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虎導(dǎo)演的作品《八佰》,最令人動容的兩場戲分別是,八十八師的多位官兵腰纏炸藥包從四行倉庫的窗口跳出去,炸毀瘋狂進攻的日本坦克車;以及堅守在四行倉庫的謝晉元部下把自己變成了人肉旗座,在日軍的槍林彈雨下死死地撐住旗桿,讓自己的旗幟飄揚在四行倉庫的天空。
假如說以陳樹生為代表的舍身取義者呼喊著自己的名字和“媽媽,孩兒不孝了”的口號從四行倉庫六樓一躍而出砸向日本人坦克的舉動,感天動地得無可爭議的話,那么,非要在四行倉庫的樓頂上升起一面青天白日滿地紅,就引來了頗多爭議。
旗幟,是女童子軍楊惠敏冒著被流彈擊中的危險夜泅蘇州河送進四行倉庫的。
淞滬會戰(zhàn)以后,隨著日軍越來越逼近上海主城區(qū),越來越多的日本國旗飄揚正在上海的天空中。年紀(jì)不大但有著強烈民族氣節(jié)的楊惠敏看到日本的膏藥旗趾高氣昂地飄動著,義憤填膺,便孤身一人想方設(shè)法將一面十二尺長的旗幟送到了謝晉元團長的手上。
戰(zhàn)場,絕對是男人的主場,但在那個瞬間,這個小女孩成了眾人矚目的中心。楊惠敏的勇敢,不僅打動的四行倉庫里的官兵們,也打動了蘇州河南岸的同胞們及來自世界各地的各界人士,更打動了后來者,于是,以楊惠敏為主角的故事被搬上了銀幕,最著名的當(dāng)屬由林青霞擔(dān)綱主角的《八百壯士》。
用一面旗幟鼓舞八百壯士的斗志,楊惠敏此舉的正能量無可置疑。一直以來,人們爭議的是,謝團長有沒有必要冒著被日本人重武器攻擊的危險命令部下在四行倉庫樓頂升起那面旗幟。
且看當(dāng)時的《申報》是怎么報道四行倉庫樓頂上升起一面旗幟這件事的。
?八百孤軍安全無恙
我壯士高揭國旗
倉庫堅若堡壘敵進攻不呈,俠義之士設(shè)法接濟食量
"孤軍奮斗、寧作壯烈犧牲之八十八師謝團八百壯士,昨仍在謝晉元團長、楊瑞符營長率領(lǐng)下,死守四行倉庫,全軍安全無恙,六層高樓之屋頂,昨日傍晚前,由我忠勇將士,高揭青天白日滿地紅之國旗,壓倒四周之太陽旗,發(fā)揚我大中華民族之浩然正氣,與國家無上光輝。此八百忠勇壯士之壯烈義舉,已搏得全滬中外人士無限之欽佩,并引起最熱烈之注意,而前線戰(zhàn)事日之發(fā)展反成視線之次要。"
這篇沒有細節(jié)的消息稿,至少傳達了這樣兩個信息。一是升旗的當(dāng)口,八百壯士在日軍不間斷的進攻下憑借自己的勇猛"全軍安全無恙";二是升起的那面旗幟鼓舞了備受戰(zhàn)局打擊的全國民眾的信心。
后一條,尤其重要。
1931年的九一八事變,中國軍隊幾乎沒有抵抗,日軍迅速占領(lǐng)了東北三省。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以后,國民黨軍隊更是屢戰(zhàn)屢敗,極大地損傷了全國人民對國家未來的信心。"八一三淞滬抗戰(zhàn)"爆發(fā)后,當(dāng)局要求謝晉元團長率領(lǐng)八百壯士死守四行倉庫,固然是為了贏得國際社會的關(guān)注和同情,從而獲得更多的支持。八百壯士的奮力抵抗,最后有沒有達成當(dāng)局的愿望,歷史已有定論。可就在四行倉庫樓頂升起一面旗幟的這一義舉,的確讓被國民黨軍隊連連戰(zhàn)敗的消息打擊得喪失了信心的全國人民,看到了希望。
至于消息稿中的"全軍安全無恙"6個字,到了電影《八佰》里,卻不見了影子。
接過楊惠敏遞給自己的旗幟,謝晉元團長的心里翻江倒海。主觀上,他非常愿意看到這面旗幟飄揚在四行倉庫的樓頂,就像消息稿所言,他想讓這面旗幟"壓倒四周之太陽旗,發(fā)揚我大中華民族之浩然之氣"。然而,他也很明白,口出狂言要在3小時內(nèi)拿下四行倉庫的日本人,如意算盤碎了一地后此刻已經(jīng)惱羞成怒,他們一旦看見這面旗幟高高飄揚,一定會撕毀所有紙面的和口頭的協(xié)議,動用重型武器進攻四行倉庫。謝晉元還是聽從了內(nèi)心。只是,氣急敗壞的日本人在看到高揚的旗幟后是怎么進攻四行倉庫的,《申報》沒有詳細報道,通過大銀幕,我們看到他們果然采用了最極端的進攻手段,想用最短的時間炸倒那面旗幟,而舍生忘死的壯士們,抱成一團死死地穩(wěn)住旗桿。當(dāng)然,肉體終究抵不過連珠炮般的射殺,但,一個人倒下了,更多的人沖上前去,最后,老兵油子羊拐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去,奮力擎住了那面旗幟……
此后,《申報》又刊登了一篇題為《我忠勇一營孤軍今晨奉命忍痛退出閘北》的消息稿,文章稱,“總計我壯士苦斗四日,殘敵百余,我壯士亦有十余人殉難,此轟轟烈烈之壯舉,已使舉世留意不可磨滅之深刻印象……”然而我們觀看《八佰》時會看到,僅將自己化作護旗的人肉旗座,就不止《申報》報道的十余人。電影何以要夸大四行倉庫激戰(zhàn)中謝晉元部隊死傷的人數(shù)?當(dāng)然,對歷史做藝術(shù)的改編,無可厚非,且如此改編還能揭露日本侵略者的殘暴。可謝晉元部隊是德械師呀,如此處理,是否也在告訴我們,即便是德械師,國民黨軍隊也形同豆腐渣?
(《申報》圖片來自徐靜波老師的微信朋友圈,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