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節氣,都是一朵小小的鄉愁,總是讓人會想起點關于故鄉的什么。
霜降,想起的是家鄉的田間小徑,中間是堅硬發白的泥土,兩邊枯黃的鐵線草上一層脆白的霜,一條小路如玉砌雪碉,玲瓏剔透。
急急踏上去,每一步都咯吱一聲脆響,像是踩在雪地上——故鄉難得下雪,電影里走在雪地上都是這樣咯吱咯吱的好聽聲響。
走在冷脆的白霜上,像是走在雪地里,更像是走在電影里,白露為霜,真是浪漫,霜粘到鞋上化了,濕了鞋被大人罵了,也還是專挑草地去踩。
上學的早上,就這樣咯吱咯吱一路走,干干爽爽的冷空氣,微微的風舔一口鼻頭和臉頰,整個人就清醒過來,縮縮脖子,一抬頭,看見田野里一片微白的寂靜,黑屋頂上一層薄霜,黑白分明得很好看,煙囪飄出淡藍的煙,屋前屋后和田野里,是光禿禿的樹,還有胖胖的稻草堆,這爛熟于心的景致,此刻看了,心里便有點說不出的感受,戀戀的。
濃霜猛太陽,太陽很快就出來了,暖融融的,霜化得很快,只在屋頂上留下濕潤的痕跡,很快連這痕跡也消失不見。
打霜了,人們總是這樣說,不說霜降。這個打字,雖不如霜降來得文氣,可是,真生動。田間地頭的青菜和作物,遇了霜有些蔫頭搭腦,說是被霜打了,真形象,的確像莫名挨了頓揍的人。
但打霜真是好的,霜打過的茄子是不好,但霜后的蘿卜,格外鮮甜,白菜也是一樣,秋冬里的蔬菜水果,霜前霜后味道是兩樣的。小時候家里菜園里幾株紅桔,青皮開始變得烏青烏青的時候,便惦記著,一日也要看上兩三回,爸媽總說等著紅了再摘——紅了又要等著打霜,脖子都盼長了,自然等不到霜來。
但是等到打了霜, 不僅甜得似蜜,顏色更是紅得愈加飽滿熱烈,和霜前自是不同。這時候,便可以大量地采下來,送到外爺和舅舅家去——從前是父親的活兒,后來便漸漸成了我的。
在干爽清冷的空氣里,騎著自行車,馱著大半蛇皮口袋的紅桔,想著外爺的白發和舅舅們的笑容,那樣遠的路,一個人也不怕了。
在我所有的,所有的,所有的親人里面,我最愛的,是我外爺。
那些歡快的,熱切的,期待的,盼望的時光,如今回想起來,真是少之又少。后來桔子樹沒了,再后來我一走數年,故鄉只剩寒冬與新年,我的雙腳,多年來都未曾踏著深秋田間小徑的枯草,咯吱咯吱地走過去,而外爺與大舅,只能夢中相見。原來,一切如同屋頂上的霜,總會消融。
只是當時的我,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