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靈均他又來了!”唇紅齒白的小童畢恭畢敬,奶聲說道,顯然這聲音有些為那人打抱不平。
“哦?第幾次了?”伏案之人并未抬頭,仍舊提筆揮毫,淡淡的回道。
小童仰起頭,一手撓著腦袋,一手掰著手指,數完后,另一只手也拿下來數著,突然一笑,說道:“夫子,他這是第六次了。”
伏案之人蘸了蘸墨,繼續寫著,“恩,那......讓他下山去吧!”
小童似乎有些苦惱,又有些高興,說道:“是!”
說完蹦蹦跳跳的沿著石階跑了下去,兩旁的梨花正沿著石階向著消失在遠處的小童追趕,似一條白色的瀑布蜿蜿蜒蜒流向山腳。
站在山腰上的瘦弱少年望著山間的風景,遠處黛色群山的輪廓在煙霧中若隱若現,影影綽綽,他覺這像極了鄰居家的姐姐。
山腳下是一排排荷塘,四月之初,荷塘偶有幾根孤零零的殘枝,雖未有荷角冒出,但荷塘的水漸綠,幾只水鳥嬉戲其間,后面跟著一群只露出個頭的小崽,搖頭擺尾。
忽然山上傳來一聲清脆的喊聲,“靈均,靈均我來啦!”,這聲音穿過瘦弱的身軀,不一會兒又隨著風兒沿著梨花路愈漸遠去,在望不到的山澗里濺出幾朵回聲。
聽到這聲音,喚作靈均的少年有些緊張,忘卻了方才眼中的美景,靜靜的等待著聲音后面的人出現。
果然不一會兒,一個明眸皓齒,六七歲的小童跑了下來,額間汗珠微沁,細細的喘著氣,略微羞攮地看著眼前的瘦弱少年。
靈均想從他眼睛里看出些什么,很可惜除了見到自己的高興,其他什么都沒有,靈均吸了一口氣,說道:“清歡,你來啦!”
小童似乎很喜歡聽他叫自己的名字,有些雀躍,說道:“是啊。”突然間他想起了什么,上揚的眉毛耷拉了下來,“夫子沒有答應你上去。”
少年似乎已經知道了答案,望著往山上延伸的梨花路,“夫子可還說些其他的?”
小童眉頭微皺,說道:“沒有,他就問了一下你來了幾次。”
“這樣啊!”靈均若有所思,突然眼中的陰霾一掃而光,說道:“走!我們去玩吧。”
小童聽到這,心眼一提,高興的有些緊張,紅嫩的臉頰上的絨毛在早晨的陽光下顯得格外可愛,笑道:“好哇,我帶你去看夫子藏在山洞中的雪,他說等梨熟了,拿這些未融化的雪煎梨會很好吃的,他管這個叫棠梨...煎雪。”
靈均聽到這,對那未見之人越感興趣了。
如此一天一天,日更月替,梨花逐漸凋零,鋪滿石階,不知不覺中已過了二十來天。
每四五天靈均都會來一次,雖然都沒見到想見之人,但每次都是興致勃勃的回去,似乎這是一場博弈,而非拜師。
“夫子,這次五天過去了,靈均都沒來,你說他會不會來了?”清歡有些著急,但又怕夫子看出來。拗著脖子說道:“不來更好,省的我每天跑來跑去,哼!”
夫子并沒有停下手中的筆,沙沙的寫著,“你喜歡跟他玩?”
清歡聽到這不軟不硬的問話,有些手足無措,無法揣摩夫子的意思,不知如何作答,憋著通紅的小臉,站在一旁。
夫子放下手中的筆,站起身,挽起衣袖,烏黑的長發直瀉腰間。倏地抽出一把劍,兩步躍到了屋前的石臺,衣袍鼓蕩,拔劍起舞。上午的陽光斜射著石臺,澎湃的劍氣像要撕裂空氣,發出輕微震蕩的劍鳴,浩蕩的招式如九天懸河直下,一去不復;又若恣意汪洋,渾厚雄勁;大鵬扶搖,簸卻滄溟。
清歡有些不解,夫子握筆持劍判若兩人,握筆時靜謐如雪,紙墨飛揚,青燈度夜;持劍時浩然正氣,睥睨開合,人劍相融。
過了一會,日至中天,夫子一劍入鞘,走到清歡身邊,蹲下身子,溺愛的看著稚嫩的小臉,說道:“清歡,你可知夫子已輸給了山下少年。”
清歡有些不解,問道:“夫子從未見過靈均,況且夫子怎會輸與他人?”
夫子站起身,整理著桌上的書卷,“他若再來,你便讓他上山罷。”
“真的嗎?夫子!”清歡眼中閃著星星,興奮道,完全將矜持拋卻腦后。
“可夫子為什么會輸呢?”
“他已經來了九次,九乃極,十則破極,破極則虛,所以夫子并不能教他,或者說夫子教不了他。”
“可這十不是夫子所定嗎?”
“破極皆為虛,是十為十,不是十也為十。”
清歡有些身處朦朧,似懂非懂,“那夫子為何還要讓靈均上山?”
“若夫子不讓他上山,他便處于極與虛之間,不知所然,乃是死局。”
“如此說來,夫子與靈均皆在極虛之間,夫子為何打破僵局?”
“因為呀,他把夫子的清歡贏走了。”夫子摸著清歡的頭,平靜地望著山下。
清歡有些難過,靈均贏了固然可喜,但夫子輸了他卻很難過。
“清歡還是如霧里看花,不甚明白,望夫子告知!”
夫子想了想,說道:“若天地為銅爐,天神居于其外,其中一位說道:吾放一煞神于這銅爐內某一廖無人煙之處,且不論它能否尋到人類,蓋上爐蓋,不與觀之,你且說爐內之人是生是死?”
清歡眼中一亮,說道:“我知道了,夫子,不打開便不知生死,打開便知答案,所以生死是死局,或者說,有介于生死之間的情況。”
“然!”夫子笑著摸著清歡的頭,小不點則把這個視為獎賞,笑嘻嘻的仰頭看著他。
過了幾日,靈均又來到了山腰,石階上的梨花已盡,荷塘中露出了尖尖荷角,時有蜻蜓停立。
“靈均你來啦!”清歡出現在翠綠氤氳的路上,陽光透過樹隙,灑下斑斑點點,隨著微風在石階上搖搖晃晃。
“清歡!”靈均眼中不再是之前那般的落寞,神采奕奕,眼中濃密的兩個蒲扇把光線篩得纖細如絲。
“夫子讓你上山!”清歡這次跟在靈均的后面,倒成了那個最為忐忑之人。
靈均望著伸至林間無盡的石階,一步一步的走了上去。清歡從三歲便開始爬這石階,如今倒是來去自如,但靈均便因身體羸弱,逐漸體力不支。細密的汗在鬢間一點點冒出,還未行至一半,靈均便有些腿腳發軟,雙腳如灌了鉛一般。
“靈均,我陪你歇一會吧。”清歡在身后看著有些不舍。
“不用!”靈均的聲音不容置喙。
終于連走帶爬上了山頂,山上的風很涼,許是衣服有些濕的原因,靈均感到有些冷。清歡領著靈均進屋,屋內桌上放了一條厚實的汗巾,一碗水,兩個餅。
靈均并沒有進去,站在門外,撣了撣身上的灰塵,拱手說道:“小子靈均,特來拜見夫子!”
“進來吧!”
清歡拿著汗巾遞給靈均,靈均道了聲謝,拿著沒有擦汗。深深彎下腰,說道“小子特來求學!”
“所求為何?”
靈均用手擦了擦臉上的汗,正色道:“為人之道,經世之學!”
“即學為人之道,經世之學,你可知何為人,何為經世?”夫子饒有所興的看著他。
最簡單也最為難,靈均不知如何作答,隱隱中有些不安,連忙拱手作揖道:“小子不知……”
“你既不知何為人,為何急于求為人之道?也罷,這與你來說或許過于晦澀難懂,你想成為何種人?”夫子負手而立。
“君子,圣人!”靈均的眼睛很干凈,墨色的眸子虔誠的看著夫子,想從里面找到些什么。
夫子笑了,沒有出聲,“二者不盡相同。君子修身,圣人為民。”
靈均有些困惑,君子亦以天下為重任,“夫子,子云:士不以懷居,不足謂士矣。其心憂天下,不亦是為民嗎?”
夫子有所驚訝,眼前的少年正如初升朝陽,耀眼可喜,“你可知何為民。”
靈均略有所思,答道:“王土之上,皆為民。”
夫子甚是滿意,點了點頭,笑道:“你可知圣人眼中民為幾何?”
靈均以為自己說得已是心大,甚是不懂夫子所言,拱手道:“小子不知。”
夫子定定的盯著靈均的眼睛,仿佛要穿透腦顱直達靈魂深處,對著靈魂說道:“生而為人,皆為民。圣人亦為民,圣人之道亦是民之道。”
靈均頓時腦中一片空白,身體冰涼一片,似中了魔怔一般,愣愣的看著夫子,“夫子……”
“你怕了嗎?”夫子微笑道。
“靈均不知……”不知是衣服未干,還是其他原因,靈均開始有些發抖,戰栗。
“你還小,夫子給你五年時間,五年之后,你若想學為人之道,再行此處,那時你有選擇。”
靈均腦中已一片漿糊,像是剛出生的嬰兒,對這世界一無所知,對自己一無所知,唯一不同的是嬰兒滿懷好奇,而靈均卻是不敢邁出一步,或者說,是害怕,恐慌,無所適從。
何為圣人?這與孔孟之道并非一致。況且,為他國之民豈非叛國?這可是最重的罪名,這世間從未見如此之人。
最為難解之事竟是圣人亦為民,如此,民若為此道亦是圣人,且成之,那這普天之下的人不就都無分別,皇上與貧農亦可同床而寢,同案共食?
夫子沒有去問靈均要學何種經世之學,笑道:“這餅你吃么?”
靈均轉而一笑,說道:“謝夫子。”隨即用汗巾擦了擦汗,喝完水吃了大餅。
“五年之后,你心向何種經世之學亦明了,下山去吧!五年再來。”
“多謝老師!”靈均拱手道。
“不必言師,五年之后再說不遲。”
“不,前人所言,師乃解惑也,今夫子之言令我置于汪洋無際大海之中,雖不知能否駕一葉之扁舟而不滅,但已打開另一個世界之大門,此應為師。”靈均說完,便提著無力的雙腿,踉踉蹌蹌的往山下走去。
“你要送么?”夫子看了看一臉焦急的清歡。
“多謝夫子!”話未說完便撒丫子追過去,“靈均,靈均我來啦!”
此時,早晨的太陽伸至山頂,輕柔溫暖的陽光正潑灑在這片山河大地,萬物一片生機勃勃。
......
清歡跟著靈均下了山,他覺得自己甚是膽大,若是以前,自己絕不敢獨自跑下山,而更加匪夷所思的是夫子也未曾提著自己回山上。一想到這清歡便有些難過,但這種情緒只是一閃而過,心里撲通撲通的是對另一個地方的向往,這種莫名的感覺讓自己不顧一切也要跟著眼前的少年。
“清歡,此前可去過別處?”靈均走在前面說道。
清歡踢著腳下的小石子,鼓著嘴說道:“不曾!”這一說突然覺得自己好生委屈,于是更加難受了。豈料靈均聽到這話,突然轉身,清歡本就看著地上,硬生生一頭撞在了靈均胸上,嚇他一跳,抬頭一看,頓時全身各處像燃起了無色火焰,陣陣發燙。
清歡退了一步,低頭不語。
靈均有些尷尬,摸了摸鼻子,說道:“我家可能不是很好,你要去嗎?”
“恩!”清歡紅著臉重重的應了一聲。
晚上的風很大,靈均覺得這風是故意的,就像這天一樣,從小就沒了父母,只留下這四間屋子,以及一屋子的書。
靈均鋪了兩張床,那張以前別人睡的,床看起來很陌生,但他看起來并不悲傷難過。
靈均熱了水,“清歡,來吧,洗澡了!”
清歡應了一聲,沒有出來,在房里來回地踱著步。
“快點,水待會該涼了,快些!”
“那個,要不你先洗吧?”清歡站在屋內不知所措。
“我就熱了一鍋水哦!”靈均突然光著上身出現在清歡面前。
清歡頓時雙眼氤氳,一個想亮的耳光抽在靈均臉上,轉身跑了出去。
折騰了一宿,外面也開始想起了隆隆的雷聲,照的屋子里亮堂堂慘白一片,兩個小孩抱著腿,對坐著。
“原來你是女娃...”靈均摸著火辣辣的臉,有些委屈,略帶歉意的看著清歡,起身說道:“你晚上睡那邊吧。”
“哦,可...”清歡止住了嘴邊的話,怯怯的望了望窗外從天而將的銀白虬龍,爬上了床。
滾滾的雷聲不斷,靈均躺在床上輾轉難眠,身上的被子略薄,有些涼意,外面的大雨像是人用盆潑下來的一樣,嘩啦啦鋪在屋頂,幽深漆黑的外面讓他想起了之前夫子所說的話,他有些害怕,突然被子被掀開,清歡像一條泥鰍一樣鉆了進來,她急急忙忙的說道:“我有點怕。”靈均起身將那床上的被子拿了過來。
清歡蜷縮在一旁,靈均直挺挺的一動不動,兩人直愣愣的看著屋頂,誰都沒說話,啪啪的雨下連對方輕微的呼吸聲都能聽到。
早晨的陽光格外的暖,靈均被熱醒了,正準備掀起被子,突然發現清歡的腿正搭在自己的身上,他又閉上了眼。
呆了三四天,靈均便帶著清歡漫無目的的走著。林花謝了桃紅,空中的流雨,飛雪,暖陽互相交替,山河大川的顏色也不斷的變著,兩個人的腳步也不停,一千五百多個日夜,他一直在找何為民,途中遇到了各種各樣的事,各式各樣的人,而靈均始終不明白何為民,他試著去往遼國,可在邊境就差點被捉去,回來亦差點被當做細作,幸虧清歡武功見長,帶著他逃脫。
可越去找,他似乎覺得那變得更加無跡可尋,終于在第三個年頭,他一巴掌扇在自己臉上,望著烈烈灼日,原來此前自己只是一味的去找,卻從未試著讓自己成為這種人,可試著去做便就是堅定了夫子口中的言辭:生而為人,皆為民,民可修道,則皆可為圣人。靈均腦中有些翻滾,思緒如麻,難以一一理清,愈想腦中愈疼,到底要不要親為,親為則自己認可此道,可自己并不真正了解圣人之道,若不為又為何尋此道?豈不有違本心?
如此渾渾噩噩,行至東京,才知已是仲春三月。
靈均牽著清歡的手,他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開始牽上的,或許在哪個不經意的雷雨的晚上,又或是逃亡時清歡嫌他跑得太慢,總之他倆的手握在了一起。清歡始終沒有穿上了屬于女娃該有的打扮,十一歲的年紀,身子長得還并未開化,淡藍色的長衣顯得有些寬松。
走過天街,忽見前方人群擁擠,嘈雜不斷,靈均本想繞道走開,可這時聽到一聲哭腔飄出,他抬起手,頓了頓,還是輕微的撥開了人群,拉著清歡走了進去。
只見一中年農夫橫在一位紅衣錦袍的富家公子面前,張著雙臂,一副決然赴死的神情。農夫身旁倒著一頭牛,深紅的血淌了一地,牛的鼻子邊一團白沫,哼哧哼哧有氣無力的喘著,粼粼碩大的眼珠子望著天空。
農夫使勁的拽著富家公子的手腕,對著周圍的人群哭訴道:“哎喲,大伙評評理,就是他,是他殺了我的牛,這可是耕牛啊。”
紅衣公子厭惡的甩開了他的手,惡狠狠地盯著農夫說:“你這是一頭瘋牛,我還未告你,你倒惡人先告狀了!”
農夫沒理他的話,砰的往地上一做,一手抱著紅衣男子的腿一手用力地拍打著地面哭道:“老爺不講理啊,殺了我的牛,各位街坊領居給評理哇,這牛可是我的命啊。”
圍觀的人群中有個青年人憤憤不平,指著紅衣男子罵道:“穿的倒像個斯文人,可做些如此下作之事,你可知殺耕牛是何罪?你說是瘋牛,橋上這么多人為何只嚇你?”
紅衣男子不屑的瞥了他一眼,圍觀之人此時也盡顯憤怒,突然這時候青年人被后面一只手拉了出去,一位身著褥襖的漢子一巴掌拍過去,怒罵道:“不孝子,送你去書院,你都學了些什么?你可知那是府尹的公子,你學的哪門子圣人之學。”
青年人來不及辯解便被漢子氣呼呼拉走了。
這時清歡卻舉著劍抵在紅衣男子的胸前,雖然清歡的個子才及紅衣男子的胸口,舉劍的姿勢也略微稚嫩可笑,但她的眼神確是能冷的若寒冬一般。
靈均見清歡直直的走了上去,也上前拱了拱手,說道:“方才那位公子所言非假,州橋過路之人不知幾許,卻為何偏偏被公子激怒?”
紅衣男子譏笑的看著眼前的青衣少年,說道:“你是誰,敢在此大放厥詞!”
靈均不緊不慢的說道:“我此言到府衙之上便知是否大放厥詞!”
農夫拉著靈均的手哭道:“少年英雄,你可得為老農作證啊!”
“走開!”紅衣男子對著清歡喝道。
靈均把清歡拉到身后,“公子走好,公堂相見。”
“哼!不知所謂。”紅衣男子瞧也不瞧,大步走遠。
農夫拽著靈均的手不放,苦著臉說道:“少年英雄,你可要給老農作證啊!我這耕牛可不能白死啊。”
靈均說道;“好吧,我且隨老丈人去趟府衙。”
農夫拉著靈均的手,往府衙的方向走去,一路上說東道西,似他親孫子一般無二。
橋上的人漸漸散了,只留下一頭牛還躺在那里,躺在殷紅的血泊里,徒自望著天空。
第二日,堂上靈均望了一眼紅衣男子,紅衣男子戲謔的看著他,如同看著一個將死之人,果不其然,靈均被紅衣男子惡人先告狀,靈均辯解道:“官爺,小子于州橋所見這位公子時,耕牛已死,小子實為老丈人作證,并非殺害耕牛之人,且耕牛見這位公子身著紅色錦袍,才會追趕他。”
“這位少郎好口齒,這位農夫已與我說是你驚嚇到了他的牛,這才求我殺了這頭發瘋的牛,以免害人。”紅衣男子譏笑道。
“官老爺,是這少年郎玩鬧,激怒了老農的牛啊,請老爺做主。”農夫跪在地上哭道。
靈均沒去看農夫,拉住了想要動手的清歡。
...
這日,農夫拎著飯菜,進了牢內,一盤一盤的放在靈均面前,嘆了一口氣說道:“少年郎,老農也沒辦法,之前不知他乃是府尹公子,且老農那牛確實有病,才牽往這城里來醫治,實在身不由己。”
清歡上前一腳踢飛了飯菜,狠狠地盯著農夫。
這時獄吏拿著皮鞭抽打著木欄,大聲嚷嚷道:“你們怎地不知好歹,這老頭見你們年紀小,沒怪罪你們殺了牛還送了飯菜,你們竟然如此相待,是不是不想出牢房了?”說完看著地上的菜咽了咽口水。
這年冬,靈均兩人被放了出來。
兩人走在州橋之上,冷風拂過州橋,靈均綰了綰亂飛的發絲,風兒帶著些許紛紛揚揚的晶瑩雪花,散落在江面。清冷的月光鋪滿兩旁皚皚的白雪,水中一條小船停在江心。
清歡把唯一的一把劍換了兩身冬天的行頭,靈均望著江中的月亮,說道:“清歡,我們回山上吧!”
“靈均,你決定了嗎?”
靈均沒有回答,把清歡摟在胸前,“和我一起回去!”
一個月后,靈均又來到了青山腳下,山上光禿禿的一片,梨樹上掛滿沉甸甸的雪,石階上被掃的干干凈凈,白白的山上,一條青色的石路從下一直往上蔓延,倒像是在這凜冬,硬生生的拓出了一條天路。
靈均踏上了第一個石階,望著青色的石階,走了上去,荷塘里盡是殘荷斷枝,橫七豎八胡亂的插在水中,枝頭點落著些許白雪。
走到山頂,這次靈均衣服沒濕,夫子在屋內煮著茶,見兩人走來,笑道:“回來啦,來,坐吧!”
清歡很是興奮,抱著夫子很是一頓親昵,夫子打趣道:“都快豆蔻年華,還穿著男兒裝,是否靈均太過窮困潦倒,連你衣裳首飾也買不起么?”
“不是啦,是清歡喜歡這身裝扮。”清歡把頭埋在夫子臂彎里說道。
“靈均之過!”靈均哭笑道。
夫子沒答,“你想好了嗎?”,他看著眼前十五歲的少年,少了同年人該有的清澈與靈動,盡是漫無邊際的滄桑與純凈。
夫子起身出了屋,靈均也跟了出去。
“可有所得?”
“靈均...”靈均忽然身子有些發抖,聲音哽咽,一顆顆熱淚叭叭滴在雪上,化成一個個小洞。
“靈均...”靈均對著山下跪倒,不知言語。
“不可為么?”
“靈均此身有崖,圣人之道,絕非此身所能及,靈均不能棄宋民而追此大道,靈均不可為.....”靈均坐在地上失聲痛哭。
“你可知但若有絲毫退卻之心,以后便會成為你的命門。”
“靈均憾民,然宋民不可不救,靈均羞愧。”
“何愧之有,宋民亦是民,起來吧,我便教你君子經世之學。”
“謝老師!”
夫子進了屋,留下一句,“此刻起,殺了圣人之道,若不如此,你便一無是處。”
“是!”靈均有氣無力的應了一聲。
白茫茫的世界,唯青山一條青色石路流向山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