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奉山的民國歲月(六)

大早起車夫老劉套上車文全坐上,兩人要進城找奉山兩口子,這是老爺吩咐的。兩個人邊走邊聊,都沒弄明白少爺有難找姑爺做什么,難道讓姑爺去頂罪?不能夠啊。

那邊文老爺已經想好了主意,這邊石奉山還在指望鐵鷹給他疏通關系找找門路,他自己個兒兩眼一摸黑,上上下下一個都不認識,又不知道怎么跟官府的人打交道,沒有鐵鷹這樣的人在自己身邊還真是麻煩事。

鐵鷹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想起那天晚上艾捕頭跟他說懸賞逃犯的事,后悔忘了問能給多少錢,眼下石奉山急著搭救小舅子,想辦這事可得了銀子了。

“奉山啊,這事不好辦啊。”鐵鷹先報了個難度系數。

“鐵大哥,岳父就這么一個兒子,砸鍋賣鐵也得救他,只要能找到門路,花多少錢我認。”石奉山覺得如果能把文瀾救出來,那日后在文家必定有面兒,岳父岳母對自己感恩戴德,就不會再瞧不上自己了。

鐵鷹等的就是這句話,心里盤算先去找艾捕頭問問,人命案不好辦,但如果能蒙幾個銀子花花也算不白忙活:“要說衙門里倒是有幾個熟人,可你舅子這禍惹的太大,不見得花錢就能了事,我先去問問,打聽清楚再看怎么辦,你在這等我別走,我去去就回。”

鐵鷹啼里禿嚕把餛飩燒餅吃完,一抹嘴出了茶館,奉山心急如焚在茶館里等著。王老好知道這里面有事,鐵鷹又要騙人,但不知道是哪樁子事,沒話找話繞到奉山旁邊,想探聽下內幕,奉山心煩沒搭理他,王老好心中嫉恨,琢磨得把他們的好事攪合了,你鐵鷹賺的錢自己賺不著,你也別想賺。

老劉和文全進了奉天城開始找尋石奉山家的院子,老劉年歲大了,趕著車城東城西找了半天,居然記不清那院子在哪,文全又不敢催他,越急他越昏頭,大汗順著額頭往下流,他知道要是耽誤了老爺的差事會有什么下場。

文珊燒水讓文瀾洗澡,安慰他說不用怕,你姐夫在城里朋友多,一定會有辦法救你。

跟姐姐在一起文瀾顯然不那么害怕了,洗干凈了又吃飽了肚子,就等他爹送錢過來給他脫罪。

文珊忽然想起件事:“文瀾,你怎么找到這兒的,車夫劉大爺告訴你的?”這地方除了老劉沒人知道,文瀾如同天降真是件怪事。文瀾道:“什么老劉,我有日子沒看見他了,那天咱們仨進城吃飯,你們兩個帶著我在城里繞,繞來繞去到這繞了,還把我支走,我就知道這里面有事。大冷天的你們跑這破地方干嘛?咱們是親姐弟,你想什么我能不知道?準是在這胡同里有蹊蹺,我就在外面躲著等,等不著就是我死期到了,認倒霉就是。”

文珊長嘆一聲,自己兄弟這聰明勁往哪用都行,偏偏不務正業,文家上輩子到底欠了他什么。

兩個人在屋里等奉山回來,也不怕會被追捕到這,一是這地方偏僻,二是也沒人知道文瀾的姐姐家住在這里。心里有事也不愛說話,文珊拾掇院子,文瀾倒炕上養神。

傍中午的時候有人敲擊院門,文珊以為奉山回來了,細一聽敲門的手法與奉山不同,兩人在城里沒有熟人,該不是抓人的來了吧。文珊心中一緊有些害怕,就想著趕緊讓文瀾翻墻逃走,轉身奔屋里走,門口卻有人叫道:“姑爺小姐在家嗎,我是文全,老爺差我來看你們了。”

文珊停下腳步,側耳細聽,文全在門外又喊了一遍。救星可來了,文珊三步并兩步打開院門,文全和老劉站在門口。文珊道:“你們怎么來了,快進來。”文全進院,老劉在門口看著馬車,一進屋看見文瀾,文全就有點懵了,老爺說要接姑爺和小姐回府,怎么少爺也在這呢,要不要接少爺一起回去呀。

文全把文老爺的話一傳,這事難辦了,如果接姑爺和小姐回去那文瀾自己在這八成就得餓死,況且他一個人在這也不安全,倘若一起接了回去途中盤查再被逮了,那老爺肯定得要文全的命,該怎么辦呢。

文珊說姑爺早上出門找朋友想辦法,一會就能回來,等他回來再商量怎么辦,文瀾看見文全知道親爹能夠搭救自己,更是如釋重負,向文全要錢,說身上沒錢出門心沒底,文珊氣急痛罵,說你還有臉出門,不知死活的東西。

石奉山在茶館等了一個時辰鐵鷹才回來,告訴奉山這事可大了,死的那位是市長秘書的公子,家里獨苗,人家放了話,不要賠錢只想兇手抵命。奉山聽完有些絕望,鐵鷹馬上又說衙門里大老爺身邊的親信是自己朋友,眼下兇手還沒抓到,要不先找這人活動活動,看看有沒有什么說和的辦法。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奉山哪能不應,就如同文瀾的小命攥在鐵鷹手里,說什么是什么,沒等鐵鷹開口奉山道:“今天沒帶多少錢,這些你先拿去,有了眉目我再孝敬。”從懷里掏出兩錠銀子推到鐵鷹面前,鐵鷹假裝為難了一下,而后拿起來揣好:“夠不夠的先把關系搭上,一條人命可得了錢了。”

兩人出茶館,鐵鷹讓奉山回家等著,有了消息去如意胡同找他。

不管怎么樣也算是開了個頭,這樁事得花多少銀子自己心中沒數,只恐怕那兩根金條是保不住了。奉山回到家見院門四敞大開,心中掠過一絲不祥,進得屋去看見文珊正趴在東臥房炕上痛哭,又去西臥房瞅了一眼文瀾不在,忙回來問道:“出什么事了,文瀾呢?”

“文瀾,他被抓走了。”文珊答了一句又倒在炕上大哭,什么?抓走了?!石奉山腦袋轟的一聲,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愣了半天才開口道:“別嚎了你,怎么回事啊這是。”

原來文珊幾人在屋里等奉山回來,奉山沒等回來到等來了幾名穿黑色制服的捕快,進來就把文瀾銬住,拉上就走,帶去哪里也沒說,文全和老劉已經回家報信,文瀾是從咱們家抓走的,老爺怪罪下來可如何是好啊。

石奉山捏呆呆坐在炕上,如天塌地陷一般,這回算是惹禍了,小舅子跑到自己家來,自己沒有馬上通稟岳父,只想在文家面前露上一臉,現如今小舅子被捕性命堪憂,自己善做決斷誤了大事,后悔已來不及了。

看著要死要活的媳婦,石奉山恨不得跟她一起死去,自從家父過世自己就沒順過,剛要重整旗鼓小舅子惹事又牽扯到自己,此一去又是人財兩空,還有沒有好人走的道兒了。

文珊好像哭夠了,坐起來兩眼通紅:“當家的,再去打聽打聽吧,事到如今咱們救不了文瀾,我爹得到消息馬上就能進城,還是讓他想辦法,咱倆幫不上忙了。”

媳婦說的沒錯,自己再去找人疏通恐怕來不及了,眼下先去探聽這案子怎么審怎么判,什么時候升堂什么時候行刑,等岳父來了把這些報上去也能減輕些罪過。文珊也不哭了,起來收拾西廂房,等文老爺來了暫住,奉山又出家門奔泰峰茶館,鐵鷹整天泡那,去那準能找到他,還得煩勞他打探清楚,救人這事更難了。

石奉山奔茶館找鐵鷹不表,單說鐵大爺拿了奉山的銀子出了茶館,說好了去衙門找人活動,可他哪認識人啊,人家倒是都認識他劣跡斑斑,跟奉山說的那些話都是街面上打聽來的,蹦子兒沒花。石奉山回家走了半晌,鐵鷹隨便轉了一圈又回到茶館,要了壺好茶慢慢細品,救人的事早拋到腦后。

王老好看出這里的門道,鐵鷹要吃定石奉山,既然看破可不能讓鐵鷹攬這獨食。轉到鐵鷹跟前:“鐵大爺,財源滾滾啊,買賣這么好我也入上一股,如何?”鐵鷹最煩王老好,要不是因為沒地兒去決不搭理這么無恥的人,此人心術不正還不能得罪,眼下恰好有大事要做,千萬不能被他壞了行(hang)事。瞧瞧,他還嫌人家心術不正呢。

鐵大爺臉上堆笑:“王老板,別見天的拿我打岔,咱們誰不知道誰,我只是討個溫飽,跟您沒法比,您這站著的房子趟著的地,正經的生意人,跟我入股?你罵我呢?”兩個人剛要斗嘴,門口伙計喊了聲“石大少爺到,里面請”,石奉山去了又回,鐵鷹心里害怕,待會問起事辦的怎么樣了自己沒法答復,還什么都沒干呢。

奉山往這邊走,王老好忙迎上前去給請了個安,石奉山也沒理他,坐到鐵鷹身邊低頭湊他耳邊道:“大哥,不好了,他們抓到我小舅子了,還得麻煩你再去探探什么情形。”鐵鷹聽罷坐直身子看著奉山,滿眼驚恐,怎么著,抓到了?這么快?

“人不是在你家里嗎?去家抓的?”

奉山點點頭:“不知道怎么摸到我家里的,帶上人就走了。”鐵鷹不語,盤算著到底出了什么事,六扇門的人了不得呀,想拿誰不費吹灰之力,一直沒辦自己真是法外開恩了。鐵鷹不說話,奉山可等不及了:“大哥,衙門里的規矩你懂,審案判罰到法場行刑要多久的時間?咱得抓緊辦啊。”

鐵鷹賣了個關子,假裝沉吟半晌:“少爺,這案子有原告有被告,證據確鑿,斷下來長則半月短則五天,還真得抓緊咯辦。”越這么說奉山越怕,央求鐵鷹快去問問,鐵鷹推三阻四不肯動身,奉山恍然大悟:“大哥,身上沒帶余錢,明天我給您補上,這事我舍得錢。”鐵鷹就等這句,見奉山沒錢,立馬起身滿臉的委屈:“說什么呢兄弟,怎么扯錢上去了,沒錢就不辦事了,你哥哥我這點面兒都沒有了?”鐵大爺滿臉不愿意的走了,奉山渾身無力也坐不住,出茶館回家等消息去了。


文全回到文府,把少爺被抓的事跟文老爺一說,文老爺說了句動手晚了,連修了封書信讓文全立刻送到姑爺手中,又吩咐幾名仆人與文全同去,把奉天城里自家的宅子收拾出來,明天下午自己跟太太過去居住。

文全傍晚時分進城找到奉山家里,呈上書信奉山一看,哎呀呀,早寫書信過來呀,那天若知道這些跟捕快講明求情,文瀾也許會少遭點罪,天色已晚得明天再去。文全辦完這事急著回去,奉天兩口子要留他吃飯,文全說得去拾掇老爺在城里的宅子,真沒工夫吃飯。

家里在奉天城還有宅子,文珊一點都不知道,也不奇怪,養了姑娘早晚是別人的,家產與她無關,她不知道的事多著呢。

文珊問信里說些什么,奉山把信遞給文珊,二人都覺得文瀾有救,就看明天奉山運氣如何,能否見到宋大人。

奉山努力回想這位宋大人是什么模樣,雖說家里犯事前在府中見過幾面,但那時這些參將都在城外駐防,很少進府,一時到想不起來什么樣子,反正明天見了肯定能認出來,只要對方相認,這份人情他必定歸還,文瀾有救了。

兩口子早早入睡,明天得起大早辦事。

轉過天來奉山起來就走,叫洋車去奉天府衙門,車夫偷笑,說現在叫警察局了,奉山問那大老爺叫什么,車夫說叫警察局長,衙門和大老爺沒了,千萬別亂叫露怯。奉山坐在車上看車夫背影別扭,看了半天不知道因為什么,低頭想自己的事不再看了。過了會猛抬頭這才發現,車夫腦后那條辮子沒有了。

這人沒辮子,這還了得,按大清律斬首啊:“腳夫大哥,你辮子哪去了?”

車夫頭也不回:“您今天出頭趟門吧,那您可得加小心,眼下共和了,不許留辮子,我他媽剛出家門就被剪了,我爹要是還在得活活氣死。”

共和就得剪辮子?奉山不自覺摸了下自己那條,心說我爹要活著也得氣死,氣死前還得把自己打死:“大哥,誰給剪的,不剪不行嗎?”

“不剪?不剪你就家里貓著,清一色革命軍,端著槍守在路口,見一個剪一個,也有尋思覓活的,按住咯咔擦一剪子,那叫一個颯愣。”奉山腦后涼風直冒,真害怕被大兵按住剪了,有心回家可又不行。猶豫間前面堵了十幾個人,圍成一圈,圈里面狼哭鬼號,車夫樂了:“大爺,瞧見沒有,前面所在就是斷頭臺,你是去也不去?!”

車夫拿戲文擠兌奉山,奉山喊了句停車,得看看 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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