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回家過年,時間倉促,有兩個遺憾:一是沒有看到故鄉的雪景;二是原本打算去我原來住的地方看一看走一走,都沒去成,就連祭拜爺爺奶奶也沒有去到他們真正的墳頭,而是在太爺爺太奶奶的墳頭一塊兒祭拜了。
因為要去爺爺奶奶墳墓的那個山頭還有好長一段路,我問父親是否可以折衷一下,去老屋基祭拜,這樣也離爺爺奶奶近一點。父親說不行,通往老屋基的木橋坍塌了,人很難通過。
是啊,老莊子一旦沒人住了,就會變得荒涼。我用手機記錄了那一片荒涼,茅草瘋長,竹園生發成一大片,一個地方一旦沒了人氣兒,就會有一種敗落感。那里是我父親伯伯們出生的地方,我記事起有幾間老房子就已經坍塌了,不過地基還在,仿佛訴說著它往年的輝煌。
有時候我看著那一兩截仍矗立在那里的墻根,或者一兩塊遺失在地上的破布頭,就會忍不住幻想父親還是個孩童時是個什么模樣?會不會調皮到讓奶奶炸毛,幾個兄弟會不會排排站到那墻根下,等待著爺爺的訓斥。
我現在對這片荒涼感到陌生,除了不能身臨其境,還因為我熟悉的是這片土地上的人、情、和事。那一聲聲老爹爹、老奶奶,小爹、小奶,珍藏了很久的糖、炒好了的板栗、沒有任何山珍海味卻噴香的飯菜。
綠油油的麥子,黃澄澄的稻田,四季長青的茶樹,彎著腰鋤草拔草的人兒,黃牛哞哞的叫聲,熱情的要爬上客人身的狗子,在窗臺上曬太陽的貓咪,以及那一聲余音悠長的“某某,回來吃飯嘍”!這一切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腦子里。
小時候大人們越不想讓干什么,我們越想干。媽媽砍柴,我就跟著砍柴;媽媽栽紅薯,我就跟著栽紅薯;媽媽讓往一個土窩窩一個土窩窩里放肥料,我一邊放還一邊唱著歌;可讓我摘茶,我就……有點不想干了。
因為摘茶實在是一件苦差事,一次只能掐一兩個葉片,掐個老半天竹簍里也沒見長,還抵著太陽曬,不小心還會觸怒到蜂小姐,蜇到生疼。而摘茶又耽擱不得,價錢好也就那幾天,還不能遇到下雨。
我往往是高高興興地去,干不到一會兒就蔫蔫地,媽媽要是夸我呢,我還有點干勁,跟她比個賽什么的。若是嫌棄我,我便成了一個磨洋工的,就等待著那一句“你去爺爺奶奶家玩會兒吧”!
得到首肯后,我便如兔子一樣撒腿就跑。黃泥巴筑成的土房子的地凹凸不平,但爺爺奶奶卻把它打理的干干凈凈,盡管外面太陽高照,屋子里面卻是涼涼的。一口氣喝光了奶奶涼好的茶水,汗也干的差不多了。
良心發現媽媽還在日頭下曬著,就又折回去幫忙,可在那時往往已經到要回家燒午飯的時候了。小奶總是熱情地招呼我們吃飯,說何必要回去再做,吃完歇會涼繼續干多好,而媽媽每次都委婉地拒絕。
因為大家都不容易,但是那份恩情得長長久久地記住。因此當我長大了,小爹小奶老了的時候,每年年底,我們都會送塊肉再加上點油條啊、蛋糕啊什么的送給他們,感恩他們曾經在我父母最困難時候給予的幫助。
小爹(爺爺)已經去世多年,小奶如今倒還康健,還能喝上幾杯酒,還能獨立生活。小叔叔在飯桌上說等到小奶九十歲的時候他再辦酒請大家,為老人家祝壽,我真的很期盼那一天。
我們那里的人們以前的住處不喜聚在一起,都喜歡住得有點距離,離得遠的地方就叫獨宿莊。小奶和我奶奶住的地方就隔一個小山包,而那個小山包上是我們幾家的地,太爺爺太奶奶的墳墓就在小奶家的后山上。
我站在祖先的墳墓前說我帶著孩子回來看看他們,希望他們能夠保佑我的孩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那一刻仿佛有一種神奇的力量,讓我的心倏地變得柔軟起來。我最后望了一眼那片土地,就匆匆地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