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英,最近成了一個冷淡的人。
今天夏至日,熱浪突襲,幫同事潔代完班,快11點(diǎn)了。
潔的搭檔趙哥哥,照例分享他的泡妞圣經(jīng):“我就跟她說,我不會想你的,看她表情冷落下來,我再補(bǔ)一句,才怪。她就馬上忍不住笑出聲來?!?/p>
趙哥哥中年單身,十寒一曝,一干人哄笑起來。
陶英連個笑容都不想敷衍。
非裙子不穿,非進(jìn)口水果不食,頗有點(diǎn)醴泉梧桐鳳凰派頭的王姐姐,正在念叨:“我忖吃楊梅了。前幾日雨大,今年楊梅不曉得好否?”
有人在說:“聚眾吃飯去?!?/p>
“我要先去搶本書?!碧沼厝嵊H切的聲音,隨著門把鎖“疙瘩”一聲,飄走了。
趙哥哥兩臂空空地按在桌子上。
一群人被閃在那里。
肚子是餓了。不過,陶英想和即將花在吃中飯的時間,再對抗上幾分鐘。
在這被舊書污染的空氣里,陶英
把事情做大了。
起先,她看見角落里有一個女人,可能是管理員,可能是讀者,在午睡。綠色的襯衣蓋著腦袋,像懸崖邊的一團(tuán)荊棘。
等那團(tuán)荊棘發(fā)出刺耳的聲音,已經(jīng)是將近下午兩點(diǎn)了。那女人把皮沙發(fā)推過來,放回原位。
吐氣混濁,但陶英已經(jīng)享受了輕松愉快、充滿陽光的心情。
安蘭德的傳記——這塊肩胛骨上大駕光臨的鎮(zhèn)定劑——
正在她后背的黑包,閃爍著光環(huán)。
這光環(huán),是一顆投彈信號。燃燒著陶英的腳,掃購超市!晃動打包的快餐袋,快離開熱浪,快找個地方,把干癟的肚子和腦袋喂一喂!
超市收銀臺里空無一人,冰柜的冷飲再度擠滿。
驚動陶英的是一個未接來電。
是趙哥哥。
“我姐姐給了我兩籃楊梅……你來拿拿走,到明天就壞了,就當(dāng)作慈善,好不好?“
陶英笑了:“兔子窩邊留青草哪??煺f,這是送給哪個姑娘的,人家不收你,你胡亂塞給我了?”
趙哥哥也笑了:“你今天心情不好?現(xiàn)在聽你笑聲,我放心了。”
這么一長話,冒著熱氣,從手機(jī)那頭吐過來,陶英有點(diǎn)吃不消。好像一本小說,沒讀幾頁,線索都清晰顯影。原來趙哥哥是一個實(shí)誠人,這么透明實(shí)誠,趙哥哥這把中年之火,不會燒到自己頭上來吧?
陶英想表現(xiàn)得冷靜。
剛工作的時候,單位年輕人聚會跳舞。那時候他還不叫趙哥哥,那是他離婚后,大家勉勵他做一個大眾情人。那時候,翩翩趙郎,帶著陶英蹁躚,他們像婚禮上的小孩那樣,無所顧憚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歡聲笑語。她還記得:她的腳,有時踩在他寬大的腳上。她柔嫩的手,差點(diǎn)一起掛在他的脖子上。
“你一向就是那么聰明。還真被你說中了。我本來要送給潔的。沒想到她今天請假了。你說這是巧合呢,還是老天爺?shù)陌凳灸?。不管是哪一種,我下次先不動這個念頭了,否則把人家嚇跑了。“
趙哥哥寬大的腳,踩還了。
陶英肩胛骨上的肉,矗立起來,即使安蘭德也無法安慰。
“你不要打潔的主意喔!”笑容已經(jīng)敗了,遠(yuǎn)觀還像朵花。
數(shù)年來無意中積攢的,她對趙哥哥的一點(diǎn)好感——就像手上的戒指,本來和關(guān)節(jié)貼得緊緊的,忽然沾了肥皂水——滑了下來。
過道上排隊汽車,在精神十足地對罵。
漫長的黃昏之光,跋涉到地球。
電磁波,在空中架線搭橋,拉近兩個人遙遠(yuǎn)的距離。
黃昏的電話,來了。
是潔。
“親愛的,我拖同學(xué)摘了楊梅,送一籃給你嘗嘗。”
“我心甘情愿。幫你代班。這就不用了?!?br>
“啊呀,不行不行。你幫我代班辛苦了?!?br>
“你想用一籃楊梅,一筆勾銷欠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