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蝶在一家咖啡廳上班,在城市如經緯般密織的街道中來說,這家咖啡廳位于的街道算安靜的。環境也十分不錯,街道兩旁的綠色植物修剪得很整齊,咖啡廳旁邊有個很大的與花壇。街上不多的人總像閑云野鶴般地散步。有時候,顏蝶從咖啡廳櫥窗里往外望時,都感覺街上靜靜的,連人都沒有。但是客人總是悄無聲息地到來。
城市好大,像一片大海,咖啡廳也如汪洋中的小舟一樣,這是顏蝶剛來這里上班時的感覺。再后來,她在這里上了一段時間后,就只是覺得距離遠了,因為顏蝶和男友住在城市以南,而咖啡廳在這個城市以北。每天,顏蝶都要轉乘兩趟公交去上班,有時她是騎自行車。咖啡廳的上班時間是兩班制,分為早班與晚班。每當上晚班這個班次時,咖啡廳都要經營到凌晨二點才打烊的。那時下班后,顏蝶乘上自行車穿過城市里那些街道,感覺像是從地球的南極穿到北極。從前男友常常下班后去接她的,男友在一家廣告公司上班,主要做室外裝潢焊接的工作,他的工作也蠻辛苦的。考慮到男友來接她會造成睡眠不足,長時間這樣可不行,顏蝶讓男友別再接自己了。
顏蝶本想早一點辭職,到離租住的房子近一點的地方找一份工作。但是不知怎么地仍然在咖啡廳一月又一月地做了下來。
咖啡廳里賣的咖啡很貴,最便宜的一杯也頂得上顏蝶一天的工資了,更不要說那些花樣繁雜的西餐了。總之,這里面的東西是她們這種人消費不起的,對于顏蝶來說,能夠留下來在這個城市找到一份工作,已經很不錯了。
在咖啡廳里呆的時間長了,顏蝶發現常來這兒的人,好多都是老顧客呢,也了解了他們的一些點餐習慣。對于這份工作,顏蝶覺得越來越輕車熟路了,不像剛開始,什么都不懂,老被經理說。顏蝶注意到有個女人,她總是獨來獨往一個人,又像是在等什么人。
女人大概三十來歲的樣子,穿著很得體。從她的穿著上來看,她是個十分注意小節的人,她每次只要一杯不加糖的咖啡,她的眼神是帶著盼望的,眼睛總在掃射著咖啡廳的大門,也會環顧大廳里的人。由此顏蝶斷定她在等人,對這樣的客人顏蝶都是懷著耐心的,因為一般情況下客人在等到她的同伴后,接下來就是點餐了。顏蝶每月的工資提成是按自己的點菜單子來抽成的。
顏蝶早已經把菜單背得滾瓜爛熟,尤其是那種有特色的價格也稍貴的。廚師每隔一段時間也會創意出新的的菜式,廚房每天都有特推的菜,這些顏蝶都掌握得很好。所以顏蝶每天都希望在她管轄的范圍之類,客人能夠坐得滿滿的。對于正等待的客人,顏蝶竟也像她那樣在心里期望她所等待的人快一點出現,這樣她好向他們推薦在心中默念了許多遍的菜式,這簡直成了她的一種職業習慣了,但是這個女人已經不止一次讓她失望了。女人從來沒等到任何一個人,或者說她一直等的那個人從來沒出現過,但是女人卻從不灰心。她每一個星期都會來,但每一次她都失望而歸。她很固執,等不到人,她就不點餐,一杯咖啡慢慢地喝,偶爾她心血來潮時才會續杯。盡管這樣,女人看起來仍然十分地優雅,素色的打扮,系上暖色的圍巾,總是給人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
女人每星期來一次,她尤其偏愛角落的五號桌子,有時候,她若晚一點來時,會先打電話詢問五號桌是否空著。她來電時尚早,那時一般桌子都空著,服務臺總是溫柔地回她的話:“空著的,幫你預留著好嗎?”
五號桌旁有兩株長得很好的巴西鐵與龍舌蘭,面對繼續光臨的女人,顏蝶都有點為她著急了,心說你不會是來與兩株植物作伴的吧?看女人的表情,是在等她的戀人吧,還是她的丈夫,女人這樣的年齡應該結婚了吧?但是誰又說得清楚呢?如若是在顏蝶的老家農村,這樣的女人早有幾個孩子了,但是在城市里,這樣年齡的女人沒結婚的一抓一大把。再后來,顏蝶干脆勸自己別再關注這個女人了。
顏蝶住的地方已接近郊區了,這個地方與城北咖啡廳所在的區域相比,就像老城與新城的差別,又像小資與平民的差距。到處是破破舊舊的房屋,斑駁陸離的墻壁,看起來房屋的使用壽命很長了。也有一些獨立的民房,墻上用紅筆畫一個圈寫著大大的坼字,這些早已化為坼遷戶的房子,里面仍然住著人。從敞開的門里看到里面堆滿一家人用的雜物,院子里也亂七八糟。這些房子多出來的房間照樣租出去了,當然租金更低廉。那尋租的人說:“你這不都要坼了嗎?干嘛還租呢?”主人就說:“還早呢,說坼已是好久的事了,但我不也現在還在這里住著嗎,你擔心什么?真到那天我退你錢不就得了?”尋租的人也就住下了,并且一直和房主一月又一月地住下去。院子里的鐵絲上總是涼著一家老小的衣服,淘米水與菜葉被丟棄在水管的旁邊。還有被鐵鏈拴起來的小狗,在那“汪汪”地叫個不停。偶爾有一處正在動工的房子,看起來也像在那搗亂,讓人看不到生機勃勃的景象。
顏蝶與男友租住在一棟小區里面,房子舊得似不堪重負,墻壁上到處是小廣告的電話號碼,門上也貼著許多江湖小廣告的名片。也許當初租在這里,真的什么也不為,只為了租金便宜吧。這里住著許多像顏蝶與男友這樣的打工族,他們只是工種不一樣,但大家都大同小異,這一點顏蝶看一眼對方就知道了。比如她旁邊這一間房,住著兩個在建筑工地上做工的一對夫妻,他們已經不年輕了,仍然做著艱苦的工作,下班后衣服上沾著白色的泥漿。再過去的一間房住著的一對,也許同他們一樣是未婚同居,顏蝶知道女人在跑化妝品的銷售,女人早上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出去,晚上回來時已經灰頭土臉,眼線變粗或化掉了,整個眼睛周圍全是黑黑的,像個大熊貓,唇上的口紅也早已殘缺不全,臉上全是油光。那男的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但他們最喜歡吵架,女人很喜歡扔東西,男人都跑到門外面了,女人還往他身上扔枕頭,衣服,胸罩什么的。
顏蝶也想像他們那樣吵架,但顏蝶與男友一天中呆在一起的時間太短了,似乎連吵架的時間都沒有。每當顏蝶上晚班回來時,男友很多時已經睡著了,而當她第二天睜開眼睛時,男友早已不見了蹤影,那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時分了。這時候顏蝶就去附近的菜場買一點菜回來,做一道簡單的菜將就她的午飯,她會留豐盛一點的菜等男友晚上回來后熱了吃。有時候,她也什么都不吃,咖啡廳為上早班的員工提供早餐,也為上晚班的員工提供下午茶。顏蝶在一天什么都未吃的時候就吃一點上班前的茶點,這樣既省錢又可減肥,真是一舉兩得呢。
顏蝶平時幾乎從來不在早上醒來,但偏偏那天早晨她在男友起床的時候醒了,醒了以后她就再也睡不著了,于是她決定伺候男友吃早餐。她一面對男友說為他買早餐去一面就蹦蹦跳跳地下了樓。
在小區附近的一處過道附近,有一個臨時早餐點,看來生意興隆。兩三張簡易桌旁都坐著人,一個女人在忙著炸油條,當她剛把一根炸好的油條從鍋里撈出來涼在鐵架上,一個女孩就忙不迭地夾往案板上給客人切去。另有客人要吃米粉,女人就讓女孩往另一口熱氣騰騰的鍋里燙米粉,女人因戴著塑料手套,一面要拉著面塊下鍋,使油條下鍋后成形,一面用另一只手夾著筷子翻著油條,再騰不出第三雙手來煮米粉了,但那個小女孩也蠻靈活的,早點攤看起來很忙,顏蝶不想多等,但附近賣早點的就這一家了,她對自己說還是等下去吧,其它的都太遠。
顏蝶看著炸油條的女人覺得她有些面熟,她系著圍裙,但仍然可以看出來身材苗條。顏蝶的思緒在腦袋里轉了轉,就知道她是誰了,原來她就是常去咖啡廳等人的那個女人。這倒真正的有些奇怪了,城南到城北,在顏蝶的眼里是那樣遙遠,這距離真的是蠻大的。女人何必要繞那么遠到城北的咖啡廳去喝一杯咖啡呢?不,確切地說是等人。不過,誰就能說一個人只允許她在城北活動就不能去城南了,像她不就在每天在城北與城南間穿梭嗎?城市里有多少像他們這樣的男男女女在在為生活奔波呢。只是她每天穿越過哪些街道哪些人海心里有小小的滄桑感慨罷了。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眼前這個系著圍裙在油鍋面前炸油條的女人,怎么也難與咖啡廳優雅地品茗的女人相符合,但她們的的確確就是一個人。
顏蝶為男友買了豆漿油條米粉趕緊離去,冬天的早上在外面的東西容易涼,涼了就不好吃了。女人并沒認出她來。顏蝶一直以為在咖啡廳里消費的客人都應該是很有錢的人,他們要么是一個老板,要么是一個領著不菲薪水的金領或白領。但眼前這個女人應該與那些都不沾邊,不然她也不會在冬天的早上在街道擺攤賣早點了。
顏蝶回去的路上竟有小小的得意,從前總是她伺候別人,今天論到別人伺候她了。剛才她叫那個女人為她切油條,裝豆漿,燙米粉,并且說自己很忙,讓她快點。女人一概答應下來,看她有些忙亂了,女人昔日的優雅在那一剎那早不復存,微風吹著她的頭發有些凌亂。但是顏蝶在短暫的高興過后,那一種興奮就莫名地消失了,她也說不上為什么,女人為什么會去擺攤?是這段時間她的生活有了很大的變故嗎?也許她再也不會去咖啡廳了。顏蝶對女人莫名地關心起來,經過這一件事,顏蝶突然覺得與女人之間有種親近了一些的感覺,雖然她們尚未認識。因為同樣都要穿越這城市的南與北,在這個茫茫的人海城市,顏蝶有一種找到同盟的感覺。
又一個星期的一天,女人仍然又來到了咖啡廳,還是要了一杯不加糖的咖啡。顏蝶看到女人的出現突然有種莫名的興奮。女人仍然穿著優雅得體的衣服,頭發盤成一個好看的發髻。顏蝶想你就裝吧,你再怎么裝高雅你不就是個擺攤兒的嗎?或許你在這里釣金龜婿也說不定呢,來咖啡廳的人都是些有錢有身份的主,能認識一個大款說不定就能改變你的命運呢,但是,一直以來也沒有男士來向你搭訕啊。顏蝶眼看著女人又將一個人離去,還是有些搞不懂,若是等人,看來那是毫無把握的事,若是釣金龜婿,女人也太木訥了,最起碼得制造有可能的機會吧,就一直一個人在那傻傻干坐著呢。
如果說不咸不淡與驚心動魄這兩句成語有聯系,那一定是在說顏蝶的生活。顏蝶的白天與黑夜可以分為兩部分,但是把它們打亂了來分的,那就是上班與下班的部分,也可以分為在城北與城南的部分,在咖啡廳與出租屋的部分。但是她的心情就可以分為在出租屋一個人對著墻壁的不咸不淡,另外就是夜班后獨自回家的驚心動魄。因為她的確遇到了喝醉酒的醉鬼,在身后的黑影。只是她自認為自己騎著車子還無大礙,醉鬼與黑影都是經過拐角的街道突然出現的,要不是她騎得快,后果真是不堪設想。其實當時腿已經發麻,像不是自己的了,但幸好還能機械地運動呢。常常騎那么遠的路程,有時她都累癱了。危險的還在后頭呢,有一天路遇一張行駛著的小車,里面一個戴墨鏡的男人沖她吹起了口哨,然后小車疾駛而去,若是遇到一張不愿離去的車子呢?她的自行車再怎么也沒有小車的速度快啊。
男友讓顏蝶去找一找離住宿近一點的工作,最好是步行能很快就到的。其實她何嘗不想早一點改善自己的環境呢。然后顏蝶真的就去找了,從租住的房子穿過的另一條街道,就是另一派熱鬧非凡的景象了,雖然街道與房屋仍然看起來老舊灰蒙蒙的,但是這樣人口眾多的地方應該不乏有工作機會的吧。百貨店,小吃店,飯店,酒店,花店,服裝店,美甲店……店子真是應有盡有啊。顏蝶就把自己扔進這樣的海洋里,也真找到了需要人的店子,讓她第二天就去上班。
但是顏蝶第二天沒去,顏蝶在心里打了一個賭,又一個星期過去了,雖然仍然能在早點攤上看到女人,但能否繼續在咖啡廳看到女人呢?顏蝶在心里多半認為女人不會去了。
但是,那個星期天,女人依然出現了,仍然是那樣優雅。顏蝶于是很快的在咖啡廳附近找了一處房子,房租真的有些貴,要占去顏蝶一半的工資,但是顏蝶很快的就搬過去住了。
那個月領到薪水后,顏蝶破天荒地在咖啡廳點了一杯咖啡。顏蝶第一次喝咖啡,她像別人那樣,用小勺先輕輕攪拌一下,然后輕輕端起小口小口地啜飲。顏蝶覺得自己喝咖啡的姿勢優雅極了,并且做得那么得心應手。原來她也可以這么優雅的,也許是天天看別人怎樣喝咖啡自己被潛移默化了。她突然明白了那個女人,原來等的人到不到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優雅,她早已沒了開始等人時那么急迫,只慢慢地品嘗一杯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