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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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佐伽走過無數個光年后,眾星臣服的太陽也逐漸變得模糊,而前方的虛無依舊清晰著。佐伽探出手,太空的塵埃擦過,在她早已金屬化的手掌間留下深深的刻痕。

“佐伽,只有寂靜會擁抱你,哪怕你注定為喧囂所環繞。”很多年前,父親這么對她說。

“父親,你錯了。”佐伽凝視著那道刻痕,“是注定為寂靜環繞,與孤獨相擁。”

父親當初也沒想到被科技腐蝕那么多年后,她還能夠感知到人類獨屬的孤獨吧,正如他沒想到實驗初始那一刻,家族的命運便不在神的手中了。

“蘇羅用她的命換了一個殘廢。”人們在葬禮上小聲地議論著。那個名為蘇羅的女人長著傾城的臉,卻有不茍言笑的心,于是,家里人翻遍了舊照片,也還是只得放一張幾近冷酷的臉到黑白照上去。

佐伽躺在小小的嬰兒車里,恰好以傾斜的角度看見那個目光清冷的女人,也聽見人們的嘲諷與不屑。

九年后,當那些人背負著巨債躲進下水道、貧民窟之時,想要收回當初的竊語,卻再也來不及了。佐伽的硬盤永遠不會刪除那些嘲諷的話,她只會用家族給的智慧剝奪嘲諷者所有的身家。她的狠勁在六歲時便早早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當蘇羅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死去,而新生兒佐伽揮動著血淋淋的拳頭,雙腿卻不得動彈之時,家族的掌權者無論是憤怒還是嘆息,最終都淪于絕望。當智人走入二十九世紀,世界已被科技占領,無處可以離開科技,甚至連整個地球的空氣都是科技制造,因為新空氣能延長人類的整體壽命。于是這世界的所有競爭都與科技息息相關。

佐伽的家族因人才頻出繁榮了將近五個世紀,卻也因上帝的決絕而走向凋敝。眼見科技產品的輸出越發稀少,即將走入末路的家族終于背著法律將科技作用于尚未成形的胎兒身上。既然上帝不愿將天才的種子賜予家族,那么,家族只得自救。

蘇羅的世界里只有她的科學,始終不見成果的研究讓她幾近癲狂,于是,當掌權者提出家族自救方案時,她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簽下了字。可實驗的結果似乎只是一次耗盡家財的敗筆。直到九年后,佐伽將幾家競爭對手的致命漏洞擺在家族的會議桌上,人們才發現這個“敗筆”有著驚人的智力。

而佐伽在家族最需要的天賦上,由一個族人的死來展現。

家族大半的人日夜不停地尋找近半個月后,掌權者決定召回所有人,各歸各位。伯父母闖進會議室痛罵掌權者的無情,而掌握著至高權力的爺爺只是冷靜地分析了所有可能后,斷言小七絕無再回家的可能。脆弱的幻夢被打碎,伯父母卻還是不肯清醒,他們指著在座的每一個人罵,絕望撕碎了所有的彬彬有禮,骯臟的言語從他們嘴里吐出,仿佛幾個世紀前的下水道排出毒死生靈的污水。

當剛剛因為幫家族將競爭對手的公司收入囊中,而得以破格入席的佐伽被拉上罵臺時,佐伽冷漠道:“掙扎有什么用呢,那蠢貨早已死于‘爆破’。”

所有的目光都打在了她身上,“他搶了我的‘爆破’,又愚蠢地將它啟動。哼,如果不是我遠程遙控,你們都得陪葬。”

最后一記重錘落下,伯父紅著眼揮起拳頭。父親擋下了他,而爺爺顫聲問:“佐伽……你造出了微型彈‘爆破’?”

第二天,七堂哥的葬禮上,所有人都在悄聲議論著,那個九歲的孩子造出了遠比原子彈要恐怖的“爆破”。

全世界都知道了這個家族被上帝青睞,擁有不世出的天才。家族旗下每一個房產都成為直播現場,各路媒體的鎂光燈日夜匯聚在家族門前,他們等待著佐伽的出現,捕捉關乎她的每一個細節,好生產出罌粟般令人欲罷不能的娛樂食料。

家族里的商業人才自然知曉如何利用這一大熱點,讓暗淡的家徽再次閃耀在世界面前。佐伽被放到舞臺上,按著劇本念出一個泣人淚下的故事,觀眾們為她落淚,心疼這個小小的孩子。可天知道,母親的死亡不是以愛的名義,佐伽的殘疾也未曾得到家族的憐惜。

直到一顆納米子彈躲過層層護衛,悄無聲息地打進了佐伽的心臟,表演才不得已結束。父親抱起佐伽,面目猙獰地沖進醫院。

佐伽不知道,父親居然隱藏在圍觀天才的人群里,居然也會有冷漠之外的表情。意識消散之前,佐伽問說:爸爸,如果我死了,你會哭嗎?

醒來的時候,父親在一旁冷著臉簽給醫生支票,也吐出一個泄密的后果。佐伽迷茫片刻,忽而明白家族造出了一個不死的怪物。

這場突然中止的表演在網絡上被炒出了無數種原因,家族精英正準備再做文章,卻被掌權者喝止,同時被要求降下所有的熱度。在金錢的攻勢下,佐伽突然倒下的視頻不再出現在人們面前,新的話題被刷上榜單。人們的注意力總是這樣容易被轉移。

佐伽從此不再被安排出行,因為家族竟查不出子彈的來源,利益對手的危險還蟄伏著,時刻準備給家族致命一擊,于是實驗室變成她最大的天地。她研制的每一個成品都被掌權者夸贊為“顛覆傳統的存在”,他慈愛地撫摸著佐伽道:世界會因我們而改變。

佐伽木訥地點頭,轉身繼續下一個項目。

家族給佐伽配備了世界上最杰出的科研團隊,可那些科技癡人也跟不上佐伽的步伐。佐伽的思維遠遠廣于他們,偶爾憐憫般吐露出的幾個詞也根本不像提點而更似嘲諷,他們跟在佐伽身后仿佛年幼的學徒。可笑的是,他們中一些人曾參與佐伽的制造,當佐伽出生時,他們把打量殘次品的目光投向那個嬰兒,九年后卻不得不匍匐著膜拜“神靈”。

佐伽也是不分晝夜地待在實驗室,她幾乎不需要睡眠不需要進食,基本的生理需求被剔除后,她根本找不到停歇的理由。她只如工廠里的機器人一般,機械地在流水線上工作。

偶爾夜深人靜時,佐伽會抬頭,看著頭頂的無垠星河。家族實驗室設計的初衷是千年前那句“目標是星辰大海”,因而每一個實驗室的天花板都是巨型天文望遠鏡,抬頭便有星輝折射入眼。星河浩渺,流星拖著長尾劃過,實驗室其他的科學家看見都贊嘆宇宙的美麗姿態,而佐伽只看見為星星做底的黑色幕布。宇宙的黑色似乎更值得贊嘆,它們包容了一切的靜止與變化。

佐伽曾經制作了一艘小型的飛行器,想去觸摸宇宙的黑色,可還未飛出大氣層,她所有的內臟都開始劇烈震顫,自出生,她第一次感受到疼痛,是撕心裂肺的那種。她起初以為是母親蘇羅要她償還她出生時帶給自己的疼痛,卻在疼痛的間隙想起蘇羅早已死去多年。

飛行器緩緩向著家族的大廈降落時,佐伽看見頂層的落地窗前,掌權者慈愛地微笑著。等她被人從飛行器里揪出,掌權者摸著她的頭說:佐伽,是家族創造了你。

佐伽沉默地轉著她的輪椅回到了實驗室,無喜無悲,還是出生時那個冷漠的神情。

有時父親會來實驗室,只是待一小會。他不喜歡實驗室,家族的流言蜚語里有說,因為他曾愛過蘇羅,可蘇羅只對科研感興趣只樂意待在實驗室。他窮盡此生所有的熱度也只得到蘇羅冰冷的回應,于是他厭惡起了有關蘇羅的一切。

父親每次來,都是站在隔壁,透過單向的玻璃墻看一會佐伽。只是家族在佐伽不知道的時候為一面墻填充了單向透視的材料,而佐伽黑了監控后,在家族不知的情況下把墻改成了對自己而言是雙向透視的東西。

佐伽猜不透父親凝視著自己時在想些什么,偷偷安裝了心理檢測儀后,佐伽只在儀器上看見父親毫無波動的內心狀態。所以父親只是在看一樣尋常物品一樣看著自己?對這樣的分析結果,佐伽也無異議。

那次飛往宇宙的旅行夭折后,佐伽再也沒踏出過家族的地界,她只是安分地制造出家族要的產品。而家族,因為佐伽的存在,輝煌更甚以往。

一切都是掌權者要的結果。直到網絡再次因佐伽而沸騰。

某個深夜,有人拿出最權威的檢測證明佐伽當年在舞臺上倒下是因為被納米子彈打中,可她卻未失去生命,只因她有著不死的科技。網絡上的評論鋪天蓋地,卻沒有一家官方機構發聲,家族也未被媒體侵襲。掌權者剛剛命人調查,元首便秘密走進了家族的領地。元首帶著不可抑制的狂熱要求家族共享不死的科技,掌權者面對更強橫的權力不得不低頭,可佐伽被檢測了無數次,家族也沒能找出她在納米子彈下存活的具體原因。

面對家族的無力,元首只覺是他的權威受到挑戰,他開始打壓這個古老的家族,為了不死,用盡他所有的勢力去獲取科技。

家族為了在人禍上自救,把佐伽的不死神話送到了鄰國元首手里,卻不曾想,掌權者自以為的鷸蚌相爭最終失控,把家族變為勢力交鋒下的炮灰。

家族的大廈被推倒,帶著槍械的入侵者四處尋找佐伽的蹤跡。

父親仿佛早有預料一般,在家族的龐大系統被炮火摧毀那刻,把佐伽抱進了她的飛行器里。

父親對低頭擺弄著手表的佐伽道:“我厭棄科技,但這不代表我不懂科技。這款心理檢測儀是多年前我研發的。”

佐伽一驚:“所以你……”

父親卻不再答話,只是替佐伽啟動了飛行器,走了出去。緩緩上升的時候,隔著防護罩,佐伽仿佛聽見父親喃喃道:即便是被科技向著機器改造,我們也終究是相似的啊。

佐伽忽而明了,他們是相似的,就像為把家族多年前在她身體里扣上的枷鎖斬斷,父親敢把家族的系統盡數摧毀一樣,佐伽為終結這冷漠的一切,敢把子彈送進心臟。他們都有著向死求生的心。

入侵者終于找到了佐伽所在,他們沖上頂樓,卻遇見摧枯拉朽的沖擊,漫天的火光里,佐伽向著宇宙而去。【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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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說不可說的小心思,全都藏在文字里,安安靜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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