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殤

by/南有良木

玲瓏骰子安紅豆

一、

古書有云,極北寒地,有一山,名為渠云。

而渠云之巔,冰天凍地。

渠云東面有一崖,曰亡寒,亡寒崖底深千尺,向來尸骨成堆,埋沒無名好漢無數(shù),自古無數(shù)俠士曾慕亡寒花而來,皆是有去無歸。

這一日,天大寒,硯冰堅,徒有大雪。渠云冰雪覆蓋,不遠處的亡寒崖旁,刀光劍影,兩只身影迎天飛舞,劍氣寒嘯。

“亙久,與汝相識多年,今日之局面,我亦也不會再報任何僥幸的心理,生死只在執(zhí)念,只是這一戰(zhàn)后,你我恩怨就此一絕,來世再不相欠罷。”

單披一件血色絨袍拖地,女子于雪地里漠然靜立,灰白的雙眸里不見光彩,左手隱于袍下,右手執(zhí)一利劍,劍下鋒芒畢露。

相對而立的是她喚作亙久的人,一身黑裘,垂下的睫毛斂去了他所有的神情,同時收起的還有他深淵似海的黑眸,臉上依舊秉著不茍言笑,只是手中的劍芒光亮刺眼。


忽而劍影一掠,兩把利刃交鋒,不爭上下,劍法幾乎一致,漫天大雪也未有作止的跡象,兩人你來我往,斗了將近兩個時辰。

山峰間,只聞一聲哐當作響天際,不知哪一方的寒劍秉落。

地上殘留幾縷青絲,而后是血,濺了一地,在潔白的雪地上泛濫成花,而這殘幕不知入了誰的眼,傷了的,又是誰的心。

“你為何要棄劍!”

倒地的正是喚作靈桔的女子,血和她的袍混在一起,身下的卻是血肉模糊的劍傷,鮮血噴涌而出。

亙久驚慌失色,但未等他走近,靈桔虛弱的聲音就此傳來。

“我說過……恩怨……來世不再相……欠。”

語落,她運著最后一口氣,翻身,一躍亡寒崖。

縱使千般能耐,亙久迎步而上也只是抓住了她袍衣上幾縷絨毛罷。

而后一句嘶吼響徹山谷,悲痛欲絕。

從那以后,亡寒谷的雪積的甚厚了。

三年前。

梅花谷依舊釀著梅花酒,師父清乙依舊是他們的師父,大師兄無念還在癡情于他的狐貍女精,偷著眾人與她在河邊幽會,小師弟元子是他師父游歷時撿回來的,有腦疾,將近兩年依舊說不清一句話,笑起來的時候又像個孩童般燦爛,最愛纏著靈桔要糖吃,而亙久,也依舊最喜歡在梅花林里教著他那不爭氣的靈桔師妹劍法。

一遍又一遍,耐心復耐心。

“亙久亙久,不練劍法了好不好,山下的繁市又開了,我們偷溜下山淘些寶貝可好?”

“亙久亙久,第二式太難了,我們跳過去學第三式,好不好嘛?”

每一次她都會轉(zhuǎn)著眼咕嚕,想著各種辦法偷懶。

入骨相思知不知


而每一次,他亦是只能無奈笑著依她。

亙久是清乙的二弟子,她卻從未正兒八經(jīng)的叫過一聲師兄,永遠都是亙久亙久的叫著,即便師父總是嗔怪她沒大沒小,她也只作嬉皮笑臉之勢糊弄過去。

亙久最愛的還是每天黃昏之際,抱著她躍上最高的梅樹枝頭,賞那落日彩霞,綿綢萬里,不甚寧靜,不甚美好。

她不喜靜,總是在他耳邊碎念,講的大多數(shù)是其他師兄弟的糗事,亙久不曾用心聽過,所以已經(jīng)不大記得其中詳細,他也不搭話,任由她念著,只是獨愛騰出一只手來玩弄她那一頭烏黑,轉(zhuǎn)而低眉含笑,眸中盡是柔情萬千。

是初夜,皓月當空,夜里北風起,林中忽而警鈴大作,有外人入侵,師父清乙老人家攜眾弟子對陣梅林,當時梅花初開,含苞待放,朵朵嬌羞藏匿于枝頭。

來犯的是一向不曾有瓜葛的淵松派,說得到高人指教,唯有攻下這塊世外桃源才能治好他們少主淵晗的怪病。

理由荒唐至極。

想來淵松派在江湖上一向橫行霸道,且不說梅林谷被侵犯,就連當時叱咤風云的武當一派,也曾敗北于他。

他淵松仗著的不是他那出神入化的蠱毒之術(shù)又是何。

雙方兵力對峙,很快便風云四起,在兩方不爭上下之勢下,清乙?guī)煾竻s在運功之時口溢赤血,莫名的被自身功力反噬,倒下的猝不及防。

最終雙方都元氣大傷,淵松一派退居山下,清乙則被送回療傷。

兵退前,對方首領(lǐng)淵蒼嘴角勾笑,丟出了一句。

“想不到吧,你們敗就敗在防人難防己。”

眾人恍然大悟,這師兄弟里,怕是出現(xiàn)了內(nèi)賊。

清乙?guī)煾该嫔萁撸首霞t狀,不是蠱毒又是什么,而下蠱必須近身,對決時,淵松一派未有一人近得了師父的身,姑且遑論下蠱,結(jié)合淵松大將淵蒼一說,仔細稍作一想,也只有是谷里有了叛徒,

亙久作為二師兄,必當是在陣前,雙方廝殺起來時,刀劍無眼,他的一只手臂也在御敵時生生挨了一刀。

靈桔拿來紗布,小心翼翼的為他處理傷口,眉頭一直緊皺,不言片語,但是處理傷口時卻是專注無比。

當時戰(zhàn)亂,他未能顧及她的安全,心中難免有些內(nèi)疚。

“靈桔,你可傷著了?”

他憂心。

靈桔或許是沒想到他會詢問,有些怔愣,低著頭小聲到不能在小聲的說了一句嗯,很輕很輕。

而后幫他包扎好傷口,靈桔有些心不在焉,未曾道別就端著東西往門口走去。

直到走到門口時,猶豫了片刻。

“二師兄,我……未參加對決。”

顯然沒有料到她會說出這句話,稍作一愣。

亙久垂著青絲單衣依在床沿邊上,眉目清秀,忽而向她招手。

“靈兒,過來。”

聲音低沉動聽,像極了這貫穿梅花谷里的清溪聲,潺潺于耳。

她過去,乖巧的把頭和身子依在他膝前,手里把弄著他的谷鈴。

“明日,別沖到前面去,記得躲在師兄后面,嗯?”

“好。”

小女兒嬌態(tài)盡顯,亙久心下一動,入情的低頭吻了吻她的青絲,長手一伸,纖細的手指輕捏住她的下頜,抬起。

引得四目相對。

靈桔慌措,靈眸閃動,他已然看的入神。

亙久附身在側(cè),那起伏平穩(wěn)呼吸聲擾亂了靈桔心智。

意亂情迷之時,她竟鬼迷心竅的說了一句,

“二師兄,我今晚不想回房,你騰個位置給我吧!”

亙久臉色無異,一個輾轉(zhuǎn),靈桔就被抱上了床平放在里側(cè),而后長被蓋下,她躺在一個安穩(wěn)的懷里,只聽到頭頂上方傳來一句。

“睡覺。”

夜里寂靜的可怕,靈桔一時無眠,心中隱隱察覺明日一戰(zhàn)不會順利,而身為梅花谷二弟子,他難免首當其沖在前鋒揮劍殺敵

谷里眾人心里也不太平,心中壓著一塊巨石,尚且不知誰是內(nèi)賊,想想清乙?guī)煾敢幌虼擞H厚,不似他派稍是年長者便端著架子難免一副高高在上作態(tài),而梅花谷亦也是天下數(shù)一數(shù)二世外桃源,待遇如何,細數(shù)便知,令眾人想不通的是那內(nèi)賊究竟是得了什么好處才會昧著良心出賣這等優(yōu)待他的梅花谷。

更想不到的是,第二日天還未破曉,淵松一派立馬卷土重來,還加強了兵力,似乎對占領(lǐng)梅花谷這塊清地勢在必得,清乙一身素袍,手執(zhí)白念劍,眾弟子跟其后。

天有卷云,這一戰(zhàn)生死難料,亙久下意識的回頭在眾師兄弟中找那一抹身影,在人群最后。她法力其實不低,在亙久細心調(diào)教下,御劍殺敵不算難事,或許是膽子小,才使得她躲回后面,也罷,這樣她也能少受點傷,戰(zhàn)役一響,他怕自己分身乏力難以護她,亙久心想。

而靈桔,她本是站在隊伍中間,無奈眾師兄弟憐她是個女孩家又是谷里不多的女性,只把她們通通叫回了后面。

淵蒼下令,眾敵一擁而上,刀光劍影,天地混亂,梅花谷的青草,嬌嫩的細葉上也滿是鮮血,滾燙流淌。

亙久手執(zhí)清劍,眸光血色暗潮洶涌,臉上染著敵人的鮮血,梅花谷對他來說是家,師父把他從一場奪他父母命的火災(zāi)中救了出來,從那時起,梅花谷就是他的命。

待一有片刻間隙,他便不忘顧暇身后那個他摯愛的女子,所幸靈桔那邊,兵力甚少,都是些沒有什么法力的殘兵,尚不能傷她分毫。

微微寬了心,亙久才轉(zhuǎn)身奮勇殺敵。

只可惜,清乙傷勢越加嚴重,梅花谷眾師兄弟節(jié)節(jié)潰敗,一路退兵,余下的人才躲進了山里的經(jīng)洞里,這里是師父的清修之地,此前除了師父無人來過,淵松一派想找到這也怕是要花些時日。

亙久身負輕傷,靈桔扶他到巨石后,含著淚將他那浸了色的紗布取下,舊傷未好又添新痕。

亙久抬起另一只未受傷的手,憐意猶存的撫上她的青絲。

“靈兒,本想等初冬梅花竟開就與你成親,怕是今年是實現(xiàn)不了了……”

“你只需知道,無論成不成親,我都是和你一起的,不過一紙契約,我從不看重!”

靈桔難得強勢一回,亙久聽了她那著急的聲音,難得的露出了笑容。

他沒敢說出口的是,他已打算好拼盡全力捍衛(wèi)這片領(lǐng)土了,即便以死……御敵也是有可能的。

滿是血跡的手,忍不住擦干了她臉頰的淚。

余下淡淡的血痕。

“你且在這休息一會,我去看看師父。”

到了洞里,師父老人家已經(jīng)無力坐起,師兄扶著他躺在冰床上,前幾個時辰用內(nèi)力壓制的蠱毒如今已經(jīng)蔓延到全身,如若再不解毒,恐怕性命難保。

靈桔沉思了片刻,突然撒腿跑向了洞外,一盞茶的時間,回來時,她的手里是一把藥草。

走到冰床前,腳步頓了頓。

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嘴唇輕啟。

“大師兄,或許……我能幫師父清理些許毒素。”

雙手緊緊握著手里的藥草,耳根紅赤,眼神有些不堅定,深怕眼前的大師兄不相信。

“嗯,那師父就拜托你了。”

無念倒是答應(yīng)的很干脆。

“怕是需要你們回避一下,保持一定的清靜。”

一旁的小師弟,拉著她的衣襟,用手語打著,我想在這陪著師父,或是給你打打下手。

靈桔心軟,二話不說答應(yīng)了。

大師兄領(lǐng)旁人出了冰室,石門轟然關(guān)上。

亙久在隱秘黑暗的巨石角落里依舊沉睡,無人知道他在那。

過了半個時辰,冰室里傳來清乙的一聲凄叫,室外的人急忙推門而進,眼前的一幕是他們畢生難忘的,角落里是受驚嗷叫的小師弟,冰床上躺著師父老人家一身素衣全是鮮血,染紅了眾人的眼,兩只駭人的瞳孔睜的巨大,滿是驚恐,以及床前,雙手是血握著一把鐵錐的靈桔,看著眾人。

“靈桔,你為何,為何……師父待你不薄啊。”

大師兄無論如何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顯然她就是眾人心里不敢言明的內(nèi)賊。

借著清毒的名義將清乙暗自毒死,等出來時又再借口說毒素已經(jīng)蔓延全身,好個天衣無縫啊。

大師兄掩面痛苦大號。

也許是驚擾到了亙久,跌跌撞撞擠過人群,她就這樣盯著那雙眼睛,眼里閃爍著是道不清說不明的情愫。

卻料不及亙久一個箭步。

山洞里一記清脆響亮。

一個鮮紅的巴掌印迅速在她臉頰蔓延開來,頭被打的側(cè)向一邊,青絲垂下,嘴角亦是分明的血絲。

亙久的眼里滿是憤怒失望,那是她從未見過的情緒。

可是不等眾人反應(yīng),洞口不遠處已經(jīng)有了腳步聲。

敵軍來襲,怕是有人走漏了風聲。

亙久轉(zhuǎn)而怒,那臉上泛濫的不知是憤慨還是失望。

“你……”

他親手當著眾人的面一個怒氣運功將她彈向了墻壁,嬌弱的身子猛然滑落,她的嘴里滿嘴血腥味。

“趁著找草藥的借口便偷偷把信號發(fā)出去,靈桔啊靈桔,我斷然沒想到你的城府如此之深”

大師兄義憤填膺的說完之后,甩袖離去。

亙久靜默的用一種滿是復雜的眼光靜觀了她片刻,又立馬決絕的轉(zhuǎn)身領(lǐng)眾人出門口迎敵。

片刻不留。

靈桔亦是委著身子跌跌撞撞跟了出去,終是以寡敵眾,即便是負隅頑抗,眾人皆是一個個亡在了清溪邊上。

那日傍晚,天邊的彩霞紅的如血一樣赤練。

靈桔負傷,敵不過幾個兵,即將倒下之際,一個高大的身影接住了她,雙眼迷離之際。

只聽見一個聲音不遠不近,喚著她的名。

“小桔兒,小桔兒……”


二、

無論如何她都十分清楚叫她的人不是她的亙久。

在醒來時,她在一張床上,滿是紅綢錦繡,裝修華麗。

她的家雖在清秀山,這里的裝飾儼然也不會是她的房間的。

未等思考。

門開了,是兩個女秀娥,大抵是丫鬟,拎著飯菜,身后的便是一名高大俊秀的男子,挽著發(fā)髻。

看著面善,可她記不清有認識這一號人物。

“小桔兒。”

“河蒼哥?”

這世間能這樣喚她的唯有一人,便是小時候一起長大的玩伴,河蒼。

只可惜他十一歲后便隨父母離開了清秀山。

“我如今不姓河了,離開清秀山后,我一家遭父親江湖上的宿敵暗殺,被淵松救下來,成了他的義子,如是改名為淵蒼。”

“是你……”

她不可置否,滿目悲痛。

“滅我?guī)熼T的居然是你。”

梅花谷被滅,師父死的不明不白,她失去了眾多師兄弟,還無辜背上了叛徒的罪名,可這一切,竟是眼前這個她兒時最敬佩的人造成的。

“我……并不知曉你在梅花谷。”

聽不得他解釋,用盡余力推開了他,喚出清劍,御上云霄,地下便是昔日她滿載歡笑的梅園,如今一場無妄之災(zāi)毀了眾多梅樹,溪水污濁,若干的橫尸遍布全野。

宮殿盡數(shù)被毀。

她在慌亂之中尋著那個心心念念的人,既望著能找到,又望著找不到,這樣,他還有活的可能。

一邊哭喊著他的名字,一邊尋遍全谷,連角落她也不曾遺落。

可終究不見他的尸骨。

天氣寒舊,梅花搖曳。

花了三天,晝夜不停,用雙手刨了無數(shù)的墓,一一將她的師兄弟安葬,砍下梅木做碑,黎明時,插上最后一塊墓碑,她直起泛酸的腰,雙手血肉模糊。

突然身后一片寒意,是清劍,劍刃緊挨著她的脖子。

這樣式樣的劍,她手中也有一把。

“你還回來做什么,想看看你親手造成的杰作?”幾近冰冷的語氣,可究竟是聽見了他的聲音,她喜極而泣,滿面淚痕。

但亙久沒有看到。

“狐靈桔,我要你永生永世記得,從今以后,滅谷之仇,不共戴天,今日放了你,下一次,必定是兵戎相見。”

她不知道他竟然有如此決絕的時候,還是對她。

脖子的涼意被撤回,轉(zhuǎn)過頭,已是他走遠的冷漠的背影。

靈桔知道,人都死了,那一身她不得不背上的賊名,已經(jīng)洗也洗不掉了。

出了梅林,放眼天下之大,她還是回了清秀山。

卻又未料及,這將又會有一場腥風血雨。

父母是清秀山的狐王,向來與世無爭,可東海一帶的蓬萊山島主卻一口咬定靈桔的父母是當年縱火燒了蓬萊山山腳下木村的罪魁禍首,言之鑿鑿,句句逼真。

而木村又是一向供奉著蓬萊諸神,如若她沒記錯,亙久父母就是木村的。

回到的清秀山時,洞口處皆是橫尸遍野的。

不好的預感越加強烈。

化回原身,她一路疾跑回到宮殿,沿著石路,都是血跡,打斗聲越來越接近,匆匆趕到時,她化回了人身,大殿庭院里,她瞧見父母渾身是血被綁在了殿梁上,被打回了狐身,狐皮亦是被剝下隨意的扔在光涼的地板上。

庭院里站著若干人等,都是蓬萊的人,還有一個不是,站在領(lǐng)首旁,手執(zhí)清劍,一貫迎身而立。

靈桔一個法術(shù)將父母的尸首從梁上解下,抱著渾身是血的父母,她哭啞了聲,仰天長嘯,宮墻盡毀,林中驚起鳥無數(shù)。

蓬萊島主命令一名手下上前偷襲,一旁孑然而立的男子擲出清劍,擋住了路。

此后不發(fā)一語,轉(zhuǎn)身即離去。

還未踏出院門,身后傳來一聲絕望的嘶吼。

“你若恨我,我任你千刀萬剮,你若想殺我,那便提劍尋我,為什么要殺害我的父母,為什么!蓬萊,亙久,我與你們不共戴天!”

一聲聲鏗鏘有力的嘶吼,門口的身影聽了,并無半點動搖。

邁著穩(wěn)步,還是離開了。

那日,風起長林。

蓬萊島主已經(jīng)達到自己的目的,自然也不會久留,率著眾人浩浩蕩蕩的踏過遍地的狐貍尸首揚長而去。

一夕之間,天下驟變,她從一頭天真爛漫的小白狐,變成了一個無家可歸人盡唾棄的內(nèi)賊。

梅花谷被毀,族人被殺盡。

也是從那一刻起,亙久這個詞不再象征著美好。

而是永無止境的仇恨。

此后花了數(shù)月,她背著劍踏路而上四處打聽他的下落,終于尋到要找的人在涼州。

二話不說,她立即一路尋去。

如若說她還尚存人世間唯一的支撐便是找到亙久而后蓬萊,親手刃之,即便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劍術(shù)不及他們?nèi)魏我粋€,但還是義無反顧的去了,而這也是她現(xiàn)下唯一能做的。

此時她的眼里再無天真,盡是冷冽和決絕。

相見時是在斷念湖的湖邊。

兩人秉劍而立,相隔十米,卻恍然,真真是像隔了幾個輪回。

靈桔纖細的身姿,拔劍便迎面而上,劍起嘯勇。

兩個年紀一樣的人,劍氣交鋒,誰也不讓誰半分。

只是讓他驚訝的是,昔日膽小怕事的人如今執(zhí)劍卻滿是堅定再無半分猶豫,甚至是殺念執(zhí)著,唯一不變的,還是她那絲毫沒有長進的劍術(shù)。

忽時,他不知該罵她一句蠢還是,既知道要尋仇,也不清楚提煉一下劍術(shù),僅憑著愚蠢的固執(zhí)氣沖沖的拿起劍就知道尋他而來,這一尋,還是大半年,其中又吃了多少苦。

這劍法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招式如何,他一清二楚,幾個來回,她占了下風。

直到一把劍指向了她的喉嚨。

一切終了。

“你欠我一師門的命,我手上沾有你雙親的血,而你父母又是屠我滿門的罪魁禍首,你說這筆帳算下來,我們……誰背的債多。”

她咬著唇,面對他字字誅心的質(zhì)問,不作片語。

“當初我就是被你這副可憐樣迷了心智。”

手中的劍被他一怒之下丟在一旁。

終還是下不去手。

他轉(zhuǎn)身離去的時候,靈桔開口,叫住了他。

“一月之后渠山亡寒崖見,既時,我會同你,了斷所有恩怨。”

未聽到他的回答,她便獨自拎著清劍落寞而去。


三、

回憶至此,他又飲下一壺梅花釀,口中干澀。

那把鮮血淋漓的清劍,被他插入土里,離他三丈遠,就在四個時辰前他削去了蓬萊島主的人頭,用的就是這把也沾了他心愛女人的血的劍。

回到亡寒,面對那身不見底的崖地,心里突然蒼涼無比,想告知她很多事,卻不曾想一張口卻盡是苦澀,再揮手拭臉,驚覺掌心一把淚澤。

原來真的有說不出話的時候,而那時的她憑空背了那么多莫須有的罪名,還生生挨下了他那么多掌,連一個痛字也不曾哀嚎半分,昔日一劍刺入她體膚的時候,血還是鮮艷的,傷口有兩寸深。

他的心口是一頓一頓的抽痛。

他想說其實滅她一族的不是他,他也不比她來的多早,想說當年一直為她準備了嫁衣可適逢梅花谷突變又加諸她被指反叛桃花谷,他又親手將嫁衣葬在了梅花林里并狠下毒誓與她不共戴天。還想說亡寒崖旁能否重來一次,若是如此,跳下崖里的人會換成是他。

可終究舊夢已僂,往事儼然已是事實,他所想說的,她都不會再聽到。

而那個他曾信誓旦旦說要護其一生的女子也終究是不會回來了。

亡寒崖冷清,極寒之地本就沒有什么飛禽走獸。

其實靈桔不知,自始自終,他都不打算取了她的性命,心想著逼著自己把仇恨放下,父母的命是她父母欠下的,此后不再尋仇,讓她活著,倆人再不見面也算是慰藉了梅花谷的亡靈,可有一天,她來找了他,說要決一死戰(zhàn),再后來她敗北,又放言約他渠山亡寒相見。

那是個尸骨成堆的地方。

那日她卻被他的寒劍所傷,一翻身決絕的躍進了亡寒的萬丈深淵。

混沌數(shù)日,他回了涼州,碰見昔日宿敵淵蒼,他被淵松派趕了出來,筋脈被斷,流落街頭。

劍穿過胸前時,淵蒼笑了。

“小桔兒,真可悲。”

“有什么想說的就說。”

像是戳中了他的死穴,劍又進了幾分。

“當年梅花谷的內(nèi)賊是元子,你們的小師弟,他不過裝瘋作啞掩人耳目,而不是你們一直以為的靈桔,還有當年,滅了木村滿門也不是誰正是那賊喊捉賊的蓬萊老賊,只因你父親和幾位村里年長的老人進谷獻俸時偷聽了他的野心計劃,這才招來了殺身之禍,他本就對親清秀山虎視眈眈,見你本就與狐王女兒生了嫌隙,就順手嫁禍青秀山罷了,而他想吞并中原的野心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當時慫恿淵松進攻你們梅花谷的,不巧,也正是他。

你說你,如何對得起靈桔,她倒是傻,寧死也還你個兩全。”

他自然一時間不敢相信,激怒之下失了理性,淵蒼死在了他的劍下。

混混沌沌過了三日,終于消化了淵蒼的話。

在回首其中細節(jié),真相盡數(shù)浮出水面。

亡寒崖前他對著漫天寒雪,飲下了一罐梅花釀,而后只身一人,執(zhí)念為勇,血洗了蓬萊島,清劍一落,取下了蓬萊島主的首級。

仇是報了,可他心里并沒有一點落松。

手執(zhí)清劍為誰


數(shù)月后,亡寒崖前多了一個衣冠冢,其旁是雪洞,崖旁一名身穿紅袍的男子撫相思琴,琴聲悠悠斷腸,空谷傳響。

男子身后是一支梅花枝,栽有余月,依舊未發(fā)芽。

世間人有傳聞,劍俠亙久執(zhí)清劍血洗邪教蓬萊,后劍沉東海,斷絕紅塵,云云不知所蹤。

清歷三年,柴人曰,渠山有人撫琴,琴聲悠悠,是《相思》。

(注釋:圖片來源于網(wǎng)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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