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溺水
這是第幾次降落失敗了?從不用回城與地逃,只用瞬移,雖然關鍵時刻他總是失靈。可誰讓我習慣了。習慣了失靈,習慣了降落失敗,更習慣了在降落失敗的時候,咚的一聲落入水中。唯一不習慣的是,我不會游泳。
這是哪一片水域?是沃瑪森林里的,還是護城河附近,還是比奇省邊緣的海域?
水花隨著我的落入而飛濺,晶瑩透亮,映著月光,閃著點點的光,像繁星。
月亮的影子,被我打碎。我往下沉,沉的很快。可是,在我,卻像是沉了一個世紀。很安靜,好靜。聽不到任何聲音,只覺得周身一片冰涼。水,很柔和的包裹住我的身子,想要托住我。但我仍然往下沉。
我閉著眼,卻仍然看見自己在淡藍的水里飄蕩,感覺自己像是在天上飛。在藍天下,自由自在,沒有拘束。像風一樣自由,像魚在水里。可是,我是一只不會游泳的魚。但我仍然喜歡水,或者,喜歡水,是魚的天性。
腦子昏沉沉起來,像是夢,不能思考,不能呼吸。慢慢的,開始看到幻象。看到他,看到自己。走在海邊,他等在那里。就在那棵高高的榕樹下,微笑著,看著我迎著風,迎著夕陽走向他,把我抱在懷里,在耳邊輕輕說一句:“你終于回來了。”
突然就想哭,淚是怎么流出來的?我不知道,在水里是否會有人看到我的淚。晶瑩的落到淡藍的水里,像一粒珍珠,漸漸與水溶為一體,消失不見。我想用手去捉住她,可我動不了,手與腳已經沒有了知覺,只是在不斷的下沉。
是什么聲音?好吵,水的寧靜,迅速被打亂了。水花四濺,我的沉思被吵醒了,身子停止下沉,攸的一輕,我被人擰出了水面,然后,是一個男子大聲嚷嚷的聲音:“丫頭,就算我們兄弟帥,你也不用偷看我們洗澡吧?!”
另一個聲音隨口接到:“還好只脫了上衣,要不豈不被你看光了?!”
好熟悉的聲音,我仍然被他用手擰著,我抹抹臉上的水,將嘴里的水全噴到他臉上,另一個聲音低聲驚呼:“矮子?!”
是拿血飲與穿法神的兩兄弟。
突然就好想有個肩膀,有個懷抱可抱住我,讓我倚在他的肩頭哭,讓眼淚肆意去宣泄。可是,我想要抱住的人,不在我的身邊。我卻仍然忍不住,哇的一聲,被他擰在手里大哭起來。
認出我的那一個手足無措:“喂,喂,喂,你長得像女人就算了,怎么哭起來比女人還厲害?!”
“你腦子壞了,還看不出來她是女的?!”另一個毫不客氣的打斷他,拍拍我的肩,“有點天理行不行啊,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從水里撈出來,擰著你很累的,要哭也上了岸再哭吧!”
上了岸,他們點一篝火,我就坐在樹下,抱著膝,不停的哭,怎么停都停不下來。他們很安靜的坐在我身邊。
等我哭夠了,哭完了,就睡著了。靠著水邊那棵大榕樹進入夢香。直到叭的一聲,樹枝在火中燒斷的聲音將我驚醒,我抬起頭,一臉的淚痕,他們兩個仍然坐在那里,只是地上已經多了幾壇酒。
我以為他們會離開,就像每次幫完我以后,點個頭,各走各路,從不停留。
穿法神的見我抬頭,扔過一張帕子:“去洗個臉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想要笑笑,卻笑不出來。知道自己現在如果笑,一定笑的比哭還要難看。
就著水,趁著月光,點點的波影印在海灘上,像夢幻一般。這樣的月光下,應該有個就著水波,翩翩起舞的仙子,可惜,我不是。
洗過臉,洗凈淚痕,略略將發理順,回到樹下繼續坐著。衣服早已經干了,我卻將身子移得離火堆近一點,只是為了烘暖自己的心情。
“怎么回事,哭成這樣,被誰打回原形的?”穿法神的問我,看樣子,他是擰我出水的那一個了。我聽到打回原形四個字,很想笑,可是笑不出來。
“沒什么,好久沒有哭過了,想哭就哭唄。”調整過情緒,盡力簡單的回答。
他們相視一眼,不再多問什么。在江湖上飄蕩的人,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故事,每一個人,都是有故事的人。而每一個人,都只是江湖上的一個過客,對于一個過客,不要去探究他的故事。
“對了,你那個笨徒弟呢?”拿血飲的還是忍不住問了我一句,穿法神的踢了他一腳。看樣子,他以為那笨蛋掛了。
“不知道,在安全區吧。”突然有點擔心他。不過想想,這小子不會笨得連待在安全區都不會吧?
還是沉默。
他們喝他們的酒,我發我的呆。突然覺得這樣去面對兩個救過自己無數次的人,有點過份。
一個人,無論性格有多孤僻,或者還帶著那么一點冷傲。總有一個人,會是他的朋友。總有一張笑臉,可以讓他瞬即燦爛起來。于我,雖然他們都不是,但這樣對待朋友說不過去。
“對了,你們怎么會在這里?”我抬起頭問他們。
“我們準備去白日門,打算趁黑洗個澡,剛脫一半衣服,就聽到有人在做自由落體運動,后面的你就都知道了。”穿法神頭也不抬,繼續喝酒。
“唉,我還以為有艷遇了,怎么知道我哥撈起來的是你。”拿血飲的上下打量我一番,不停搖頭。
“很失望嗎?”我壞笑,“這樣吧,下次你洗澡,我找個美女扔水里去。”
“有人失望嗎?”穿法神的抬起頭看著他兄弟,“剛才是誰劃拳輸了,打死也不肯回城去買酒,還惡狠狠說……”
穿血飲的沖過去拱住他哥的嘴,在他耳邊嘀咕一句:“不想活了你就說!”
夜很靜,如果在白日,有小鳥在枝頭跳躍,有路人在林中行進,也許我聽不見。可是這是夜晚,深夜,寂靜的可以,我聽得很清楚。不過,我想我還是裝做沒聽見好一點。
我做個莫明的表情:“你們是兄弟?”
他們一起點頭,拿血飲的手仍然捂在他哥的嘴上。
“親兄弟?!”
“對,我是哥哥,他是弟弟。”看樣子他們達成一致意見,弟弟放開了哥哥,哥哥回答我的問題。
“嗯,仔細看你們確實很像!”月光下,趁著火光,兩張很有朝氣的臉,很相似。照過這么多次面,自己竟然一直都沒有發現。
“你怎么不問我們名字?”弟弟突然冒出這個問題,我愣了一下。
名字?是啊,我有多久沒有問過別人名字了。
“可你們也沒有問過我名字啊。”我聞到什么香味,好誘人,肚子開始咕咕叫起來,我一下子好尷尬,不知道是被火光映的,還是不好意思,臉燒紅起來。
哥哥笑笑,拿一根粗棍子從火堆中扒出幾個黑乎乎的東西,邊扒邊回答我:“我叫雁南飛,他叫雁歸來。”
他將其中的一個用棍子推一下,滾到我的面前,是紅薯,黑乎乎的極不經看,卻散發著誘人的香。
“雁南飛,雁歸來,好名字。”我的目光在他們臉上停留,果然是一對好兄弟。
“你呢?”雁歸來看著我,我用手巾包著紅薯,正掰開,聽到他問,一時沒有回過味來,我叫什么?
“怎么了?不方便說嗎?”雁南飛尖著兩個指頭,把紅薯放在指尖,正打算掰開。
我忙說:“不是,我在想,我不太記得了。”
兩兄弟一齊看向我,手上的紅薯差點落在地上:“您老人家高壽啊?!”
“不是,有太久沒有人問過我名字了,我都快忘了。”我小口吃著紅薯,“我好像是叫做吟月……”兩兄弟停下動作,眼也不眨的看著我,聽到我從嘴里吐出四個字:“夢之·吟月。”
“夢之家族的人不是全在封魔谷神秘失蹤了嗎,怎么會還有人……”這次是雁南飛捂住了雁歸來的嘴巴,我沒有表示什么,只是埋頭吃紅薯,解決完了,才淡淡的說:“我還有一個名字,叫做冷月!”
“冷月?好名字!”雁南飛這樣回答,然后將他那件法神披風扔給我,“你也累了,披上好好睡一覺吧。”我沒有拒絕,靠著樹,披著腥紅色的披風,閉上眼睛,讓自己在這月光下安睡。
是啊,是該睡一覺。有一些事,該忘記的就要忘記。雖然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要存在,一直不知道,自己存在是為了什么。所擁有的一切,都從指縫中消逝,那么快,那么輕易,就像一場夢。夢的盡頭,不知道,他是否仍然會在那棵榕樹下等我。
可是,無論我怎樣努力,記憶總是閃著光,在夢里,時時提醒著自己,提醒自己為何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