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河溝傳（13）小紅一（三）
這是一個叫上河溝的地方，坐落在北緯四十四度左右、中國東北那個幅員遼闊的大平原上。上河溝很小，只有四十幾戶人家。在行政單位上來講，是最小行政單位——村，更下一級的單位，叫做屯。東北的地方非常大，人口卻不多，所以在很早的時候為了方便農業(yè)生產，這種小小的屯就像散落的棋子一般，分布在東北平原這個大棋盤上。
目錄? ? 「鄉(xiāng)土」上河溝傳
上一章? 上河溝傳（12）
小紅一出生在七十年代尾巴的那一年。
頭一胎是女孩，對于劉傳孝來說，可沒有什么可高興的，畢竟在農村傳統(tǒng)觀念還非常強。雖然那時候國家已經大力宣傳男女平等了，但這種男女平等的觀念還不像現在這么深入人心，誰還都希望家里能夠有個男孩子。在骨子里男孩才是家里的頂梁柱，才能傳宗接代。但是，牛粉菊卻跟自己的爺們兒不一樣，她非常喜歡女孩，一聽自己生了個女孩，可把她樂壞了。
“給孩子起個好聽的名字吧？”月子里，牛粉菊高興地看著自己的小女兒問自己的爺們兒。
“一個女孩子家早晚是別人家的人，啥名字好不好聽的，隨便起一個就得了。”劉傳孝不在乎地說。
“啥，你還是親爹不是，女孩子咋地了，沒有女孩子，你是你爸跟土垃坷生出來的呀。”一聽自己的爺們兒有點看不上女孩子，牛粉菊滿心地不樂意。
“你說話咋那么難聽呢。”牛粉菊的一句話把劉傳孝說得臉有些掛不住了。
“滾一邊，離我遠點，要不還有更難聽的呢。”牛粉菊瞪了劉傳孝一眼，“我閨女的名字不用你起，我自己起，我愛怎么起就怎么起。”
劉傳孝看著媳婦兒深出了一口氣，沒有吱聲，但也沒有出屋，只是往炕稍挪了挪，靠在了西山墻上。
“我這輩子就喜歡紅色，從小就想叫牛紅菊，結果我那個討厭的二姐就是不給我，這回我閨女我做主，我給我閨女起名呢劉紅一。”說著牛粉菊把閨女抱到了懷里。
“啥，傳久二哥家的丫頭已經叫紅一了，咱們還要叫紅一，成何體統(tǒng)。”聽完自己媳婦兒的話，劉傳孝就有些急了。
劉傳久是劉文一大爺枝上的二大爺兒。
“咋地，她叫她的，我叫我的，井水不犯河水。”牛粉菊抱著孩子滿不在乎地說。
“什么井水不犯河水，老劉家本來就是一條河上的水，雖然現在沒有家譜了，但也沒有一家人起個重名的呀，回頭這得讓別人怎么看呀，還不得笑掉大牙呀。”說著話劉傳孝的臉上愁出了滿臉褶子。
“也是啊，一個老劉家兩個劉紅一確實不怎么好啊。”牛粉菊思考著說，“行，這么著，我現在就去傳久二哥家，你在家把孩子看好了。”
說著，牛粉菊把孩子放在炕上，下地穿上鞋，就出了家門。
“你去傳久二哥干啥去？”自己的媳婦兒突然就出了門，劉傳孝有點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于是就在后面大聲問。結果，也許是他的嗓門太大了，躺在炕上的閨女哇地一下哭了，他趕緊過來抱孩子。
“你把孩子看好得了，別的不用你管。”牛粉菊說完話，把外屋門關上，就出去了。
劉傳久家里，劉傳久沒有在家，劉傳久媳婦兒在炕上做著針線活，劉傳久的閨女五歲的劉紅一正在屋地上帶著三歲的弟弟玩呢。
“哎呀，都沒有出月子呢，你怎么來了呀，有啥事說一聲，我們過去一趟得了唄。”一看牛粉菊進屋來了，劉傳久媳婦兒急忙放下手里的針線活。
“二嫂子，有點兒急事想跟你商量一下。”牛粉菊看了一眼在屋地上玩著的劉紅一，然后坐在炕沿上說。
“啥急事呀，還得讓你在月里跑一趟。”被牛粉菊這么一說，劉傳久媳婦兒就是一臉的疑惑。
“我這不是剛生了個閨女嗎，我想給她起個名字。”
“起名的這事，得找個有文化的，我可不行，你還是去找你老公公吧。”
“他們老劉家老的少的也沒有啥文化，我不用他們起，我自己起。”
“自己起也行啊，現在都是新時代了，也沒有那么多講了。”
“所以這事我來跟你商量一下嗎。”
“跟我商量啥？”劉傳久媳婦兒心說你起名字跟我商量什么。
“我這個人呀，從小就喜歡紅色，所以，我想給我閨女叫紅一。”牛粉菊抬眼看了一下劉傳久媳婦兒說。
“啥，老劉家兩個劉紅一。”劉傳久媳婦兒瞪圓了眼睛說。
“一個老劉家哪能兩個劉紅一呢，我今天月子都沒出就來，是想跟嫂子商量一下，你給你家劉紅一改個名字吧。”
“啥，你沒事吧，我家紅一已經五歲了，戶口都上了，哪有說改名字就改名字的，還是你們另起一個別的吧。”聽了牛粉菊的話，劉傳久媳婦兒就更驚訝了。
“那有啥不能改的呀，戶口上了去趟派出所就改了，再說也才五歲嘛，改完了叫半年就叫順口了。”
“不改，憑啥讓我們改，你們另起一個不行呀。”越聽牛粉菊的話，劉傳久媳婦兒的就越覺得不講理了，哪有她想起一個她喜歡的名字，這邊就得改名字的理兒呀。
“也不憑啥，就憑我牛粉菊一輩子喜歡紅色，我家閨女就得叫紅一。”一看劉傳久媳婦兒的臉色變了，牛粉菊也沒有什么商量的口氣了。
“你這人就不講理了，咱先不說別的，你也得有個先來后到吧，我們家閨女都叫了五年紅一了，憑啥叫你搶去就搶去了呀。”劉傳久媳婦兒心里老大的不爽，就白了牛粉菊一眼說。
“二嫂，我這可不是搶，我可是跟你商量來了。”牛粉菊一看劉傳久媳婦兒白了她一眼，就瞇了一下眼睛說。
“你回去吧，別月子里出門傷了你的身子，這事沒有商量。”劉傳久媳婦兒一皺眉，然后，把扔在炕上的針線活又撿了起來，看也不看牛粉菊了。
“二嫂，這事你要是這樣的話，我就不跟你商量，我家閨女這個劉紅一的名字是叫定了。”牛粉菊盯了劉傳久媳婦兒一小會兒，一看人家都不看自己一眼了，就也有點兒氣不一處來，于是就一禁鼻子，斜了劉傳久媳婦兒一眼，然后，一抬屁股就回家了。
“呸，一個臭養(yǎng)漢老婆的玩意兒，真他媽的不講理。”聽到外屋門關上之后，劉傳久媳婦兒透過窗戶玻璃望著牛粉菊的背影罵了一句。
一聽老二家的孫女要叫劉紅一，老醬劉也不干了。可是當他走進劉傳孝家屋里，還沒有開口呢，就被牛粉菊拿話給懟回去了。這老醬劉倔強了一輩子，但就是整不了他這個不講理的二兒媳婦兒。他被懟得沒有辦法了，就一生氣也不管了，愛叫啥叫啥吧。
一個老劉家出來了兩個劉紅一，這可就有意思了，于是屯子里的閑話就又傳起來了，大家背地里都嘻嘻地笑話著牛粉菊。
可是牛粉菊卻滿不在乎，雖然她知道大家在笑話她，但至少自己的閨女的名字隨了自己的心，閑話愛怎么傳就怎么傳吧。等閨女能抱出門的時候，牛粉菊就把閨女穿上小紅衣服小紅襖，包上小紅被子，抱出了家門。哪人多往哪去，到了人堆里，不往地告訴別人，這是我家劉紅一，哎喲喲，你看我家劉紅一哭了，你看我家劉紅一多好看，你看我家劉紅一小臉紅撲撲的，就配叫這個劉紅一的名字。大家雖然背地里都笑話著牛粉菊，可是當面可還得過得去，就都陪著笑哼哈地答應著。
有時候，牛粉菊抱著閨女路過劉傳久家門口遇到人的時候，就故意站在門口停下來跟遇到的人多嘮幾句，而且還故意的提高嗓門，讓劉傳久家里的人聽到。有好幾次，劉傳久媳婦兒忍不住，沖出來跟牛粉菊對罵了起來，要不是別人給拉開，沒準還會動起手來呢。也是因為這個，時間一長，劉傳久家和劉傳孝家便積下了仇怨，雖然一個屯子住著，還是實在親戚，卻再也沒有來往了。
可是，被牛粉菊這么一折騰，慢慢地屯子里的人們管她的閨女叫劉紅一就也就叫開了，于是，牛粉菊的目的便達到了。
又過了兩年，屯子里的人們已經完全認可牛粉菊的閨女也叫劉紅一了。后來，可能是為了方便區(qū)分，也不知道是誰給起的頭，把劉傳久家的劉紅一叫作了大紅一，把劉傳孝家的劉紅一叫作了小紅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