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史一君，一個在東莞打拼的四川男人，晚上七八點鐘，站在長安鎮的街頭東張西望。身旁的小汽車排著不太整齊的隊列，拼命地往前爬行著，人行道上的男女早就亂成了一鍋粥，既像四處覓食的螞蟻，又像決堤的洪水，角角落落到處都塞滿了人。

身著五顏六色時裝的女孩們，爭相斗艷，各顯風騷，直叫路中央的奇花異草都有些黯淡失色。她們三五成群，有的手挽著手，有的臂挎著臂，歡歌笑語，昂首挺胸，在各大商場的門口出出進進。低頭皺眉的男人們之間的關系，看上去總是不太融洽。在這個天高月圓的銀藍色的夜里，凸顯得鬼鬼祟祟，心懷鬼胎。

史一君漲紅著臉，嘴巴噓溜溜抿抿口水，向著馬路對面那棟只有五層高的鋼筋混凝土建筑物，癡癡望過去。五彩斑斕的霓虹燈眨巴著調皮的眼睛，按照紅黃橙藍的固定順序，歡快地變換著顏色，扮作彩虹的模樣，挑逗著，吸引著南來北往的人們。

一君再次摸了摸屁股后面鼓鼓的錢包，這月的工資全都藏在這里。你好心讓他存銀行吧？那真是自討沒趣。一君說，口袋里面的才叫錢，卡上面的不過是數字符號而已。再說了，錢包里面裝的豈止是錢？更是當月辛勞的汗水，和每天忍氣吞聲的心酸，最重要的，還有對面四樓那個88號眼中的柔情蜜蜜。

一君四下瞧了又瞧，確定附近沒有認識自己的人，于是抬起左手，下意識地把額頭的那撮毛發向右捋順，提了提褲腰，跺跺腳，猛吸一口氣，硬著頭皮，快速穿過馬路，夾腳閃進那扇映射著淡黃色光線的雙開玻璃大門。

“老板！晚上好！”左右兩邊的門迎小姐雙雙鞠躬。手拿對講機的小哥立刻跑上前來，滿臉堆笑著問道：“先生你好，按摩還是沐足？”一君紅著臉道：“洗腳！”小哥彎腰做小伏低狀，伸長胳膊指著電梯的方向，笑嘻嘻道：“這邊請！”接著把對講機放在嘴邊，大聲喊道“四樓！四樓！男賓一位！”一君喜歡這種被尊為上帝的感覺，過癮極了。

上到四樓，腳下，花團錦簇的地毯，迎面，高端大氣的大理石前臺，左手邊，樹根騰挪的坐凳和茶盤，耳邊響起悠揚的薩克斯，墻上掛著半裸女郎的圖片，或坦胸，或露臀，或搔首，或弄姿。挑逗著、撩撥著。一君喜歡這種浪漫溫馨的環境，美極了。

進入房間，一股淡淡的香氣撲鼻而來，沁人心脾。一君喜歡聞這個味道，陶醉，迷糊，讓人浮想聯翩，心神搖曳，舒服極了。

“老板，有沒有熟悉的技師？”小哥問道。

“88號?！?/p>

“不好意思，88號正在上鐘，老板，要不要換一位？”小哥面帶歉意的答道。

“哦，沒事，我可以等!”

“好的，那么，紅茶，綠茶，雪碧，可樂，咖啡….老板要喝點什么呢？”

一君道：“隨便！”

“好的，請稍等！”小哥打開電視后，關上房門退了出去。

（2）

一君掏出錢包，和自己最新款式的蘋果手機一起，并排放在右手邊的茶幾上。電視中，兩頭雄獅為爭奪交配權急紅了眼，吼聲如雷，互相撕咬著，血淋淋的畫面，上演著一場可歌可泣的愛情保衛戰。

一君半躺在沙發上，心揪成了疙瘩，他好想變成那頭勇敢的雄獅，這樣，88號就可以心甘情愿地向他投懷送抱?；叵肫鸬谝淮嗡秊樽约合茨_時的畫面，一君激動不已。她不但手法嫻熟，按得自己渾身酥麻舒坦，而且善解風情，他饞她的胸，她就把胸故意挺了起來，他偷看她的屁股，她就裝作在地上撿東西，將美臀翹得高高的，他盯著她的臉蛋發呆，她就禮貌性地送秋波，拋媚眼。

想到這里，一君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到了下面，拼命腦補想象，她下我上，她前我后，她坐我躺，最后，一君腦海中的畫面定格為69式，他最喜歡這個姿勢。??！舒服……

“你好，技師?！迸颂赜械娜崧暭氄Z，伴奏著“咚咚咚”的敲門聲飄進房間，一君像小偷暴露了身份，慌亂中答道：“進來！”于是紅了眼圈直勾勾盯著房門。88號手提塑料足浴工具箱，邁著貓步，緩緩走了進來，見是一君，笑道：“是你呀！”一君道：“怎么？不歡迎？！”88號道：“怎么會呢？！這么長時間也不來，我以為你把人家都忘了呢?！币痪俸傩Φ溃骸澳睦铮宜X都想著你呢！”

“是嗎？”

“當然，我想你想得睡不著覺?！?/p>

“哈哈，少貧，趕緊脫襪子?！?/p>

“不用，你坐下陪我聊天，順便幫我敲敲腿就行?！?/p>

“好??！”88號緊緊挨著一君，坐在沙發幫上，一雙纖細的玉手抓著一君的大腿開始上上下下捏弄。一君細著眼睛躺在沙發上，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那是一張隨時可能化成水的雪白臉龐，一肌一容，盡態極言，她胸前那對挺拔聳立的乳峰，像剛出鍋的大白饅頭，堅實飽滿，隨著身體的晃動，溝溝壑壑深深淺淺地變換著。一君的口水像山泉，剛咽了一口又滿上了，要不是親眼所見，誰會相信眼前的女人已然35歲，而且是位10歲女孩的媽。

“力度合適嗎？”88號柔聲問道。

“可以！----往上點！往上點！再往上點！”一君迷著眼睛懇求道。

88號白了一君一眼，默不作聲，上身向前傾得更低了，她的黑色抹胸小禮服哪里藏的住足球般大的雙乳，那肉球晃晃悠悠，搖搖欲墜。她的一雙嫩白無瑕的小手，在一君的大腿上用力捏著，揉著，像毛毛蟲一樣往上蠕動，她的似笑還羞的水汪汪的細長眼睛，學著實驗員的樣子，全神貫注地盯著一君的下半身，唯恐錯過丁點蛛絲馬跡的物理變化……

一君打著哈欠，抬起胳膊假裝舒展筋骨，卻厚著臉皮突襲88號胸前的白饅頭，不料，人家早有防備，就要抓到手心時，半路卻被她的胳膊用力擋了回去，并嗔怒道：“你想干嘛？”瞪著眼睛又道：“我們這里是正規按摩，請放尊重點！”一君滿臉尷尬，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一時沒忍住。”88號道：“回家摸你老婆去！”一君道：“都離兩年多了。”88號楞了一下，隨即眉毛一挑，說：“哼，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反正你們都覺得我們這種人隨便糊弄糊弄就成?！币痪t著臉道：“真的！我發誓，不信算了?！?/p>

88號站起身，整理好胸前的衣服，從茶幾上拿起一君的錢包翻看，笑嘻嘻道：“老板好有錢呀！你是做什么的？”一君道：“要是缺錢的話，你隨便拿?！?8號道：“呸！我雖然沒錢，但也不是那么隨便的人，”邊說邊將錢包扔了過去。一君道：“你在這里干多久了？”88號道：“才來一個月，要不是命苦，誰愿意做這個呀？你知道嗎？我前夫是個賭徒，還是個酒鬼，喝點酒就打我，酒醒時又道歉，我實在忍受不了那樣的生活，咬咬牙，離了！現在跟女兒相依為命，離婚后，沒有經濟來源，只好將孩子托付給我媽，跟朋友到了這里……”

（3）

一君突生憐憫之情，心想，這么漂亮的女人，疼都來不及，看來她前夫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臨走前，一君掏出200塊錢小費給88號，她執意不要。說：“有空常來看看我就行了?！?/p>

從那以后，一君更加覺得88號就是自己心目中的女神，一得空就去找她按摩聊天，88號一旦休假，一君即使再忙也要陪她逛街，但88號就是一根筋，從不花一君的錢，次數多了，一君問她為何，是不是看不起自己？88號方才說道：“除非，除非你的錢就是我的錢。”

一君欣喜若狂，當即發誓非她不娶，一生一世愛她，疼她。88號故作矜持，羞紅了臉說要考慮考慮，一君整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終于收到她的微信：“我的花一生一世只為你一人綻放……”

自此，88號辭去了足浴城的工作，二人開始租房同居。以老公老婆相稱，一君負責賺錢養家，88號負責貌美如花。在外人的心目中，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

三個月后，老婆說想回重慶看望女兒，臨行前，一君送老婆一張卡，說是給未曾謀面的女兒的見面禮，老婆毫不客氣地替女兒收下了。十天過后，老婆打來電話，告訴一君她懷孕了，并將醫院的診斷證明用微信發了過來。一君興奮得不行，把剩余的五萬元存款全部打了過去。兩人商量好，老婆在重慶老家安心養胎，一君答應每月都會寄錢回家。

日子一天天過著，人生就是這樣，計劃不如變化快。一君沒有料到，兒子會在這時候打來電話討要生活費，補課費。老媽又說老爸心臟不好要住院。一君哪來這么多錢，只好委屈老婆，已經連續兩個月沒有寄錢給她。幾頭顧不過來，人也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

有天晚上，一君剛上床，老婆打來電話，告訴他一個事關全家前途命運的好消息，一君激動的心情久久難以平復，他甚至覺得老婆就是自己今生今世的福星。臨睡前，他已暗下決心，以后虧待誰也不能再虧待老婆和她肚子里面的孩子。

凌晨兩點，一君終于笑著進入了夢鄉。

（4）

“嘿嘿！嘿嘿嘿……”

一君笑出了聲，人也從睡夢中驚醒了，哈喇子淌得到處都是，被單濕了一大片，冰涼的，像青春期男孩的遺精。

是啊，能不高興嗎？老婆昨晚告訴他的那個激動人心的消息，再次浮上心頭，他好像剛剛中了福彩一等獎似得，除了傻笑，還是傻笑。

他抓起被角，擦了擦下頜與嘴角上的哈喇子，迷著眼睛再次沉浸在喜悅中，窗外射進來一束束金色的陽光，好像農村街道上即將播放的露天電影似得，將床頭的墻壁分割出來黃彤彤的近似正方形的一大片。他用被子蒙了頭，偷著樂了一會，隨后有點不太情愿的雙手舉過頭頂，舒著懶腰，側頭望了望手機，八點十五分，該起床了。

星期天本來就是個寶貴的奢侈日子，特別是今天，對于一君來講，簡直是一個比他小時候過年還要令他興奮的好日子。

一君昨晚就迫不及待地與小張約好，今天去4S店幫他參謀參謀，其實一君心中早已有數，50萬以下的車根本不在考慮之列。只是在奔馳GLC（進口）與奧迪Q7之間，選擇時有點糾結。兩人轉了大半天，一君說他之所以最終選擇奔馳GLC300豪華版，主要是因為該款車帶有自動巡航和全景倒車影像系統，一君說，因為他還沒有考取駕照，不會開，帶有自動剎車功能的車好學，扎勢，安全。

車已選定，房子當然也必須買，小張建議去東莞松山湖看看，說那里的環境優美，夜闌人靜，空氣清新，價格不貴，很有投資價值。一君卻連連擺手道，那個地方，出門買個燒餅也要跑出五里路，在那里安家，和住在農村老家的大山中沒有區別。既然要買房，那最好就去深圳的鬧市區，樓底下最好要有大超市，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才是大城市的標志。二人爭執不下，加之天色將晚，房子的事只好暫且擱置。

（5）

不出一年，一君喜添千金，由于孩子剛生下來時分量太輕，加之有小兒黃疸，現在每天80元，在醫院的保溫箱里面養著。生小孩時，一君本打算是要回去的，但老婆告訴他回來也幫不上什么忙，再說了，請假還要扣工資，所以一君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見過那個孩子，所有的一切都是老婆電話告訴他的。

一君每月八千元工資的大部分都寄給了老婆，老爸的病和兒子的生活費哪里還顧得上。自己的日子也過得緊巴巴的，香煙也是在同事面前能蹭一根算一根。每到月底實在熬不住，就厚著臉皮向最好的哥們小張借100、200。次數多了，小張就說，愛老婆也不是這么個愛法吧？怎么地------也要給自己留點生活費呀。

每遇此時，一君臉一紅，對小張講，他老婆說了，上次大女兒在北京參加舞蹈大賽時拿了特等獎，被導演看中，據說要為某某品牌代言，僅出場費至少也有50萬，到時候……

或者說，他老婆講了，最近，她為一家公司介紹了一筆300萬的生意，等項目落地，老板答應給10萬元錢的提成。到時候……

（6）

轉眼間，2017年春節迫在眉睫，眼瞅著其他同事已經買好車票，準備回家過年。一君甚是著急，作為丈夫，長達一年時間沒有和親愛的那個了，即使自己愿意，身體也不答應；作為爸爸，自從孩子落草以來，父女二人還未曾正式會面，想之念之；作為兒子，老爹老娘整日在老家搖首期盼，怕兒只身在外地，吃不飽，穿不暖，又擔心兒遭歹人欺負，如今二老爹娘，年過七旬，身體每況愈下，老爸還有心臟病，叫獨生子的一君怎能安心？可又能怎么樣呢，錢已經全部打給老婆，身上所剩無幾，就連最便宜的硬座也買不起，再次伸手向好哥們小張借吧？上次的500塊錢還沒還呢?？墒恰墒强偟没丶已?，思來想去，終于鼓足勇氣，苦苦哀求公司領導，借了1000塊。

隨著嗚……，哐且，哐且…….，火車終于進站了。

“喂?！薄拔业街貞c了。”

一路上，一君原本是打算突然回家，給老婆制造個驚喜，但由于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最終還是沒有忍住，因為他急切地想聽到她的聲音，如果她能給他撒個嬌，哎吆，別提了，一君心里那個美呀！……

“??！…….嗯，這樣呀！”老婆有點吃驚，不等一君回答，又繼續說道：“我…我…我現在臺北?！?/p>

一君的頭瞬間嗡了一聲，臉紅得像霜打過的柿餅。

“你還記得我之前給你說過的那件事情嗎？----前幾天，律師來電話，說我大伯突然病重，讓我馬上來臺灣商討遺產繼承問題，事發突然，來不及告訴你，我一個人就先過來了----老公，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一君當然記得，之前老婆來電話說她在臺灣有個大伯，曾經是老蔣身邊的事務長，一生無兒無女，老伴也先他10年前駕鶴西去了，現今90歲高齡的他，擁有萬貫家財無人繼承，只好贈予他大陸唯一的侄女，據律師講，遺囑已立好，老人希望侄女將來能把自己的骨灰帶回重慶老家安葬，這也算是完成他落葉歸根的愿望。

（7）

“老婆，這么說，我們真的要發財了嗎？”

“那當然，律師已經找我談過，除了1000萬的房產，還有存折，基金，股票，新臺幣……”

“那我們要不要做點什么呢？”

“不用，就等他死好了！律師說，只有人死后，遺囑方能生效?！?/p>

一君哭笑不得，帶著些許遺憾、些許夢想，先回自己的老家萬州，靜候佳音。

一個星期后，一君打電話問老婆：“死了嗎？”

“還沒有，不過我想應該快了，不吃不喝好多天，全靠營養針撐著-----哦，對了，老公，我過來時身上帶的錢不夠，這邊要辦一些手續，要5萬，怎么辦？”

一君毫無猶豫，東挪西借，甚至連老爹老娘的棺材本都騙出來了，才勉強湊夠。

又過了一個星期，一君問：“死了嗎？”

“氣死人了，他媽的老東西還不死，我有點熬不住了?！?/p>

兩個星期后，一君問：“死了嗎？”

“沒有，還挺著呢……”

一君想了想，又問：“我想去醫院看看閨女？”

“估計醫院不會讓你見的，因為沒有我的授權?！?/p>

一個月后，一君再次打電話給老婆，想問問那個讓人歡喜又讓人討厭的老頭到底死了沒有，如果還沒有，那么到底什么時候死？可悲的是，電話那頭回答道：“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接下來的好多天，依然如此。

（8）

一君的二叔知道此事后，堅持讓他先去醫院一探究竟，問道：“你知道是哪家醫院嗎？”一君道：“不知道?！倍宓溃骸肮贤拮?，你手機里面的醫院診斷證明上也沒寫嗎？”一君這才慌里慌張跑到重慶那家醫院，到婦產科后，遞上老婆的照片，誰承想醫生和護士竟然都說沒有接診過該孕婦。一旁看熱鬧的老婦人實在忍不住了，將一君拉到樓梯間說道：“你也太老實了吧？！這種女人我見多了，都是使點小錢，找個孕婦替自己做的孕檢證明，專為騙男人的錢。”

一君頓時覺得眼前直冒火星，天旋地轉，差點栽倒在地?；丶液蠖嗳詹怀圆缓龋艘彩萘艘淮笕?，整日除了睡覺，還是睡覺，被窩里的一君，眼淚直淌，心里哭喊道：“老婆，你在哪里呀？咱們不是說好，你從臺灣回來后就去領結婚證嗎？這到底是怎么了？嗚嗚嗚……”一君翻看老婆的微信，看到88號之前發來的那句“我的花一生一世只為你一人綻放”的話后，惱羞成怒，將手機重重摔在了地上。

這時，一只老鼠躡手躡腳出來覓食，途經床底，嚇了一跳，一溜煙地向房門外跑去，不遠處的大花貓，一聲遞一聲“喵喵……”叫著，伸出前爪，撲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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