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松垮垮的深色及膝線衣在這漸下漸大的雨中襯得本就嬌小的身子更顯幾分薄弱。
蘇小,人如其名,嬌小卻不失靈動。一雙澄澈的雙眸似清晨水霧般不摻雜任何雜質。
她總是這樣,把自己藏在寬寬大大的深色衣中,肩上亦松松地挎著個洗舊了的帆布袋。
林晨是在一個月前開始注意到這個小妮子的。那時候的自己,剛剛被公司調派到這個小城鎮。在快節奏的都市待久了,也覺得這樣寫意的江南古鎮別有一番情趣。
看了一天的報表,下班的時候好心情的沿著街道慢慢踱步走著,抬頭便是這樣的一幕:蘇小低著頭,嘴里咬著一根棒棒糖正如他一般細細碎碎地踏著小步。
她很專心,偶爾的喧吵似是都與她無關。楊柳扶枝,波紋淺淺,弄巷深處傳來幾聲麻將碰撞的清脆。一葉花落,暮春時節,林晨覺得現世安穩也不過僅此而已。
林晨覺得蘇小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并且隨著時間推移,愈久,這樣的感覺就愈強烈。
她似是淡然的活在自己的世界,又似桀驁的游離在人世之外,或許也只是自我的不愿遷就。
他想上前問問她,卻不敢也不忍打擾。在他看來,蘇小就如山間的一泓清泉,那樣明澈。沒有酒的濃烈卻芬芳的醉人。
林晨的直覺并沒有出錯。蘇小是有自己的故事的。一個很俗套的故事。
如每個剛畢業的大學生一般,懷著對愛情的憧憬,蘇小拒絕了父母善意的幫助,離開家鄉隨著相戀四年的男友顧言一路北上,去追求屬于他們的夢想。
所謂夢想,蘇小后來想,大抵就是做夢的時候想想罷了。
顧言的家庭并不富裕,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渴望出頭。那時候的他們真的很窮,窮到口袋里常常沒有多余的錢乘一趟地鐵。兩個人窩在陰暗潮濕的地下室,頭碰頭地吃著一碗泡面。
晚上的時候,顧言總是拿著毛巾輕輕擦拭著蘇小細碎的頭發,眸光輕柔:“小小,你等我,這樣的日子不會久的。”
她總是點著頭,乖巧地躲在他的懷里。有什么關系呢,他在就好了。
那時候的她是這般想的,所以即便地下室惡劣的環境已經讓她的后背長出密密麻麻,發癢的紅點,她也不曾抱怨過什么。
那時候的她總是認為,他們可以一直這樣走下去。直到白發蒼蒼,容顏遲暮,顧言也還是會愿意牽著她的手,傾世溫柔。
可是,她錯了。或者沒錯。顧言是喜歡她的,一直都不曾變過,他們只是輸給了現實。
社會是殘酷的。僅僅三個月就摧毀了顧言用四年堆砌起來的巴比倫王國。他開始變得暴戾,挑剔。
安靜,乖巧,曾經覺得蘇小所有的美好在此刻的他看來都分外刺眼。他不知道到底是在生蘇小的氣,還是只是對自己無能的憤慨。
一次次的面試失敗,不是薪資太低,就是沒有可發展空間。他不明白,為什么就沒有伯樂識得他這匹千里良駒。
每當他發脾氣的時候,蘇小總是安靜的不做聲。透明的玻璃杯里盛著溫度適中的水放在他面前。
他生氣地掃掉眼前的水,說:“水,水,水。除了這個,你還會點別的嗎?”
她張了張嘴,委屈地想要辯解點什么。仍是沒有發出聲音。
顧言有點后悔了,上前摟住蘇小,不停的道歉。可是,蘇小就那樣倒在了他懷里。
急性闌尾炎,多痛啊。可是她就那樣忍著,只是不想他煩,他擔心。
從沒有哪一刻,讓顧言覺得自己如此失敗。怎么辦呢?他不知道,真的是不知道。這幾個月,他只是不停的在換工作。他們沒有錢了,也沒有什么認識的親戚,好友。
蘇小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身邊是從小把她捧在手心,匆忙趕來的父母。她掃了眼四周,并沒有問顧言去哪了。
她知道的。那天,她在街上看到了的。在一家茶餐廳里,顧言和一個女孩相談甚歡。那種笑容,是這幾個月的蘇小都不曾見過的。
手術,療養。期間顧言都沒有出現過,好似人間蒸發了一般。蘇小沒有問,父母也沒有說。他們如以前那般靜靜陪著她,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她的生命里也不曾出現過那個叫顧言的男人。
故事的結局是蘇小隨著父母回到這個古樸卻不失溫馨的小鎮。聽到顧言和一個富家女在一起的時候,也沒有多大的訝異。只是偶爾的時候,會感念那段一起擠地下室的日子。在一起的時候,顧言總是說,沒有蘇小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
瞧,諾言從來都是留待后來成為笑話的。沒有誰非誰不可。
雨下大了。蘇小摸了摸發頂,并沒有加快步伐的打算。
雨中的世界,變得模糊了。偌大的世界混沌的好似只剩自己一個人。一個人吃飯,一個人逛街,一個人煩,一個人悲喜。
若是相逢未愛時多好。你自是你的狷衸少年,我自是我的逍遙散仙。天高水遠兩不侵,碧落黃泉皆不見。
雨中的蘇小,林晨突然覺得這樣的她才是真實的。攜著江南細雨特有的情懷迷惘在這天地間。
似是沒有雨打在身上,蘇小抬頭沖舉著傘的林晨淡淡一笑。一路無話。
嬌巧的少女,狷衸的少年。在這雨中漸行漸遠。
沒有了顧言的蘇小,總還是會有別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