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 ? ? ? ? ? ? ? ? ? ? 一
胡遷的最后一條微博發于10月9日16點42分,轉發的是自己在「ONE·一個」 上發表的文章《祖父》中的摘錄:
“我從來沒有這么傷心過,也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如此傷心。”
3天之后,這位青年作家、導演用自殺的方式,離開了這個世界。
微博下有人留言:“今天關注了一個再也不會更新的人”,“剛認識你,就是你離去的日子”。
我沒有關注胡遷,也不認識他。胡遷之于我,不過是一個陌生人。混跡網絡多年,人也變得越來越麻木: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改變的只是排列組合。看到網傳的關于他自殺的原因時,心還是被狠狠地抽了一下。
他留下的微博里,有兩條特別扎心:
“有一次在三里屯遇到個火山女主播搭訕,她說帥哥你是做什么的,我說純文學,她說什么文學,我說文學,她說網絡文學?我說不是。她說那你一個月得賺十萬吧,我說沒有,她說五萬總有吧,我說不可能,她說兩萬呢?我說看收成。她說這會兒他們給我刷了幾個火山,一個三千快。我說你厲害。”
“這一年,出了兩本書,拍了一部藝術片,新寫了一本,總共拿了兩萬的版權稿費,電影一分錢沒有,女朋友也跑了。今天螞蟻微貸都還不上,還不上就借不出。接下來拍下一個電影,弄下本書,看起來忙得跟曬咸魚似的,但只要不跟朋友吃飯就得在家煮速凍水餃。關鍵是周圍人還都覺得你運氣特好,CTMD。”
看了這些文字,我不知道別人是怎么想的。質疑?嘲諷?同情?不管是哪種,都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
雖然我也不相信世上有感同身受這回事,但隔著胡遷的文字,我的腦子只被一個詞填滿:逼仄。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二
你知道什么叫逼仄嗎?
影視劇里常有這樣的鏡頭:英雄不幸身陷囹圄,被百般蹂躪。苦苦煎熬后,終有一天獲得了逃脫的機會。他顧不上傷口的疼痛,趕緊逃離。不料,出逃很快就被敵人發覺了,全城搜捕立馬鋪開。前有強敵,后有追兵,可憐的英雄好不容易轉入一條狹窄的胡同,跑著跑著,卻發現是一條死胡同。一回頭,敵人正超這個方向趕來……
想象一下這個時候英雄的心情,這就是我所理解的逼仄。生活不是影視劇,但是,這樣的“逼仄”卻無時不在:
A同學來自于農村,自小被灌輸的理念是一定要努力學習,考上好大學才能有出息。因為在家里人看來:好大學意味著好工作,好工作意味著有能力讓自己活得更好,活得更好才有機會結識更優秀的人,才有可能組建更理想的家庭,才能讓后代不輸在起跑線上……如此循環。
當這個簡單的邏輯變成一種信念植入腦中后,A同學終于不負眾望,考入理想的大學。但是,原本預設好的“生活路線”卻在畢業后被現實撞了個粉粹:因應聘者眾多,競爭太過激烈,他沒有進入向往已久的某大公司,而是不得已去了另外一家小企業,給出的薪水也沒有達到自己的預期。也就是說,他沒有找到一份好工作。
就像潘多拉的盒子被打開,隨之而來的是,在生活壓力大的一線城市,靠著薪水,他過不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買不起房,不敢戀愛,不敢結婚。房租、水電、交通、交際……每月,都要為這些費用精打細算。過年回老家,面對親戚朋友“多少錢一個月”“什么時候結婚”的詢問,一種逼仄感迎面撲來……
B同學念大學的時候就考了兩個本科學位,一是法律,一是經濟,還是兩個不同學校的。工作后的他,繼續保持學霸作風:每個周末不是在學習,就是在去學習的路上。
會計證、人力資源師證、證券從業資格證、心理咨詢師證、公開課、口才與演講、創業交流會……證書考了一個又一個,各種技能提升的培訓機構中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同學聚會中,C見面就問:“你在公司至少是個總監吧?”D補充:“計劃什么時候買房呢?”E再來一句:“茍富貴,勿相忘”……B同學訕訕的笑著,不知道如何作答。就在昨晚,他還被小自己3歲的90后經理狠狠批了一頓。因為一個小小的疏忽,這個月的績效獎金沒了。而中午,房東提醒他:該交房租了。
整個聚會的內容基本就是房子、車子和八卦,B同學覺得這2個小時簡直太漫長了,強大的逼仄感裹脅著他,讓人無所適從。
這樣的場景,是不是很熟悉?
沒人喜歡這種逼仄感,但又無法逃離。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們安慰自己:沒關系,大家不都這樣活著么?去他媽的功名利祿,平平淡淡才是真。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我們又鼓起勇氣,像個戰士一樣,沖向生活的前線。
而才華橫溢的胡遷,卻選擇了自殺。在生活的戰場上,他也曾沖鋒陷陣。那會兒,估計他也相信:人生最怕碌碌無為,還安慰自己平凡可貴。
馬德在《命運》里說過:人在沒有波瀾的生活里,是看不見命運的。只有在人生的最頂點與最低處,強烈的命運感才會襲來。
當經濟問題、感情問題夾雜著其他瑣事迎面襲來時,胡遷看到了自己的“碌碌無為”,卻再也無法說服自己“平凡可貴”。于是,他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其實,沒有人的生活是容易的。在與生活的搏擊中,套用奧地利作家里爾克的一句話:沒有什么勝利可言,挺住就意味著一切。
從胡遷身上,我突然發現,以前我所相信的“最怕你一生碌碌無為,還安慰自己平凡可貴”是多么的經不起推敲。
人生中有許多時刻,明明發現自己“碌碌無為”,還是需要咬牙堅持下來,安慰自己“平凡可貴”。最怕的從來不是你感覺自己碌碌無為時,還安慰自己平凡可貴。而是明明發現自己碌碌無為,卻又無法安慰自己平凡可貴。
那么,接下來的你就無路可走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三
胡遷的小說集《大裂》囊括了15篇故事,近百個人物,描述的是人世間“粗暴的碰撞”。提及寫作的原因,胡遷說是因為“當不了導演,無聊”所致。我沒有看過這部作品,但對人世間“粗暴的碰撞”一點兒也不陌生。
會超說,當心存理想主義的文藝青年,與這個殘酷世界相撞,最先崩潰的,一定是文藝青年的內心。而面對一個內心已經崩潰的文藝青年,這個世界甚至都不屑一顧,因為它從來都是這樣殘酷,從來都是以這樣的方式對待那些心存理想的年輕人。
深以為然。
如果你擁有難以成為商業品類的手藝,或者拒絕讓手藝接受市場的評判,再無其它糊口技能的話,你就不得不勉力維持生計,就不得不接受周圍人誤認為“混得不錯”的冷嘲熱諷。這就是現實。
如果你想反擊,最先要改變的,是自己的認知:餓著肚子,哪有力氣去追尋理想?
所以,別再為難自己了,帶著理想上路,最先要考慮的恰恰是賺錢買面包,這一點也不可恥。極端情況下,如果非要用理想來換面包,只要你記得初心,那也是對理想的另一種珍視。
畢竟,活著才有希望。活著,意味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