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被領(lǐng)養(yǎng)的這些年,林離一直重復(fù)做一個相同的夢。
空無一人的廢墟,爬滿了白色的蟻蟲,在黑暗里蠕動。
空氣里燒焦的氣味伴著凄慘的貓叫聲,黑烏鴉在上方盤旋,偶爾叫幾聲,像是哀樂。
很多只手,緊緊的拉扯著自己。
有水草纏住了自己的腳,掙脫不開。
水面上漂浮著一層油脂,覆蓋在臉上,刺鼻的氣味,讓人反胃。
嘩啦啦的海浪從遠(yuǎn)處拍打過來,一下又一下,伴隨著細(xì)微的疼痛。
林離忽然驚醒了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被綁在了床頭,身上還壓著一個人,秦義粗暴的撕扯著她的衣服。
“啊……”
——“救我。”
劃破了整個小鎮(zhèn)的夜空。
林離一只手掙開了繩子,想跑,卻被秦義粗暴的拉扯回來。
“畜生,吳若蘭知道了不會放過你的。”林離用手捶打著。
“她不會知道的,你最好給我乖乖聽話,否則老子割了你的舌頭。”
“你說,你要多少錢,我給你,都給你……求你別碰我”混著哭喊的聲音,帶著掙扎后的卑微腔調(diào)。
“晚了,老子改變主意了。”他捏住了林離的手臂,壓在了林離的身上。
臉上的油脂在林離的眼里被放大,再放大。
那樣一副惡心的嘴臉。
“你給我滾。”雙腳終于掙開束縛,惡狠狠的踢在了秦義的大腿上,“唔……臭婊子。”秦義從床上倒下去,痛苦的叫喊。
然后跳了起來,用力的扇過去一巴掌,“狗雜種,給臉不要臉。”
林離的臉腫了起來,鼻子里出了血。
隨后,他塞了一塊毛巾在林離嘴巴里。
林離感覺自己正被一點(diǎn)點(diǎn)撕碎,鉆心的疼痛一點(diǎn)點(diǎn)蔓延。
眼前的一切開始暈眩,仿佛掉入了一個無盡的深淵。
沒有底,一直在墜落。
窗外的樹葉倒影在墻上,搖晃了一整夜。
林離跌跌撞撞出了門,勉強(qiáng)用手撐著扶手,朝樓梯下面走過去,兩條腿完全沒力氣,被捆綁后的麻木感讓她完全使不上勁。
像是身體一半的力氣都被抽走一樣,巨大的虛脫感。
她裹緊了身上的毯子,捂著小腹,一點(diǎn)點(diǎn)移動雙腳下樓梯。
鼻子里,嘴巴里還在冒血,一點(diǎn)點(diǎn)滴在臺階上,觸目驚心的紅色,像一顆顆不經(jīng)意被撒在樓梯間的石榴籽。
她剛走出樓道口,就兩眼一黑,失去了知覺。
02
林離再次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了一個黑暗的巷子里,巷子另一頭的光亮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站起來,頭疼的厲害,有一些婦女圍在一起,熱烈的討論,她一瘸一拐走了過去。
不知怎么回事,她記得昨晚明明倒在樓道口,怎的又跑到了城西,再抬頭看,店外醒目的招牌映入眼簾,"倒霉販賣館,新店開張,多種業(yè)務(wù)辦理。"
"都是騙人的。走了"一位大媽不屑的翻了個白眼,剛剛擠在一起的人群很快就散開了。
林離在心里納悶,好奇心驅(qū)使她走了進(jìn)去。
"有人嗎?"林離四處打量著,屋子里的陳設(shè)干凈整潔,柜臺上零零散散放著幾本手冊,很普通的一個店,但為什么叫倒霉販賣館呢?
正這么想著的時候,突然有人開口說話,倒是把林離嚇了一跳。
"辦什么業(yè)務(wù)?"柜臺后面的門簾被掀開,一個滿臉胡子的中年男人探出頭來。
"有……有什么業(yè)務(wù)?"林離的聲音細(xì)小如蚊子。
"倒霉販賣館,顧名思義,就是販賣你的倒霉,噩運(yùn)。我們這兒有兩種主要業(yè)務(wù):第一種,你可以將這一生要經(jīng)歷的倒霉儲蓄起來,像存款一樣,暫時就會變得好運(yùn),然后在你認(rèn)為能接受的時候取走,當(dāng)然你會為此付出一大筆費(fèi)用,五十萬左右,而且你必須在生前全部取走,否則會強(qiáng)制你的親人承擔(dān);第二種,你可以將你的倒霉像轉(zhuǎn)賬一樣轉(zhuǎn)移給另一個人,前提是他樂意接受。如果他不接受,你可以強(qiáng)制轉(zhuǎn)移,前提是你得付給我們五十萬,或者交出十年的壽命。當(dāng)然,如果你存在這里的倒霉被人買走,那么你這輩子也就不需要再承受倒霉了。另外,如果你急需用錢,也可以在這里購買倒霉,我們會付給你五十萬。你辦哪種?”胡子男人滔滔不絕說了一大堆。
林離的腦袋有點(diǎn)懵,她半信半疑的問:"真的可以轉(zhuǎn)移倒霉嗎?"
"你是我們店的第一個客人,我們一天只能接待一位客人,要辦就抓緊,遲了就辦不了了。"胡子男人拿著一支筆在紙上刷拉拉寫著莫名其妙的符文,頭也沒抬。
"我要辦倒霉轉(zhuǎn)移業(yè)務(wù),我被一對夫妻收養(yǎng),他們對我特別不好,我在小飯館里打工,他們天天問我要錢,不給就虐待我,甚至……"說到這里,林離越來越激動。
胡子男人冷漠的打斷了她:"轉(zhuǎn)移給誰?姓名,年齡?"
"秦義,46歲。"林離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面如死灰。
"業(yè)務(wù)即時生效,請付款五十萬元。"
"我沒有錢……"林離低下頭,聲音哽咽。
"你是選擇用壽命抵還是取消業(yè)務(wù)。"胡子男人把符文紙揉皺了扔到地板上,抬起頭饒有興致的打量她。
"十年壽命。"林離閉上眼睛,想起那些噩夢般的侮辱,斬釘截鐵道。
"辦理成功,慢走!"胡子男人遞給她一張發(fā)票單。
林離接過來,看也看不懂,塞進(jìn)了上衣口袋里,便一瘸一拐離開了這家店。
03
林離回家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透了,小心翼翼開了門,吳若蘭在沙發(fā)上嗑著瓜子,地上全是瓜子殼。
見她進(jìn)門,冷笑了一聲“去哪了?”
“反正沒去死。”冷冷的語氣。
“長本事了?”吳若蘭揚(yáng)起手,一把瓜子殼朝她身上砸過來。
“你有本事就打死我,打死我你們永遠(yuǎn)也別想從我這兒拿到一分錢。”
剛轉(zhuǎn)身準(zhǔn)備出去,被人拉了過來,突如其來的一巴掌甩在臉上,“啪”的一聲回響在客廳。
秦義額頭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臭雜種,你還敢頂嘴,你算什么東西?”
林離捂著臉上鮮紅的指印,沒有說話,眼神里充滿了憎恨。
“你們會后悔的。”她的眼神像是一把火。
秦義抓著她的頭發(fā)拖到飯桌前,使勁的往上磕“我讓你麻痹說,臭婊子。”重重的,一下又一下。
吳若蘭沖上來攔著“別打了,打死了不得了的。”
“老子問你,錢呢?”秦義松開了手,在她口袋里摸索。
“我告訴你,你打死我你也活不長了”林離使出了全身的勁推開了他,奮不顧身的朝門那里沖了出去,一只煙灰缸緊跟著砸了過去。
昏暗的夜色里,她坐在路邊,淚流下來,被打過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她感覺額頭上似乎有個窟窿,血冒個不停。
碎了,那些好不容易重拾的生活的勇氣。
就像她被百般蹂躪的心,再也拼湊不齊了。
“就快了,就快了。”林離顫抖著,用盡全身力氣說出這句話。
林離一晚上沒回家,在垃圾堆旁邊躺了一整夜。
天空微微泛白的時候,她才有了睡意,昏昏沉沉的睡去。
第二天,她剛醒,就聽說秦義和吳若蘭死了。
死因是房子起火。
林離匆忙跑到城西的倒霉販賣館,去找胡子男人。
"來問起火原因的?"還沒等林離開口,胡子男人就叼著一根煙走了出來。
林離望著他,疑惑的點(diǎn)點(diǎn)頭,胡子男人的眼睛深邃而又平靜。
"喏,和我一樣,抽煙死的。"胡子男人彈了彈煙灰。
林離不解。
他又繼續(xù)補(bǔ)充道:"他在床上抽煙,火星子掉在了床上。"
"那我轉(zhuǎn)給他的倒霉販賣還有效嗎,我是說,還用扣掉我的壽命嗎?"不知為什么,林離對秦義的死感到大快人心。
"他還有個哥哥,按理說被轉(zhuǎn)移人死了,都是過繼給他的直系親屬的,如果你沒有異議,就這么辦了。"胡子男人扔掉了煙頭,又用腳踩了幾次才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里屋。
林離看著被踩進(jìn)泥里的煙頭,忽然覺得可笑,自己的命運(yùn)何嘗又不是這樣呢?
房子被燒毀了,救援隊趕到的時候在廢墟里發(fā)現(xiàn)汽油罐的痕跡,問鄰居,都說不清楚案發(fā)經(jīng)過。
林離暗笑。
定是吳若蘭放的汽油。
04
這下,林離真的是無家可歸了,她用僅剩的一點(diǎn)錢給自己買了一頂帳篷,就架在倒霉販賣館附近的巷子里。
晚上,有不少流浪貓給她作伴。
她開始失眠,自然也不再做噩夢。
她想起胡子男人深邃的眼睛,想起自己未曾謀面的親生父母。
爛泥般的命運(yùn),不活也罷。
她打算明天一早就去找胡子男人,她害死了秦義和吳若蘭,也算是作惡了,她決定去購買倒霉,為自己贖罪。
一大早林離就醒了,她從帳篷里跑出來,發(fā)現(xiàn)是一個陰天。
走過兩百米的街道,就到了倒霉販賣館了。
林離腳步匆匆,走到門口,卻沒看到熟悉的招牌,她使勁揉了揉眼睛,上面的招牌清楚寫著時光照相館,下面還掛了一個小木牌,歪歪斜斜的四個字"油漆未干。"
路過一個買菜的大媽,林離攔著她問,"這里的倒霉販賣館呢?"
大媽抬起頭,不耐煩的說:"什么館,沒聽過。"
林離認(rèn)出了她,她就是那天倒霉販賣館開業(yè)時惡狠狠的說是這店是騙人的那位,連穿的衣服都一模一樣。
"你知道的啊,上次你還說這個店是騙人的啊,上次你也是拎著菜路過,也是穿著這件衣服。"林離焦急的向她比劃。
"姑娘,你沒事吧?我從沒見過你啊,這家照相館開了好幾年了,你今天才知道?"大媽拎著菜離開了,留下一臉愕然的林離。
她剛剛說,這家照相館開了好幾年了?
那倒霉販賣館呢?
難道這是一場夢?
林離的頭都快要炸了,她看著眼前的景象,越發(fā)覺得毛骨悚然。
照相館走出來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問道:"姐姐,你要照相嗎?"
林離回過頭,是一個長相清秀的小男孩,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抬起了腳走了進(jìn)去。
果然,屋子里的陳設(shè)還是沒變,和倒霉販賣館一樣的柜臺,一樣的地板,就連地上扔的符文紙的顏色都一樣。
她更加確定這就是以前的倒霉販賣館了。
"小弟弟,你爸媽呢?"
一個女人從門簾后走出來,"姑娘,你要照相嗎?"
小男孩跑過去,喊著,"媽媽,爸爸怎么還沒回來?"
女人面色慘白,強(qiáng)顏歡笑道:"乖,你先到外面玩一會兒,媽媽和這位姐姐說點(diǎn)事。"
小男孩聽話的跑開了。
"坐吧!"女人嘆了一口氣。
林離心生狐疑,"你認(rèn)識我?"
女人不接話,從抽屜里拿出一支筆,自顧自畫著符文,眉頭緊鎖,絮絮叨叨。
"我男人昨天晚上死了,在飯館里抽煙,煤氣泄漏。"
林離的心咯噔一聲,她想起胡子男人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他還有個哥哥。"
林離發(fā)了瘋一樣跑出去,一些絕望在腳底下生出根來,將她絆倒。
她再也跑不動的時候,躺在了城西的浮游河旁睡著了。
月亮不知何時悄悄的圓了。
第二天,有人在浮游河邊打撈起一具女尸。
整個小鎮(zhèn)都沸騰了。
警察追問,有沒有見過這個女孩子?
大媽們紛紛搖頭。
自此以后,小鎮(zhèn)的每個夜晚漫長,格外瘆人。
再也沒人提起過倒霉販賣館和時光照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