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自故鄉來(1)

——濃厚的粉底大紅的唇膏,各式的名牌服裝手包,每一件衣服的尺碼都選得精準,是恨不得與身體嚴絲合縫了的。她一開始并不習慣,走在人前,總覺得就跟穿了件皇帝的新衣一般,是眾人灼灼目光中的一盤白斬雞,局促又屈辱。

1.

正是南方梅雨季節,天難得的放了晴,又是個周末,盛蘭特意起了個大早,將柜子里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拿出來對著鏡子比劃。

近四十的年紀,是不年輕了,但勝在皮膚白皙,又會穿衣打扮,腿長腰細,豐乳肥臀,自有一番成熟女人的美艷風韻。

最后,盛蘭還是選擇了柜子角落的亞麻白襯衫配同質地的深紅色長裙,穿一雙白球鞋。卷發用一支簪子挽了起來,露出白皙天鵝頸。

盛蘭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自打在二十歲剛出頭的年紀跟了老譚,她所有的穿衣打扮全是迎合老譚的口味來。濃厚的粉底大紅的唇膏,各式的名牌服裝手包,每一件衣服的尺碼都選得精準,是恨不得與身體嚴絲合縫了的。她一開始并不習慣,走在人前,總覺得就跟穿了件皇帝的新衣一般,是眾人灼灼目光中的一盤白斬雞,局促又屈辱。

但是老譚喜歡,老譚看她就像看一件被他精心雕琢出來的工藝品,也肯舍得花大筆的錢將這工藝品給獨占了。這一占著,便是占了快二十年,這三四年老譚來得少了,尤其是這兩年,干脆是銷聲匿跡了,每月固定的錢倒是一分不少,照樣匯到她賬戶上。

聽說是香港的老妻在熬到兒女出息后,終于不肯再將就,在兒女的支持下鐵了心的要離婚,老譚是精明的生意人,賠了家財又丟了夫人且勢必也要失了兒女心的這種只虧不贏的事,老譚是決計不肯的。聽人說,老譚這兩年,什么都沒做,只做了一樣事,就是陪著老妻周游列國,這不,終于周游到了大陸。就在昨天晚上,老譚給她發了一條信息。

“下午三點,老地方,不見不散,信息勿回?!?/p>

當時,盛蘭正陪著周太太坐在龍山路上的汽車美容店的VIP會客間里喝著咖啡聊著天,周太太心不在焉的應付著她,一雙眼睛透過玻璃幕墻直追著外間里修車的路鳴看。自打周太太發現她龍山路上的分店藏了個路鳴,周太太就跟被勾了魂似的,三天兩頭從城市的西頭趕到東頭來,各式的名車,剮蹭了要補漆,鉆石掉了要貼鉆,剎車失靈了要維修……

盛蘭龍山路分店的營業額跟著蹭蹭的漲了不少。

路鳴——

想到路鳴,盛蘭的胸口就跟藏了只小鹿,活蹦亂跳起來。

剛把車停在店門口,眼尖人又機靈的前臺小梅給她拉開了車門,附在她耳邊低聲道:“老板娘,周太太一早又來了,她那輛路虎又蹭掉了一塊漆,非得等鳴哥來了給她補漆,都等了一個多小時了。”小梅猛地住了話音,瞪著盛蘭驚叫道,“哇,老板娘,你今天這一身可真好看,可讓我們這群90后怎么活啊?”

小梅的話,無疑取悅了盛蘭,盛蘭刮了刮小梅的鼻子:“鬼丫頭,就你嘴甜,騙死人不償命?!?/p>

周太太果然好耐心的坐在里間等著,只是臉上遍布了寒霜,路鳴帶出來的兩個徒弟手足無措的垂手待在一旁。

盛蘭忙堆起笑來解釋。

周太太聽聞路鳴昨晚為了給客戶加急修車,熬了個通宵,再看盛蘭作勢要拿起手機喊路鳴過來,周太太忙搶了盛蘭的手機,開始抱怨盛蘭不知體恤下屬。盛蘭忙道,回頭讓路鳴修好車,親自將車送到周太太住處。這才將周太太哄開心了,周太太臨走終于對盛蘭松口,以后周氏集團的車輛維修全都在盛蘭這龍山路分店定點了。

盛蘭聞言,心花露放,將周太太畢恭畢敬的送走。

阿成圍著周太太的路虎車打量,瞧見盛蘭回來了,問道:“老板娘,這么點小事,還真要鳴哥出馬?”

盛蘭嗔道:“什么都要路鳴動手,我養你們兩個做什么?”

阿成聽聞,嘿嘿一笑,忙乎起來。

盛蘭坐在柜臺后對賬,小梅幫著摁計算器,阿虎給一臺紅色POLO洗車,洗了一遍又一遍,盛蘭終于看不過去了,問阿虎:“磨洋工呢你?”

阿虎將車門全都開了,解釋道:“老板娘,這車是鳴哥特意關照了的,說是一車的酒味,一定要洗干凈了?!卑⒒⑻筋^在車里聞了又聞,慎重得很。

盛蘭看了看車牌號,應該是個新客戶,疑道:“難不成是路鳴的熟人?”她倒是不知道路鳴在這個城市還有除了他們這些人之外的朋友,且還是個女性。

阿虎搖頭,回憶道:“應該不認識吧,是位年輕小伙子,昨天晚上十點多,我們快下班的時候送過來的?!?/p>

阿成補充道:“鳴哥讓我們先回去了,說是洗車的事明早再做也不遲,不過臨走我發現鳴哥在給這POLO車做保養,還給換了胎,其實人家只要洗車就行。”

盛蘭聽了也覺得有些奇怪,以路鳴的性子,可不是個樂于助人多管閑事的。不過也沒有多想,聽了就過,對了對賬,發現這個月的營業額比上個月又多了不少,心里難免高興,眼見著快中午了,路鳴也該來店里了,讓小梅喊了必勝客外賣。

阿成好不容易覺得沒有一絲酒味了,這才將polo車開到店門口,等客人來提取。

四個人正在店里吃披薩,店門上的風鈴響了起來,盛蘭以為是路鳴,抬頭看去,卻見是個女子,小梅忙站起來,笑容可掬問道:“您好,洗車還是修車?”

路伊寧依靠著玻璃門,揉了揉太陽穴,臉色有些蒼白,神情仄仄的,遞給小梅一張單據:“我來提車!”

小梅接了單據,看了看,利落道:“您好,共計800元?!毙磳Π⒒⒌溃鞍⒒?,客人要提那輛POLO車?!?/p>

路伊寧以為自己聽錯了,揉了揉太陽穴,皺眉問道:“多少錢?”

小梅又特意看了眼票據,斬釘截鐵道:“800元?!?/p>

路伊寧微微拔高了聲音:“800?洗個車800?”

小梅有點不高興了,耐著性子解釋道:“這個單子是昨晚我們修車師傅給開具的,也有送車人簽字表示認可的?。£惐?,陳先生簽字的。不單單是洗車啊,還有保養,維修,換胎。您沒細看單子嗎?”

路伊寧一把搶過收據,看了看,掏出手機準備打電話,手機被人橫空奪了去。盛蘭看著路鳴高高大大的站在女孩身后,手里握著女孩的手機,淡淡的說道:“不用去確認了,你昨晚爛醉如泥,他急著送你回家,沒有看單據就簽了字,他確實只說要修車?!?/p>

路鳴看向盛蘭:“蘭姐,800塊錢從我工資里扣。”

盛蘭心里警笛大盛,她認識路鳴以來,何曾見過向來吝嗇言辭的路鳴這般人情味過?

路伊寧頭疼欲裂的側身抬眉去看,路鳴亦是低頭看她,眉目不善:“真是難得,昨晚醉得不行,這會兒倒還起得來。你大半夜醉醺醺的由個年輕小伙子送回家,沈燁倒是大氣。你那車多久沒做保養了?后備箱備胎早被人偷了,你應該也不知道吧。難道沈燁還養不起你,需要你一把年紀了還要出去拼酒應酬?路伊寧,這么多年了,你究竟長沒長腦子?”

小梅善抓重點,附在盛蘭耳旁,低聲道:“一個姓,老板娘,不會是兄妹吧?”說罷,也是明顯松了口氣的輕松表情。

盛蘭靜觀不語。

路伊寧沒想到會在家門口的修車店遇到路鳴,十多年不見,他依然還是個盛氣凌人多管閑事的。她長沒長腦子關他何事?再聽他提沈燁,更是急火攻心。但她向來愛面子,縱使不堪到了極點,也要在人前維持了一派云淡風輕。

她轉頭去問小梅:“這里可以手機付款嗎?”

路鳴聞言,從鼻翼里發出一聲冷嗤,錢包忘帶,果真是這么多年一點長進都沒有。

盛蘭笑著搶先道:“可以的?!睋u曳生姿的走過去,遞過去一杯濃茶,“既然是路鳴的朋友,提錢就見外了。”

路伊寧朝盛蘭道了一聲謝,卻不接茶杯,她還有其他的事要做,耗不起時間,轉身面對路鳴,攤開右手心:“路鳴,把我手機還我?!?/p>

路鳴低頭看了她一眼,她始終還是個只及他胸前的身高,骨架細,又不長肉,即使他明知,今非昔比,她早已脫胎換骨。在他眼里,卻始終還是當年初見時,那個縮在灶臺一角的小可憐,柔柔弱弱的。他將手機給了她,轉身往外走。

路伊寧用手機付了款,盛蘭看她在票據上簽字,單薄秀氣的女孩,字卻寫得龍飛鳳舞,筆鋒凌厲。

路伊寧。果真是姓路。難道,真是兄妹?盛蘭靜靜打量女孩的五官,試圖從五官上看出與路鳴的幾分相似來。

女孩簽好字,看了她一眼,抿嘴笑了:“同鄉而已,放心。”女孩笑的時候,頰邊露出兩個深深的梨渦,連著兩只小虎牙,明明是個極有靈氣的長相,女孩卻像是不自知似的,吝嗇得很,笑一下便是收了回去。

盛蘭的臉微微一紅,她有何不放心的呢?卻倒真是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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