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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心弦之曲(中)
黃昏里的將軍府大殿看起來似乎比其他任何時候都要繁華許多。雕梁畫棟，金碧輝煌，殿內一片燈火通明。
姬無夜伸著雙腿踞于幾案邊，手里抓著酒爵大口大口地往醉里倒酒。他近身處擱著一把泠泠
的青銅寶刀。
殿前，弄玉一襲紫羅裙衫，邁著輕盈的步子姍姍走來。她姿態優美，濃妝艷抹的臉上浮出溫婉而又動人的微笑。
姬無夜又喝了一大口酒，醉眼朦朧間望見弄玉已行至他案前的階下，隨即開口道:“作為紫蘭軒的頭牌琴姬，早就聽聞你琴藝超群，一曲彈奏能引來千鳥匯聚的情景。今晚本將軍想親眼一見。”
自昨日弄玉彈響那曲《空山鳥語》開始，府里所有人的嘴就一直沒有閑過，都在議論弄玉何許人也，亦或那架琴多么神奇而具有靈性。這話傳到姬無夜耳中無疑觸怒到他的神經，誰都知道那彈曲的琴是白鳳送的，只是不敢說而已。
現在，姬無夜卻偏偏叫人將那架古琴呈了上來，但如今這琴早已不復之前的面目。他指著那堆琴架的殘骸道：“你就用那架古琴為我彈奏一曲吧。”
弄玉看見琴的瞬間，腦海里浮現出昨日白鳳送它來時的樣子。當初堅韌的琴弦盡數斷裂，殘破不堪。
這架琴陪她走過曾經最美好的時光，也陪她度過那些肝腸寸斷噩夢一樣的夜晚。這架琴也成為她和白鳳覓得知音的橋梁，也成為了斬殺十三條人命的修羅刀......
這架琴帶來的一切，原本都屬于她，如今她不得不舍棄。
姬無夜此舉明顯刻意刁難她，而她卻不得不做出如浴恩露的樣子:“是，將軍。”
說罷端琴而坐，白皙如玉的手指輕輕撫過琴弦。
大殿之外一抹白衣隱身于檐下，透過高層窗欞遠遠俯視殿中的一切。白鳳望著弄玉，也望著那架琴。是的，他并沒有離開，他說過，她在雀閣說過的話他一句也不會信。
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偷偷跑到這里來，為的是什么。也許是最后再看一眼，也許只為跟她道一句，那晚你江上救下的少年，是我。
不甘心而已。
忽然，一片纖柔的黑羽悠悠地飄到他面前。白鳳回頭便看到了墨鴉。墨鴉也跟自己一樣在向內張望著，他唇齒間不由得冷“哼”一聲，道:“你之所以回來，都是為了她。”
墨鴉話里夾著無奈和嘆息。他并不希望白鳳回來，可他也知道白鳳這性子，癡戀的又如何放得下。
“那你呢？”白鳳不解的看著他，眼神充滿困惑，“你回來又是為了什么？”
從墨鴉放棄執行那個任務開始，就等于宣布叛變了。沒有人知道姬無夜暗地里培養的刺客和殺手究竟有多少，但誰都清楚的是，一旦有人對他不再忠誠，所有黑暗勢力都會集中去鏟除那個人。所以在臨別的時候，墨鴉說他們必需分開逃亡，這樣姬無夜就無法集中勢力去追殺他們了。
墨鴉明明可以逃得遠遠的，白鳳實在不明白他為什么還要回到這個虎穴來。
但他并沒有回答他。
天邊晚霞正濃，燦爛的余暉給府中屋舍亭臺染上了一層艷麗的紅妝。目之所及處，整個將軍府除了他倆之外別無二人。
墨鴉一聲不吭地盯著殿內，白鳳也隨即抬眼望去。
姬無夜獵鷹似的眼瞪著弄玉:“這樣你也能彈奏？”
弄玉溫柔的語聲不緊不慢道:“彈奏樂曲分為兩種。一種是琴弦之曲，一種是心弦之曲。——我為將軍演奏的就是這心弦之曲。”
“心弦之曲？”姬無夜似乎來了興致。
弄玉回道:“琴弦彈奏的曲子，每個人都能聽到。而心弦彈奏的曲子，只有至情至性的人才能聽到。”
窗外的白鳳愣了一下。
至情至性的人......他，又能否聽得到呢？
這時，姬無夜大喝一聲:“好！本將軍倒要聽聽看這所謂的心弦之曲！”
弄玉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堆殘骸前，手指慢慢撫過斷裂的七弦。
當白鳳墨鴉二人都屏住呼吸時，弄玉的手指頓在琴面上空用力一彈。
白鳳突然身體一顫，幽藍的瞳仁不可置信地放大開來。一切仿佛回到了從前的那些日子，那時他還沒有送她琴，每每經過她窗前，總能看到她席地而坐雙手隔空彈奏的模樣。從前他聽不到那琴音，如今卻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地聽見了這所謂的心弦之曲！
墨鴉狐疑地看了白鳳一眼，心想，莫非這小子真能聽見？
弄玉的琴音剛烈決絕，卻也掩不住內心傳遞而來的凄婉迷茫。
每一個跳動的音符都在追溯著平生的每一寸記憶。
莊肅而奢華的曲府，溫和可親的養父，斷頭臺上觸目森森的尸骸。
桃之夭夭的花月島，冷淡嚴明的世外高人。
一直到后來，煙火繁華的紫蘭軒，以及主人妖冶魅惑的雙眼。
“天堂還是地獄，你真的想好了么。”
“若天堂仍有仇恨，我寧愿墜入沒有遺憾的地獄。”
弄玉的琴音引來了滿堂的烏鴉，成百上千的烏鴉。它們落在大殿的橫梁上“嘎嘎嘎”地叫著，說不出的詭異。
烏鴉總是追隨著死亡。
墨鴉似乎漸漸明白了弄玉彈奏此曲的真正用意。姬無夜跟他一樣什么也沒聽見，手中酒爵越握越緊，最后當的一聲摔向地面。他惱怒地瞪著弄玉:“大膽，竟敢戲弄本將軍！”
弄玉倒是心平氣和，唇角勾起迷人的笑，從容不迫道:“將軍，琴音可還入耳？”
姬無夜徹底動怒了，他握起拳頭，一把他抓住身旁的青銅寶刀閃到弄玉跟前，喝道:“你用如此把戲蒙騙本將軍，是嫌自己的命太長了么！”
弄玉卻還是那副氣定神閑的姿態，仿佛在面臨著一場注定會贏的賭局。
可是窗外，白鳳已經不能冷靜了。若不是墨鴉及時拉住他，此刻他已然沖了進去。
墨鴉用力扼住他手腕，低聲警告道:“姬無夜的武功遠在你我之上，不要輕舉妄動。”
殿內一觸即發的氣氛隨著弄玉溫婉的語調而漸漸緩和下來。
“將軍賜我這斷弦之琴，自然是要聽非常之曲，臣妾豈敢愚弄將軍。”見姬無夜殺氣減了幾分，弄玉繼續道，“將軍不信，可看看大殿四周，這不正是將軍想看到的千鳥匯聚的奇景嗎，現在可還覺得弄玉在愚弄將軍？”
姬無夜環視四周，卻皺起眉頭:“據說烏鴉是死亡的使者。你用心演奏的曲子，為何吸引來的是這些代表死亡的烏鴉？”
“將軍可聽說過鳳凰這種百鳥之王？它浴火重生奮力沖破死亡的絕境，將獲得更輝煌的生命。這，就是我曲中的心意。”
“這是弄玉送給將軍的驚喜。”
可白鳳卻覺得這話是說給他聽的。雖然弄玉并不知道此刻他就在窗外。
滿堂烏鴉呱呱叫著，姬無夜徹底踏破了那架古琴，一把捏住弄玉小巧精致的下巴，大笑道:“早就聽聞紫蘭軒弄玉姑娘和那些胭脂俗粉不一樣，今日一見果不其然。好，本將軍就喜歡你這樣的女人！”
說罷將她橫抱而起，色瞇瞇道:“美人善鼓琴瑟，再為本將軍彈奏一曲春宵醉如何？”
弄玉溫順地臥在姬無夜的懷中，嬌聲道：“將軍真的想聽？”
姬無夜也學著她的聲音，道:“急不可耐。”
這一切都深深刺傷了白鳳。
他無可奈何地閉上雙眼，不忍再看。
從前他以為弄玉跟自己一樣，心神向往的是天空，是自由。女人心，海底針，如今他是真的看不懂她了。如果這是她由衷的選擇，他想，自己是時候放手了。
“走吧。”
墨鴉嘆息一聲，手輕輕地搭在白鳳肩上。他知道一切都才剛剛開始，若不盡快將白鳳勸離，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很可能會變成他今生最大的噩夢。
就在白鳳即將轉身離開的時候，殿內情景傾刻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弄玉素手垂落至姬無夜胸前，緩緩撫摸，突然猛地一翻，一枚頭簪瞬時沒入他的心口。
又狠又準，沒有絲毫偏差。
這一刻她等了太久！
姬無夜眼底浮出巨大的驚詫和憤怒:“你，要殺我？”
弄玉抿唇一笑，眼神嬌媚至極:“將軍這一醉，怕是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