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煙

紅煙,我叫紅煙,紅色的紅,煙火的煙。

紅煙,我叫紅煙,紅色的紅,煙火的煙。

紅煙,我叫紅煙,紅色的紅,煙火的煙。

冷東中的遼寧,大雪紛飛,這一年的雪下得特別頻繁,一眼望去,銀裝素裹。紅煙的腦海里除了不停地重復自己的名字之外,她只有一個意識,就是不停地向前跑,至于要跑多久,要跑到何處去,她并沒有任何概念。

在這樣冰天雪地的日子里很少會看到有人奔跑著穿越蓋滿了雪的樹林,更別提像這樣一個只裹了一件軍大衣的女人,她腳上的紅色高跟鞋每跨出一步都踩進深深的雪堆里。冷風吹得她臉頰通紅,仿佛就要把她的臉撕破,她甚至連帽子被吹飛后都沒有時間顧得上那么多,她只想跑,不停地跑。

直到她摔倒在地上,她想爬起來,可是真的太冷了,冷到空中飄著的大雪幾乎就要將她冰封于此。她蜷縮著身子不停打顫,頭腦里就像她正躺在結了冰的河道上一樣只有一片白色,她好像什么都想不起來了。風吹著躺在地上的她,吹開了她的軍大衣,吹動著她烏黑的長發,軍大衣里露出了她一身紅色的西裝套裝,鮮艷的紅色就像一朵在雪地上盛開了的玫瑰,妖嬈,動人。

她沒有哭,只是不停地顫動著艷麗的紅唇,重復著自己的名字,聲音在無邊際的白色中漸漸消失。

“紅煙,我叫紅煙,紅色的紅,煙火的煙。”

“紅煙,我叫紅煙,紅色的紅,煙火的煙。”

“紅煙,我叫紅煙,紅色的紅,煙火的煙。”

“……”

“死者名叫李翠花,二十八歲,無業,初步推斷環境溫度過低使人體溫度逐漸下降以至死亡,死亡時間大約是兩天前,十二號上午九點至十二點之間。不過在死者身上發現大量傷痕,疑似長時間遭人虐待,而且死者生前曾遭人性侵,從死者體內取出的精液仍在檢驗核對中,暫時還沒有結果。”

“我們已經聯系上了死者李翠花的親屬,她的父母和弟弟目前居住在沈陽市內,她弟弟現在正在趕來警局的路上。”

“哎呀,我說閨女,你這樣子有人要就不錯啦,哪來那么多事兒呢?!”

“媽,我說了我不結婚,我才十八歲啊!”

“我這還不是為你好,人家還是公務員呢,禮金給得還不少。”

“我看你就是想為了那幾個錢把我賣了吧。”

“我呸!說什么話呢?!沒大沒小的!我就算把你賣了又怎么了,我是你媽,是我把你生下來的!”

十年前,年輕氣盛的李翠花和母親大吵一架后離開了家,她發誓她這一輩子都不要再回到遼寧那個偏遠的小村落里。她離開家前偷偷地從母親柜子里偷了整整一千塊錢,然后買了一張汽車票來到沈陽,之后又坐了幾十個小時的火車前往X市。

李翠花從小就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她覺得俗氣又難聽,直到初中時她無意中在網吧電腦里找到了一部沒有下載完的電影,她點了進去。電影雖然只播放了三分之二便無法再繼續播放下去,但是已經足以讓她記住了這部電影,這部對她來說影響了她一生的電影,這部電影便是西班牙導演佩德羅·阿莫多瓦的代表作之一《關于我母親的一切》。

她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像電影里舞臺劇的女主角Huma一樣成為一名演員,她尤其喜歡她身上那一身紅色的裝扮,紅色的套裝,紅色的頭發,紅色的口紅,最后再點上一支煙。于是,李翠花決定使用當時電影中“HUMA”譯成了中文的名字“紅煙”,她把自己叫做紅煙,仿佛就是她自己的一個小秘密,她一直都在默默地等待這個秘密有機會發芽長大的一天。

她終于還是等到了那一天,來到X市后,李翠花決定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而“紅煙”就是她從此以后唯一的一個名字。紅煙剛來到X市的生活并不順遂,她一連面試了好幾家公司,都沒有人愿意把她簽下成為一名演員。她一米七五的高個兒甚至高過了很多的男演員,如果再穿上高跟鞋,搭戲會是一個大問題,不過這些都不算不上最主要的問題。最主要的問題在于沒有一個選角導演或者經紀公司愿意簽下這樣一張不美麗甚至丑陋的新面孔。

在紅煙纖細又高挑的眉峰下是一雙如同東亞藝伎般的丹鳳眼,她鼻子小,嘴巴小,而且這些奇怪又不協調的五官偏偏都聚集在了一張娃娃臉上。這一張獨特又讓人過目難忘的面孔讓她一次又一次地遭受打擊,沒有人愿意給她一次機會,因為他們一致同意沒有任何一個觀眾會愛上這樣一張臉。

“不行,真太丑了。”

“確實啊,又瘦又丑,不過比例倒是很好,可惜了。”

“我靠,誰看你比例啊,觀眾就只看臉。”

觀眾沒有愛上這張臉,不過卻有一個人愛上了,這個人是一個光頭的法國男人。男人名叫Justin,法國知名時尚雜志的主編,當時他前來中國談合作,沒想到就在他離開前幾天正好在電梯里撞見了面試剛剛失敗的紅煙。于是不久之后,Justin把紅煙帶到了歐洲,帶到了巴黎,他自豪地向世界展示出這一張被自己發掘出來的獨一無二的面孔。

六個月后,一個名叫“Huma Li”的亞籍女孩登上了一本法國高端時尚雜志的封面,緊接著便是一系列的時裝走秀。不到一年的時間,仿佛時尚圈里每一個人都記住了“紅煙”這個名字。紅煙沒想到自己以一名時裝模特的身份在時尚圈里掀起了這么大的風浪,她喜歡自己所得到的這一切,這一切也讓她沉淪,仿佛就連她的過去也都早已被拋到九霄云外。

我終于做到了!

我終于證明了自己!

我終于不用再回到那個地方了!

“我姐姐,姐姐她腦子有點兒問題,聽我媽說,那是很久之前她不小心從樓上掉下來,摔壞的。”

在時尚圈這樣的名利場里,紅煙越來越享受自己嶄新的身份,她得到了太多她從沒想到過的東西。國際奢侈品牌找她代言,世界上最頂級的攝影師想和她合作,紅煙仿佛一下子打開了一個全新的人生局面,那時候的她不過區區二十二歲。

一次酒會后,一名在國際上享有極高聲譽的攝影師馬克開車把紅煙帶到了他在紐約的攝影工作室里。盡管英文并不算流利,但是借著酒膽,紅煙和馬克也算聊得十分投入,這名風流倜儻的年輕攝影師也越來越肆無忌憚。

他一步步地靠近紅煙,試圖將她捕獲。

“紅煙,我還從來沒有試過你們中國的女人啊,我真想和你做愛。”

這句話宛若一桶冷水,頃刻間澆滅了紅煙所有的熱情,她甚至對這個男人感到厭惡和反胃。她推開他,想轉身離開,但是他又怎么可以讓他到手的獵物就這樣輕易地從他的口中溜走。他一手抱住紅煙,不等他同意就一口吻在她纖細的脖子上,一只手滑進她那身印花吊帶長裙里抓著她的胸部。

“你這混蛋!死變態!”

“快放開我!”

紅煙并非弱不經風的女子,她自然不會輕易地屈服,她骨子里的倔強堅硬如磐石。紅煙一個回旋的手肘撞在馬克的肋骨上,然后趁著他松了手,她又甩起手里天藍色的桶形皮包打在他的臉上。她趕緊抓著這一瞬間的機會掙脫馬克的魔爪,向前跑去。

“媽的,臭婊子!”

這些打擊對于身形高大的馬克并沒有起到多大的效果,反而似乎讓馬克變得越加興奮,馬克舔著自己的嘴唇,脫掉了黑色的西裝外套,接著又一次沖向紅煙。紅煙不僅要緊盯著即將追上來的馬克,還得四處留意自己該跑向何處,同時她還要不斷提醒自己出口所在的方向。

怎么辦?

我該怎么辦?

人越急的時候往往越容易出岔子,紅煙不但沒有找到出口,似乎還把自己逼上了一條死路。她站在二樓會客廳正中央的位置,在她面前不到十步的距離處是對她虎視眈眈的馬克,轉過身,她背面不到五步的距離處只有無處可躲的陽臺。

“你跑不掉的,寶貝,過來吧,我答應你我會對你很溫柔的。”

風從陽臺吹了過來,紐約炎夏的風卻讓她感到背脊發涼,紅煙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心中只有恐懼。

我到底該怎么辦?

誰來救救我?!老天爺你可不可以行行好?!

不行,我一定不可以被他抓住的,我一定要逃出去。

在那一刻,紅煙的心里油然升起了一股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勇氣,就像四年前從家里逃走的時候一樣,她只有一個意識,就是一定要逃走,她沒有退路。她的動作快得像一道閃電,她先是拿起茶幾上的玻璃煙灰缸砸向馬克,然后轉身就跑向陽臺,她不顧形象地雙手撐起陽臺上的欄桿跨過去,縱身一躍,跳了下去。

我逃出來了嗎?

我逃出來了嗎?

還是,我已經死了?

當紅煙醒來的時候,她已經躺在了病房里,半個月后紅煙便出了院,雖說已經出院,但她的大腦依舊時好時壞。大腦里的記憶也是斷斷續續,她有時候大腦里明明有意識,可是卻又無法完全地支配自己的行動和語言。每當她開始感到厭煩或者企圖自殺的時候,她的意識又一下不知道跑到了哪,然后她一個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兩眼空空。

我是誰?

紅煙,我叫紅煙,紅色的紅,煙火的煙。

你是誰?

紅煙,你叫紅煙,紅色的紅,煙火的煙。

一個月后,馬克和紅煙的經紀公司把事情交給了律師處理,最后不知怎么聯系到了紅煙家里。馬克的代表律師剛提出愿意以五十萬人民幣賠償來換取庭外和解時,紅煙的母親想也不想地就立刻答應了下來。紅煙的母親這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這么多錢,終于她也對紅煙偷走自己一千塊錢逃走的事情釋懷了,至少她想她自己沒有虧。

紅煙的母親以照顧紅煙為由把她接回了家,從此之后再也沒有人見過紅煙。觀眾終究是健忘的,隨著一張又一張的亞洲面孔出現在國際時裝周上,漸漸地,也許還有人記得紅煙,但人們也很少再提起紅煙這個人了。

“我們調查發現,你姐姐,之前是不是和一個名叫孫國強的男人結過婚?”

“是的,不過后來結婚不到兩年就離婚了,好像說是因為姐姐生不了孩子。”

“你看一下是這個人嗎?”

“是,就是他。”

照片上的男人是一個臃腫的中年男人,男人頭發已經花白,戴著一副眼睛,黝黑的皮膚上站滿了大大小小的青春痘,有的還在成長,有的已經被擠破,有的變成了疤。紅煙看著照片沒有半點兒反應,仿佛是在默許了她母親為她設定的所有行動,而她則變成了一個和她的面孔相成輝映的布娃娃。

“翠花,這是我的親閨女翠花,她今年啊,才二十三歲。”

“她怎么了?”

“這不是,不小心把腦子給摔壞了,不過這也好,你看啊,她雖然不說話,但是也不會和你吵架,也不會煩著你,而且身體可好著呢,給你生個一兒半女的絕對沒有問題。”

“嗯,雖然丑是丑了點兒。”

孫國強最后同意以五萬元人民幣作為聘禮把紅煙娶回了家。紅煙似乎不管去哪都要帶著她僅剩的一個香奈兒經典菱格紋雙肩包,這仿佛就是她的性命一樣,她的母親曾經想拿去賣了,結果沒想到紅煙像發了瘋一樣不停地吼叫,然后砸爛家里所有的東西。她的母親最后不得已又找了回來給她,她才安靜了下來,紅煙緊緊抱著自己的菱格紋雙肩包,就像一個母親在抱著自己失而復得的孩子一般,淚流滿面。雙肩包里放著的是紅煙拿下人生第一個品牌廣告代言時給自己買的一套大紅色的西裝套裝,還有一雙紅色的尖頭高跟鞋和一支烈焰般的口紅。

“真不知道,留著這破東西干嘛呢!”

紅煙只是緊緊地抱著它,一言不發。紅煙抱著自己的孩子來到了孫國強的家里,白天孫國強外出干活后,她常常一個人坐在院子里發呆,每當有陽光照過來的時候,她總以為那是攝影棚里閃動的閃光燈。她微微地側著頭,有時候摸著自己的臉,或者脖子,有時候她會站起身來,在空無一人的院子里扭動著自己的身體,仿佛一個舞動的精靈。

“非常好,紅煙!非常棒!!”

“就這樣就這樣,保持這個姿勢,再多來幾張!”

“這眼神真的是,WOW!!!”

“紅煙,你真是個天才,你就是為這些高定禮服而生的,簡直,完美!”

盡管穿在她身上的不再是華美而精致的高定禮服,也不再各大品牌下一季還未釋出的新服裝,但對于紅煙來說,這些都不是重點。就像從前她不斷地告訴自己一樣,她是一名專業的時裝模特,不管時裝編輯或者造型師在她身上放置什么樣的衣服,她唯一要做的便是把它演繹出來。

“紅煙,這些高定穿在你身上真是太美了!”

時裝編輯愛麗絲看著電腦屏幕上一張張不斷跳出的照片,夸張而又極其繁瑣的巨大的高定禮服如同一座山一樣地壓在紅煙身上。紅煙靠在窗臺上,那是巴黎郊外一棟古老的別墅,別墅里的每一根橫梁或是柱子上都使用了融化的純金抹在精致的雕花上。透進來的陽光照在薄薄的金色的雕花上,閃爍的光亮再折射到紅煙白皙的臉上,她的臉上罩著一頂如鳥籠般的帽子,但她此刻感到的不是束縛,而是自由。

“紅煙,這有小點心,我剛買來的。”

“我不可以吃。”

“為什么?”

“我怕,一會兒吃了會穿不下衣服。”

“別傻了,親愛的,你已經很瘦了,多吃兩個也不會胖的。”

紅煙從包裝精美的小禮盒里拿起一塊名為“BABA AU RHUM”的朗姆酒口味甜點,她先舔了舔甜點頂端的香草奶油,然后連著奶油下由黃油、雞蛋和朗姆酒制成的小蛋糕一起吃了下去,她感到一種滿足感,一種對生活好像從來沒有過的滿足感。

當幾個村子里的村民從孫國強家門前路過時,他們透過沒有關上的門看著站在院子里的紅煙,交頭接耳,笑個不停。在他們看來,這個穿著一條黑色的麻布長褲和藏青色小碎花襯衣的女孩在院子里手舞足蹈的樣子,簡直滑稽得可笑。

“聽說啊,國強家的這個媳婦腦子有問題。”

“那么便宜買來的肯定有問題,有句話怎么說來著,便宜沒好貨。”

“不過挺可惜啊,她看起來還那么年輕。”

“可惜啥?就是年輕的身體好才適合生娃。”

一到了晚上,孫國強回到家里后便關上燈,不停地往紅煙身上蹭。在一片漆黑中,她仿佛又一次看到了馬克的臉,馬克把她壓倒在地上,無論她怎么反抗都逃不出他的魔爪。紅煙一聲不吭地盯著黑暗,在孫國強越發高漲的呻吟聲中,黑暗不停地把她吞噬,最后只有幾滴淚水劃過她的臉頰時,好像發出了微弱的光芒,光芒在她的眼里閃動。

不到兩年的時間,孫國便感到了厭倦,一是因為紅煙至今都沒有懷上他的孩子,二來是他覺得自己好像在家里養了一個廢物一樣,什么事情都不做,甚至還得照顧她。后來,孫國強帶上紅煙到鎮子里的醫院檢查,檢查得出的結果是紅煙因為身體問題,無法生育。孫國強氣得就好像自己買到了一件假冒商品,二話不說地就找到紅煙的母親,要求退貨還錢。

“你去飯店吃飯,難不成吃了之后不滿意還能吐出來讓別人給退錢給你啊?你是不是傻啊?!”

論講理,孫國強這樣悶聲不發的男人自然不可能敵得過紅煙的母親,結果也只好把紅煙扔在家門口,然后自己一個人跑去辦了離婚手續,從此不再出現在紅煙面前。

“他們離婚之后就沒見過了?”

“嗯,姐姐在家里呆了差不多兩年后,我媽說,說一直把她留在家里太丟人,所以又找人給她找了相親的對象。”

“所以,你媽又把你姐賣給了另外一個男人嗎?”

“我,我,不知道,我回家的時候,姐姐,姐姐她已經不在了,我只知道那個男的好像,叫張富貴吧。我媽,只說了姐嫁得比之前好,她說那個男人有房有車的,后來我,我也就沒有再見過姐姐了。”

“她什么時候離開家的?”

“大概,去年十二月份的時候。”

張富貴,一個年過五十但是看起來卻像只有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男人第一眼給人的感覺像是渾身上下都有用不完的力量。他的前妻因為滿足不了他的性需求,最后只好離了婚,單身幾年后,張富貴覺得這始終不是個辦法,結果只好花錢給自己買了一個“充氣娃娃”,而這個“充氣娃娃”便是紅煙。

紅煙早已習慣了自己穿梭在不同城市的生活,很多時候,她也想不起自己的家究竟在何處了。

“紅煙,快跑,快跑,時間來不及了!”

“紅煙,明天還有五個Interview,千萬別遲到了!”

“紅煙,快快快,還有三個Blocks!!!”

紅煙穿著她母親在她離開家時給她買來的新衣服,一條起毛了的黑色A字裙還有一件粉紅色印滿了“HELLO KITTY”頭像的長袖T恤。她腳上踩著一雙廉價的寶藍色平跟鞋飛奔穿越張富貴家所在的村子里,每個人都對這個瘋癲的女孩投去不解的目光,然后“噗”的一聲忍不住地笑了出來。

可是紅煙常常跑了一圈后又跑回了自己的家里,她匆忙地推開門,有時候批起張富貴留在椅子上的黑色皮夾克或是灰色的外套,有時候在自己脖子上掛上好幾個曬干了的玉米,還有的時候手里拖著長長的一串紅辣椒。

她踮起腳,每一步都走得從容而自信,好像在那一刻,她又再次回到了T臺上,不敢有一絲怠慢。

無數的目光都在注視著紅煙,無數的燈光都在照她的身上,她已經記不清自己看了多少次Naomi Campbell和Gisele Bundchen走秀的臺步來模仿和練習才有了今天每一次邁步都洋溢著的自信。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雙眼堅定地望著前方,在她的眼中,似乎任何阻礙都不是阻礙。

正在門外看著紅煙的幾個男孩雖然對她的瘋癲狂笑不止,但正值青春期萌動中的他們無不在欲望的驅使下朝她那雙又白又直又長又均勻有力的雙腿投向貪婪的目光。其中一個男孩撿起了一塊一石子砸向紅煙的膝蓋處,他們只是想作弄一下她,就像所有年輕的男子一樣,總喜歡用這樣的方式來表達自己體內躁動不安的荷爾蒙。

因為一雙不合腳的鞋,在第一次為Dior走秀的秀臺上,紅煙幾乎摔了個狗吃屎。有的人對她投向關懷的目光,也有人對她投向幸災樂禍般的笑聲,但她好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地站了起來,繼續往前走去。

“紅煙,往前走,別回頭。”

人們仿佛見證了這張曾經稚嫩的面孔在時間中的變化,她定點,轉身,眼神中沒有一絲的猶豫和恐懼。所有的觀眾無不被她打動,默默地拍動雙掌,如同此刻笑容已經漸漸消失的男孩們一樣,他們定睛望著紅煙,好像他們第一次感受到了女人身上所散發出的成熟和性感,又好像第一次讓他們意識到原來一個人眼神中的自信堅定和她自身強大的氣場會讓她看起來是這樣的美得不可方物。

“紅煙,你不知道你自己有多美,真的,我真感謝你來走了我的秀!”

當John Galliano握著紅煙的手說出這句話時,紅煙一下就紅了眼眶,這是在她人生過去二十年里從來沒有聽到過的贊美,或者也從來沒有人贊美過她。如果說她的運氣為她贏來了機會,那么她便是用自己的努力證明了自己,她終于不用在諷刺和嘲笑的聲音中感到自卑,因為她明白了她只是她自己,一切都和其他人毫無關系。

有好幾次,紅煙因為跑出了村子,跑得太遠,張富貴一度以為紅煙要逃走,于是把她抓回來狠狠地打了一頓。但是紅煙冷冷地看著他,她一聲不吭的樣子仿佛對于作為一家之主的他來說簡直是一種莫大的羞辱,他越打越上癮,直到打得紅煙跪倒在地上。

“我看你還跑不跑?!”

“我看你還敢不敢跑?”

“你真當我張富貴是傻的啊?!”

可是張富貴還是感到不解氣,他仿佛自導自演了一場戲,撕破紅煙身上的衣服,像野獸一樣地吞噬她。他感到興奮而且欲求不滿,他漸漸地愛上了這樣角色扮演的游戲,禁忌又危險,而紅煙無所作為的樣子剛好滿足了他所有的幻想,讓他不厭其煩地在每天夜幕降臨之后體驗著不同的角色。

“紅煙,站起來。”

“紅煙,站起來。”

“紅煙,我求你了,好嗎?”

“紅煙,再多堅持一會兒。”

裹著一身白袍的紅煙從椅子上站起來,她隱約中感到腳踝處傳來一陣生疼,她深呼吸一口氣,頭頂著銀色的發片,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從后臺走了出去。布滿了水晶的秀臺上不時閃爍了紅色和藍色的燈光,周圍一片漆黑的賓客席上看不見半個人影,只有秀導Alex的聲音在回蕩不止。

“紅煙,你的腳還可以走嗎?”

紅煙舉起右手,打了一個“OK”的手勢,她雙眼堅定地望著前方。她曾經想過也許她可以不用這么努力,這么拼命,但她這么做只是因為這是她自己所選擇的人生,所選擇的道路,她只想把它做好,只想為自己所作的選擇而負責任。她并沒有想過太遙遠的未來,只是不想再回到過去那樣的生活。

她喜歡現在的自己,她喜歡自己現在的生活,所以,她心甘情愿地為之付出一切。她明白自己現在也許并不是最好的,但她在努力讓自己成為最好的那一個,而努力是她唯一所能做好的事情。

她抬起自己的右腳跨出了第一步,就好像她和平常沒有受傷一樣,每一步都走得靈動而堅定。

“很好,很好,紅煙,非常好!”

“就是這樣,非常棒!”

“紅煙,我真為你感到驕傲!”

在紅煙耳邊響起的聲音不再是Alex的聲音,漸漸變成了張富貴淫蕩不止的喊叫聲,他壓在紅煙身上不停抽動自己的身體,一次又一次。有時候,意識在某一瞬間劃過紅煙空空的腦袋,她問她自己。

“我,還活著嗎?”

疲憊不堪的張富貴終于累得睡了過去,鼾聲在房子里回響不止。天漸漸亮了,陽光透過窗戶照了進來,窗外白茫茫的一片,紅煙赤裸著身子呆呆地坐在床前望著遠方,在她面前不遠處的桌子上放著她的香奈兒菱格紋雙肩包。紅煙走過去,打開了雙肩包,把雙肩包里的東西一件一件地拿了出來。

“紅煙,快,快來不及了!”

“紅煙,趕緊換衣服!!!”

為了拍攝新一季Prada春夏成衣的廣告,紅煙跟著拍攝還有創意團隊專程來到了北歐的格陵蘭島。這是紅煙第一次簽下像Prada這樣一線國際品牌的代言,所以即使要在冰天雪地完成春夏廣告的拍攝,她也從來沒有半句怨言。

好冷,好冷。

紅煙穿上了一身大紅色的西裝套裝,上半身的西服外套里除了內衣之外沒有一件多余的內搭。雪花落在她的身上,她身上的紅色西裝如同一團溫暖的火焰將她層層包裹,仿佛她感受不到一絲寒冷。她一只手插在褲袋里,在一片純凈無瑕的白雪中,如同這片領土上的女王。

最后一個鏡頭里,紅煙如同一團烈火在這個冰雪世界里燃燒不止。

“紅煙,快跑!快跑!”

她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在攝影師喊她停下之前,她都只能不停地跑,妖冶生動的火焰在飄動不止。

紅煙,快跑。

紅煙,不要停下來。

紅煙,不要回頭看。

快跑,快跑。

就像剛從家里逃離出來時一樣,紅煙用盡了自己生命所有的力量在雪地里不停奔跑,仿佛就連喘息一口氣的機會都沒有。她不敢停下來,她害怕自己停下來就再也無法離開這里了,所以她只能不停地跑,跑到一個沒有人能找到她的地方。

紅煙,我叫紅煙,紅色的紅,煙火的煙。

紅煙,我叫紅煙,紅色的紅,煙火的煙。

紅煙,我叫紅煙,紅色的紅,煙火的煙。

… …

(電影《關于我母親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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