只有內心冰冷、靈魂剛硬的人,記憶才會呈現紅寶石的樣子。但這是張新杰所有記憶中最為柔軟的一段,裝滿工作狂人張新杰的情情愛愛。
韓文清曾經親手將其中的雜質剔除,將這顆赤紅寶石,加工成鬼域唯一一顆手感柔軟的紅色剛玉。
就是這顆寶石,曾經刷新了鬼市的最高價,拍賣的錢折去小半后,還足夠幫霸圖渡過難關。
時間過去了七百年,韓文清依然喜歡他,只是自己曾做過偷取、販賣他的記憶這些難以啟齒的惡行,這樣的愧疚令他不敢再表露出絲毫傾心之意。
而張新杰早就忘記這些過往,也忘記了自己曾有過這樣的一段情愫,記憶接洽后,他繼續以敬佩和尊重對待身邊的韓文清。
兩個人依舊生活在一起,少了感情的加持,就再也沒有所謂“婚姻”的樣子。
藍河跪在地上,右手依然捂著自己受傷的喉嚨,難發出一點聲音。
一身黑衣的記憶獵手湊過來,將他攙起。
藍河動了動嘴唇,像是在對他說:你是故意安排的……
雖然沒有聲音,葉修卻像是讀到了藍河的心聲,他點了點頭,悄聲道了一句:“嗯?!?/p>
這聲低沉又沙啞的輕音讓葉修本人的形象突然就溫柔起來。這一屋子的空氣像是沉入海中,藍河敏銳地捕捉著其中細小的波動。
來自張新杰的周身,那些折射了日光的微塵,被他唇畔的呵氣撲開。
他說:“七百年啊……”
七百年,韓文清獨守著一個失憶的愛人,如履薄冰地相處,不敢越線半步,也不舍得遠離分毫。
溫柔的頻率總是相同的,興許如此便最能引發一顆心的共鳴。于是韓文清的嗓音也沾染了些許溫柔的味道,他松開攥緊的拳頭說:“我果然不適合做這些遮遮掩掩的事情?!?/p>
張新杰沉吟許久,淡然道:“大可不必?!?/p>
話雖如此,但感情這種東西薄如蟬翼,脆弱不堪。為了維護這個珍貴又嬌氣的小東西,許多人寧可委屈自己。
韓文清性格如此,他難以接受自己曾出賣愛人記的事實,而假設張新杰獨自一人重獲這段記憶后,定會為了維持兩個人的關系而緘默不語。
那么他們兩個人余生便仿佛一道玻璃墻壁隔開,直至陰壽將盡。
葉修這樣推測,所以他執意留在這里,要親眼看到他們兩個對彼此敞開心扉才能放心。
11?
執意做好事的代價對于葉修而言有點超出預料的嚴重,直到二人已經回到家中,葉修依然念念叨叨:“老韓下手真重,虧我還特意警告過你,離他遠一點。”
別墅上壓下的烏云正襯合他的心情。
葉修聲音頓了頓,喉結猶豫地滾了幾滾,繼續說道:“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但是這么危險的事情,以后不要再做了?!?/p>
葉修用手指蘸著愈傷草的汁水,輕點在藍河的脖子上。他脖子上的印子觸目驚心,若是韓文清再用些力氣,怕是要把他這縷魂魄都掐散。
葉修確定,在那一瞬間,韓文清絕對動了殺心。
藍河垂著頭,頗有認錯的意思,他啞聲說:“我本以為不會有事?!?/p>
“我也以為老韓不會做出格的事。”葉修打斷了藍河的話,“可是事情就是發生了?!?/p>
感情是所有推理中最大的變數,盡管它某種意義上脆弱不堪,但也正因如此,它可以鉆入某個意想不到的點,撬開最出乎意料的角度。
窗外的雨聲起起落落,屋內葉修的聲音再度響起:“你應該無條件相信我?!?/p>
他的語氣有些古怪,不像是在要求,也不是在埋怨,更像是因為事出反常而匪夷所思的喃喃低語。
藍河敏感地捕捉到他這一刻的反常,他皺眉道:“我跟你認識也不過這么短的時間,誰知道你是不是在耍我!”
對方揉了揉太陽穴,無力地倒在臥室的床上,虛弱地說:“我怎么會耍你……”
藍河依舊覺得不服,他騎在葉修身上,將折刀的刀背蹭上他的脖子。
“藍河同志,對待傷員應像春天般溫暖?!?/p>
“你受傷了?”
“那可不……”葉修說,“你的不信任傷透了我的心。”
“……”
藍河不理會他的話,皺著眉頭威脅:“你老實一點!”
“是是是,聽藍河大大的話?!?/p>
葉修臉色不怎么好,雖然他本身的膚色就白得有些病態。藍河若有所思,手腕便不自覺地晃動,毫無殺傷力的刀背在葉修脖子上左蹭右蹭。
“一個身手不凡的記憶獵人,卻讓一個沒有記憶的人給你當助手,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葉修一把擒住他的手腕,將折刀拉離自己的脖頸,又伸出手指合回卡片。
“因為我愛你啊?!?/p>
這句話葉修說了很多遍,但每一遍都深情不減。
“你……不用來回說,我們證都領了?!?/p>
藍河臉一紅。
葉修伸出手,冰涼的指尖觸碰藍河柔軟的嘴唇,若有所思地說:“那換你來說說,你愛不愛我?”
藍河沒有說話,葉修手指向上點了點他的鼻尖。
“說不出口就算了,我也沒指望你能坦誠……”
“愛還談不上?!彼{河打斷道,“但是當個記憶獵手的助手,似乎還不錯的樣子——況且,我挺喜歡你的,雖然有點不要臉吧,但你確實是個……”
似乎慣于吝嗇褒獎,藍河的話在喉嚨里勾畫了幾個來回,終于緩緩出口:“你確實是個溫柔的人?!?/p>
日光燈的光著實有些刺眼,以至于葉修突然紅了眼眶,但他不舍得挪開自己的手去揉眼睛,而是又捏了捏藍河紅得發燙的臉。
“你喜歡溫柔的人嗎?”
這句話本就問得溫風細雨,藍河那顆心像是墜入了溶漾的湖水,他搖了搖頭說:“我并沒有偏愛溫柔的人?!?/p>
葉修“哦”了一聲,只聽對方又說:“但是我挺喜歡你的?!?/p>
藍河別過頭,耳根漲紅的模樣讓葉修聯想到一些不可公開描述的事情。他的身體也隨之發燙,包括攬著藍河脖子的掌心。
這樣的感情似乎也未嘗不可。似湍急水流中的沙汀,似狂風暴雨下的寧靜。
這個擁吻等了太久,倒是更顯得彌足珍貴。
鬼的一生太長了,誰也未曾知曉這一天、這一夜、這一刻、這個吻是否也會成了那些形狀各異的寶石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道劃痕。
只是雨聲喧囂,情人知曉罷了。
<<<未完待續,明年鬼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