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褒姒。
坐在金碧輝煌的寢宮里,聽著外面打殺的聲音,心里竟有一絲快感,終于我實現了我的愿望——顛覆周國。
我輕笑,眼里盡是嫵媚的柔光,有兵士想來帶走我,反倒被我的笑容弄得有幾分癡傻,不過我還是跟他走了,因為大仇已報,這里我已經沒有留戀的東西。
“娘娘自己選吧”看著面前的三尺白綾,鴆酒還有匕首,心里并沒有太大的感慨,隨手拿起那杯鴆酒,一飲而盡。
漸漸地,意識一點一點的消失,各種幻象在眼前閃現。
我仿佛又聽到了你喚我的名字“槿兒,槿兒”
記憶又回到了那年。
夏朝末兩條龍打架吐出大灘粘液合二為一,保存商朝末,歷經幾百年無意轉入母親腹內,生下了我,母親無夫而孕,世人皆謂我為妖女,一出生便被扔進清水河,許是因為龍是有靈性的,出生便可以明白很多事情了。
隨著湍急的流水,我逐漸飄到了一個淺灘,忽然間,我聽到了悠悠的琴聲,目光不由得轉向那邊,透過重重疊疊的芙蓉花,我看到了你——一個白衣勝雪的少年。你一襲白衣,劍眉星目。你的發絲輕舞飛揚,仿佛高山之巔的仙人一般,不沾染半點俗氣。你的身影修長挺拔,你的神態寧靜安閑,宛若濁世中光滑流轉的白玉。
忽然間,你的琴聲停了,我有點驚喜,你必是注意到了我,果不其然,你向我走來,輕輕地將我抱起“這個女孩生的好生可愛”你的嘴角輕輕上鉤,一個完美的弧度,那笑容,溫柔寧靜,清水一般淺淡卻無比清澈,在我的心上印下一個淺淺的水印。
被你抱在懷里,我感受到了你身上特有的幽幽的木槿的香味。
“從今天開始,我便是你的父親了,我姓姒,我們又在褒國,你的名字應該是“褒姒”,不過我想給你取個小名”
叫什么好呢,你抱著我在庭前踱步,忽然一朵木槿花落到了我的臉上,你高興地說道“小蓋曲穿楊柳岸,平輿斜掠槿花籬,平日里就叫你槿兒吧 ”
“槿兒,很好聽的名字”我想,還不會說話,便給你咯咯的笑了,算是同意吧。
你為我請了奶娘,可是我不喜歡奶娘抱我,我就喜歡你抱我。還好我聰明,餓的時候就乖乖地讓奶娘喂我奶,一旦吃飽就放聲大哭,然后你抱起我的時候我又笑。你說我小小年紀古靈精怪,你刮我的鼻子問:“槿兒,你是不是是不是故意的?”我依舊咯咯的笑著,抬頭看你,你清冽的目光中滿是寵溺和疼惜。
家里只有你我和奶娘三人,經常來拜訪的朋友卻很多,虢石父來的最勤,我喜歡聽你們說話,你們談樂器,談美酒,談詩歌,無不是陽春白雪。
但我討厭經常來我們家的婆婆,她總說哪家姑娘貌美如花,哪家姑娘精通琴棋書畫,我喜歡現在的生活,我不希望再有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子在進入我們的家。所以她第一次來的時候,我便放聲大哭,你便來哄我,等她走了,我便不哭了。
這個丫頭真是奇怪,怎么人家一來就哭,人家走了就不哭了呢。我決定把戲做足,她來了,我就哭,他走了,我哭一會兒再停。自以為戲做得天衣無縫,直到有一天你和我說:“別哭了,人家走了”我還是負隅頑抗,想要再哭幾聲來證明我才不是因為媒婆來才哭的,可是自己卻不爭氣地咯咯的笑了。
自從那次,媒婆再也沒有來過我們家,我漸漸地長大了,便把奶娘也遣走了,在那個木槿花開的爛漫的小院里,我享受著和你在一起的春夏秋冬。
你教我彈琴,我喜歡你彈琴的樣子。你彈琴的時候,安靜地坐著,雙目輕閉,修長白皙的手指靈動輕揚。眉宇間依舊是靜若照花閑水的寧靜。那些個如水般輕靈夢幻的旋律就這樣從你的指間流瀉而出。你奏出的旋律,總是像冰雪初溶時的涓涓細流從容的流淌,又像是月色下泉水丁冬的聲音。精致而唯美。
有一天你帶著我去你撿到我的那個河邊彈琴,琴聲悠揚動聽,還有一群美麗的鳥兒圍著你打轉。
“為什么這些漂亮的小鳥來我們這里呀”
“鳥兒亦有靈性,大概是聽見琴聲了吧”
“不,一定是因為我長得太美了,它們看我長得美才圍著我們轉”
你笑了:“我的槿兒最美了,鳥兒是因為我們槿兒的美貌才來的。”
我跟著你學琴也學地很快,每當我學會一首曲子,你便會寵溺地撫摸著我的臉,問我:“槿兒,累不累?”我會很開心地笑:“有你在,槿兒永遠也不會累。”
你真的很博學,各種知識你都知道。你會做好吃的木槿糕,還會給我梳漂亮的發髻,你還會下棋,會劍術,文采也很好。你會陪我玩,你會哄我開心,我想,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了吧。
一天回家,看到一個很美的姑娘在大廳里,她在彈曲子,這個曲調我很熟悉,是你教過我的,你說等我學會了我可以彈給我的情郎。我一直再練習,想著以后彈給你,而今天,卻被別人領先了,我承認,她彈的很好聽,長得也有幾分姿色。我害怕了,你會不會就這樣喜歡上她。
終于,她還是走了,我松了一口氣。
我裝作漫不經心地和你說:“她長得很美,可是沒有我美,你不要娶她,等我長大,我嫁給你”
“我不許你妄言他人姸媸,還有,槿兒,我是你父親,你將來是要嫁人的”
我不明白你心里到底是怎樣想的,不過說到“嫁人”這個字眼時,第一次,我在你的眼神里看見了淡淡的憂傷。
槿兒才不要嫁人,槿兒只要和你在一起。
你笑了,可是笑容中分明有一絲苦澀。
木槿花開了又落,我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你還依舊清朗俊秀,不過多了幾分穩重。
你會幫我梳好看的發髻,你會零落地幫我置辦首飾。我也總想著為你做點什么,可無奈從小被你慣到大,除了琴棋書畫,家務女工一概不懂。
有一天我看見鄰家的姑娘給她的情郎做香包,忽然間我也想做,這才發現,女工并不比彈琴容易,怕你心疼,總是看你屋里的燈熄了才做,扎了好多次手,終于做好了。想趁你睡熟放到你的枕下,第二天你醒來的時候你便可以感到驚喜了。偷偷地潛入到你的房間,聽到你均勻的呼吸聲,小心翼翼地將香包放到你的枕下,剛要離開,卻發現你睡覺的樣子真好看,月光透過窗子照到你的側臉,忽然間有一種吻你的沖動,你卻剛好醒了:“是槿兒嗎?”
我落荒而逃。
“槿兒,等一下,讓我把燈點上你再走,小心摔”沒等你點燈,我便狼狽地逃了,黑暗中被門檻真的拌了一下,扭到了腳。你連忙把我抱起,輕輕地放到了你的床上,為我涂藥酒。
“好點了嗎,我抱你回你房間吧”
“今晚可不可以在你房間睡?”
“也好,這樣也方便我照顧你。”
你為我蓋好被子,自己躺倒了床旁邊的榻上。
我轉到了背對你的方向,等你睡著,又轉了回來,你睡覺的樣子真好看,如果要是每天都能這樣看著你睡覺,我愿我的腳永遠不好。
木槿花又開了,到了我的生辰,你一直把撿到我的那天看做我的生辰。那天,你為我買了好看的衣裙和首飾,還給我挽了發髻。
“槿兒,今年生辰打算怎樣過?”
“帶我騎馬吧,我想去郊外”
“好的”
十里槿花,兩人一馬。你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攬著我的腰,我想這是我最開心的日子了吧。
一輛很氣派的馬車是來,前面還有騎馬的人帶路。仔細一看,原來是虢石父,聽你說過,他是周朝的上卿,那馬車里的人身份想必也是不凡。
我喊了一聲虢石父,卻沒想到,竟因為此會招致以后的禍事。
馬車停了,馬車里的人走了出來,虢石父向他行禮,我聽見虢石父叫他王,剎那間我明白了他是周國的王。世人均知他昏庸無道,貪戀美色。
他一下車便盯著我看,對虢石父說:“虢石父,你說世間怎有這樣美麗的女子?”虢石父急忙說:“鄉下女子,怎能比得上大戶人家的姑娘。”“此言差矣,碧玉小家女,亦有一番風情”
“小女可有婚配,可想入住皇宮?”周幽王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想法。
我低著頭不說話,我真的害怕自己會成為周幽王的幽禁在皇宮的寵物。
你忽然說:“大王眼拙了,正是拙荊”
虢石父也附和到:“這個姑娘已有婚配了”
“原來是這樣,寡人唐突了”
不知為什么,雖然周幽王他們離開了,我心里還是隱隱的不安,當晚,虢石父忽然來訪,我聽見他和你說:“周幽王想要的東西,不擇手段也一定會得到,你帶著槿兒遠走高飛吧”
你找我商量:“槿兒,我們去南方好不好,那里有更加美麗的木槿花”
“即使所到之地是蠻荒,有你在,哪里都是天堂。”
“那好,槿兒你早點休息吧,我收拾東西,明天一早就出發”
“好……不過……”
“怎么了,槿兒”
“你今天說我是你的……妻子……”
“你肯定能明白,我怕你被周幽王帶走”
“那你真的沒有想過讓我做你的妻子嗎……”
“槿兒,我……只能是你的父親”
“可是我從來沒有只把你當父親……”
“槿兒,早點睡吧,明早還要趕路”
我不情愿地走到自己的房間,當晚下起了大雨,我感覺到你來給我掖被角。
我睡熟了,可要早知第二天會發生什么,我真希望我長睡不醒。
天陰陰沉沉的,看不見陽光,我慵懶的下床走到飯廳,卻發現你并沒有像以前那樣在飯廳等我吃飯,我走進你的臥室,發現你躺在床上,鮮血將你的一襲白衣染紅——你不在了。我抱著你,泣不成聲。
虢石父騎著快馬來到家中,看見你的尸體,捶胸頓足,他喊著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虢石父,你告訴我是誰干的?”
“周幽王果然卑鄙,他說既然你已經婚配,那就只好讓你成為遺孀了,他命人來刺殺你父親,我一聽到這個消息立刻往這里走,卻沒有想到,還是晚了一步。不過槿兒你放心,我即便拼盡性命也不會讓你成為周幽王的妃子的”
“我想復仇”
“槿兒,你父親是不會希望你這樣做的,把你送到南方平平靜靜地度過余生好嗎?”
“虢石父,我必須進宮”
“我是不會同意的。”
我把扎在你身上的匕首抽出刺到自己靠近心臟的位置,剎那間滲出了一抹殷紅。
“槿兒,你在干什么?”
“你要不把我送進宮那么我下次刺的地方就向上一寸了。”
“槿兒,你怎么這樣倔,你在皇宮是不會幸福的”
“父親已經逝去,槿兒的生活何談幸福?”
“那好,既然你決定了進宮,那我在宮里會會照應你的,你盡管放心。”
“謝謝您,您先離開吧,我想親自安葬我的父親。”
我緊緊抱著你,你的身體還是一點點變得冰冷。為你換上干凈的白衣卻馬上又被你的傷口染得殷紅,不忍看見看見鮮血浸染你的衣服,便為你換上了玄衣。
收拾你的遺物,在你的枕頭下發現先前為你縫制的那個香包,打開看,里面有一塊白色布帛,上面寫著“君生我已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我又忍不住痛哭,原來你也是愛我的,那你為什么不說呢?
看著你一身玄衣,想到與你初見時,你白衣勝雪,而現在,你玄衣如鐵。如果沒有我的存在,想必你現在一定有了你的夫人,你們在美麗的木槿樹下閑話家常,而現在,你冰冷地躺在棺木里,都是因為槿兒,槿兒一定會為你報仇的。
落下棺木前的一刻,我第一次吻了你,我想你一定也是同意的。為你立下墓碑——吾夫 姒鋒
周幽王,你亡我夫,我滅你周。
剛把你的尸骨安頓好,周幽王便派來了迎親的車隊,以前槿兒是最喜歡湊熱鬧的,而現在槿兒自己坐在這華麗的轎子里,淚水簌簌的下落,如果新郎是你,那多好。
周幽王極其寵我,吃喝用度的奢華程度一度超過了他自己,可是看見他我就不由得想起你玄衣如鐵,冰冷的躺在棺木里。
他想讓我笑,看見他,我怎么可能笑?
我沒有忘記我的使命,我是來替你報仇的。
找來了虢石父,向周幽王進獻烽火戲諸侯的計策,庸王就是庸王,雖然諸多大臣反對,他還是一意孤行,不過,這也正合我意。
看到烽煙滾滾,我真的笑了,我知道,離周的覆滅不遠了。馬上就可以替你報仇了。
一切按我預想的方向進行,周幽王廢了皇后立我為后,而廢后的父親夏侯帶著軍隊攻入皇宮。
烽煙又起,卻沒有人來救了,聽人說,周幽王已經死了,我想我也命不久矣了。
他們說我是紅顏禍水,是的,紅顏是你一個人的紅顏,禍水是周的禍水。
凡是我愛的,別人動他一根汗毛我也會讓他付出代價,凡是我不愛的,死他千千萬萬與我何干?
鴆酒的效力顯現了,意識越來越模糊,我仿佛看見了你,你還是白衣勝雪,在木槿樹下,你喚我“槿兒,槿兒”而這次我不想喚你父親,只想叫你一句“鋒兒”
槿兒想說“鋒兒,槿兒很愛你,像你愛我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