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小雨一直下個不停,泥濘的鄉間小路上,一個老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雨天路滑,老人又瘸著一條腿,所以經常摔倒,不長的一段路,老人走得很吃力,身上全是泥水。
老人再一次摔倒時,路過的村民幫忙扶起了老人,“大爺,這大雨天的您這是要去哪?”
“寄信”。
“等天晴了再去吧”。
老人搖了搖頭。
“要不我去給您送信吧”。
老人還是搖了搖頭,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走去。
“唉......”村民長長地嘆了口氣,看著老人蹣跚的背影一點點遠去。
老人是參加過抗美援朝的老兵,打仗的時候傷到了腿,左腿從此就一直瘸著。戰爭結束后老人回到了家鄉這個偏遠的小山村,老婆很多年前就辭世了,老人一個人拉扯著三個孩子,把三個孩子都撫養成人,如今都成了省里的大官。老人的兒女想把老人接到省城去住,老人執意不去,后來兒女們也就放棄了這個念頭。老人經常念叨一句話:這么些年,要是沒有鄉親們接濟,我們一家人早就餓死了,我跟這塊土地有很深的感情,死就死在這了,哪都不去。
兒女們給老人裝了一部電話,等兒女們一走,老人就把電話鎖進了箱子里,老人一直說用不慣這些新玩意,老人喜歡寫信,認認真真地寫完,跑到鎮上的郵局里寄出去,然后等著回信。給老戰友們寫,后來老戰友們大都離世了;給兒女們寫,起初還經常能收到回信,慢慢地,回信越來越少,到后來只有老人一封封地往外寄,一封回信都收不到。早些年,老人的兒女們還經?;乩霞铱纯锤赣H,如今,兒女們都成家了,回老家的次數越來越少。原本,兒女們還會給老人的街坊鄰居們打個電話,煩請鄉親叫老人過來接個電話。老人總是給兒女們說,鄉親們也忙,不要麻煩人家,于是后來,電話也沒有了。
老人還是堅持寫信寄信,信的內容幾乎沒有什么變化。
這幾年,鄰近的幾個村子都修了村里的路,人們走出走進再也不用踩泥了。老人所在的村子就像是被遺忘了一樣,路還是崎嶇不平的土山路,鄉親們盼著修一條水泥路,可是不知道怎么辦,于是就想到了老人在省里做官的兒女。在一個大雨天,村里幾個說得上話的人聚到老人家里,說了想讓老人請他兒女幫幫忙,把村里的路修一下。老人一口答應,說:“應該的,應該的”。
老人打了人生中第一個電話,給自己的兒子,說了修路的事情,老人的兒子在電話里應承了下來,說會盡快安排人辦一下。鄉親們聽到這個消息,無不歡欣鼓舞,放佛天一晴,路就會修起來。
可是過了許久,依舊沒有動靜,老人在信里催促兒女,也不見回信。
慢慢地,村里的人對修路這事越來越沒有盼頭,沒人怪罪老人,卻有人說老人的兒子。老人聽在耳里,急在心里。他能做的只能是一封接一封地寫信。
后來,村里有人聽某個當地方官的親戚說,給村里修路的錢款早就批下來了,每年都還能批下來一些道路維護的費用,就是不知道為什么路一直都沒修。于是,村里謠言四起,說什么的都有,唯獨沒有說老人的不是。不管晴天雨天,老人都要去寄信,熱心鄉親們看在眼里,勸老人算了吧??衫先艘恢惫虉痰貓猿种?,他說這條路是他欠鄉親們的。鄉親們也只能一聲長嘆,人人都有自己的苦日子要過。
前不久,老人去了趟省城,鄉親們都知道他是為了修路的事情。從城里回來后老人就病倒了,臥病在床的這些天里都是鄰里鄉親照顧著的,老人始終一句話都不說,能坐起來的時候就倚著窗子看一看村里那條土山路。
這條路成了老人的心病。
秋天到了,陰雨不斷,那條路更是泥濘不堪了,老人總是重重地嘆氣。寒露那天,小山村下了一場大雨,老人最后看了一眼那條路就閉上了眼睛。
老人下葬那天,天仍舊在下雨,老人的兒女們都來了,省里的、縣里的、鄉鎮的,來了許多輛車,小村莊從來都沒有見過那么多小轎車。走前面的一輛車剛開到進村的那條泥濘小路上,輪胎就陷到泥里出不來,后面的車也只能停在村口。
領導們鐵青著臉從車里下來,走在濕滑泥濘的小路上,锃亮的皮鞋一沾地就打滑,滑倒爬起來又摔,你拉我我推你摔倒一大片。等走到老人的靈堂前時已經摔的不成樣子了,滿身滿臉的泥水,黑色的西服皮鞋上沾滿了黃泥,平日里西服革履儀態莊重的領導們這一刻遠沒有土里土氣的鄉民干凈整潔,此刻官威盡去,窘態畢顯,成了農人們田頭地尾的笑談。
送走了老人,天就放晴了。
一個月之后,一條寬敞的水泥路修到了老人的舊院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