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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家人愛發脾氣是為何?
英國文化將大聲說話視為無禮。我平常說話細聲細語,但一高興或者遇到不同意見,不自覺地嗓門就大了。偏偏我高興時大聲,浩從不說什么。一旦意見不同,他的指控就來了:“你不應該沖我大聲說話,你不應該又發脾氣了。”我本來一點兒沒意識到,也根本沒覺得在發脾氣,被他的一連串“應該”反弄得起火了,免不了辯解,聲音越辯越高。浩又會加一句:“不管多有理,一抬高嗓門,你就有理變無理。”
就這樣,很多時候不論事情的起因是什么,最后都落到了我的“大嗓門,壞脾氣”。浩制服我的殺手锏是“還是個教練呢,連自己的情緒都控制不了”。自從信了耶穌基督,他有了更厲害的一句“還是個基督徒呢,你的上帝是這么管教你的”?
聽到這句,我會閉嘴。這樣的情形,就好像孩子面對父母,不愿意也得乖乖順從。不過,我怎么會這么愛發脾氣呢?
記得曾經輔導一位營銷總監如何管理情緒。他告訴我從來不會對父母、家人發脾氣。我非常好奇地問他,“為什么在父母家人面前能做好,在同事面前就不能呢?”
“因為父母家人對我最重要,我絕不會對我最重要的人發脾氣。”
這倒提醒了我,原來我并不是對所有人都愛發脾氣。對外人、對客戶,用學生的話說,“您是最有耐心的老師”,發脾氣記憶中好像沒有過。但是,對家人我說不了幾句,就不耐煩,跟著脾氣也來了。難道說家人在我心中不重要嗎?
不是。
“那是什么呢?”我問自己。
“我怕得罪客戶而得不到認可和肯定,而家人不怕得罪,做好做壞,一個樣。”
“家人不怕得罪,是真的嗎?”
當然不是啦。惹浩生氣,我的日子也不會好過。萬一他的心傷透了,后果可想而知。圣經中多處提到,“寧可住曠野,不與爭吵使氣的婦人同住”,“寧可住在房頂的角上,不在寬闊的房屋,與爭吵的婦人同住”(箴言 21:19,26:24)。
“一定不能再和浩爭吵。”我向自己許愿。
有這樣的意識,爭吵的次數減少了。
一天晚上,我忍不住和浩分享了一個震撼而又感人的故事,說的是盧旺達作家依曼酋麗·依莉芭吉扎。1994 年盧旺達種族大屠殺,還是學生的依莉芭吉扎被牧師藏在衣柜后一個密閉的洗手間。她和七個其他的婦女在不到一平米的洗手間,藏了 91 天,每一天都可能被發現。靠著持續不斷地禱告,她活了下來。被救出來時,她才知道父母、兩個弟弟、親戚、同學、鄰居都被殺死。她說不論你的人生經歷了多么不公義的事,學習原諒,不要讓你的心受傷;不要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傷害人,因為你傷害人的同時,也是傷害自己。她還說……
不等我說下去,浩說“你應該原諒一個人”。一聽到那個人的名字,我暴跳如雷。這段時間的好表現全毀了,我懊惱不已。
“剛才為什么又對浩發那么大的火呢?”我問自己。
根據美國心理學家阿爾波特·愛麗斯的情緒治療 ABC 法,人之所以生氣,根本不是因事件的本身,而是對事件的看法。這么說,“浩要我原諒那個人”,我一定是對此有什么看法才發火的。
可是,這個看法是什么呢?我怎么一點兒也覺察不到呢?回想當時的情形,聽到浩說“你要原諒那個人”的霎那間,我有什么樣的心理活動呢?我在那一瞬間對自己說了什么呢?是的,我有對自己說“浩只會責備我,認定是我的錯,所以才讓我原諒”。這么想的時候,我就火了。因為我什么都沒有做錯,浩一清二楚。他應該知道是那個人需要向我道歉,而不是我。
“原諒等于自己有錯,這是真的嗎?依莉芭吉扎原諒了兇手,是因為她有錯嗎?”
天啊,當我開始質疑自己的想法,這才意識到原諒并不代表我有錯啊。依莉芭吉扎是無辜的,她并沒有要求兇手道歉才肯原諒。對方道歉與否,這是對方的事,我原諒是我的事,是為了自己的放下,與對方如何根本無關的。浩剛才一再解釋,他沒有責備我,也不認為我做錯了什么,是我只顧生氣,什么也沒聽進去啊。實在是冤枉浩了,哎!
這個 ABC 法好是好,不過氣頭上,哪里會想“我對此的看法是什么”。有沒有什么辦法可以在正要發脾氣的當下,能控制住呢?
不能每次等到脾氣發了才后悔吧。拿刀砍了人,就算說聲“對不起”,傷口已經在那里了啊。英國人在控制情緒方面,不能不服。我們單位幾百人的開放式辦公室,人人輕聲細語,明明氣得要怒發沖冠,仍然能心平氣和地表達憤怒。我還是去問問浩吧,沒準兒他有辦法。我下樓向浩道了歉,他告訴我,
“發怒的女人最丑。不信,發怒時,你去照照鏡子就知道了。還有,你最好把你發脾氣的聲音錄下來,自己聽聽吧。”
不用照鏡子,我在腦海里想一下,就知道自己的臉多可怕了。還有那高八度的聲音,哪像女人啊,我自己都不敢聽。有辦法了,下次要發火時,趕緊在腦海里想想自己丑陋的臉,聽聽自己不像女人的吼聲。
這個方法對我很有效,因為我很在意自己的形象。當下控制住,待冷靜下來,再用 ABC 情緒療法,找出事件背后的看法,通過質疑看法是否為真,證據是什么,就能呈現真相。找到真相,情緒自然化解。
不過,這一步也只是做到了當下的控制,要是能做到提前預防,不是更好嗎?
人的很多模式都是重復的,我不如收集以往浩或者別人說了哪些話、有哪些行為令我生氣,然后尋找背后的看法,跟著轉變看法,就能提前預防不良情緒的產生。
這些方法讓我在情緒上有了很好的把控,但還是偶有發脾氣的時候。教會的姐妹說,越是放不下、做不到的,上帝越會安排功課讓人學。我想,家就是我修煉的道場,浩就是我成長的老師。我不知道修煉到何時才能畢業,也許永遠畢不了業,但看著家一天天更和諧,再沒有比這更好的獎賞了。
19
醫生宣判不能跑跳與登山,教練創奇跡
雖說跳到了比原單位經理還高的級別,但新工作,壓力大多了。顧問組多數時間需要在電話上解決下屬單位的管理問題。有時,經理們暫停會議,為處理不了的問題打電話向我們求助。英國的法律法規多,而政府部門花的是納稅人的錢,納稅人盯得可緊呢。對于母語不是英語的我,這不是一般的挑戰,實在不想因我,被人告我們單位歧視、不公正啦等等一大堆的罪名。
那天下班后,像往常一樣,我趕向車站。天早黑了,下著大雪,歸家心切,我加快了步伐。
突然腳下一滑,膝蓋重重地撞向了地面。只覺腿麻了一下,不想錯過班車,我死勁地想快點站起來,但是左腿完全不聽指揮,我站不起來了,用手一摸,軟軟的,不見了膝蓋骨。
“腿摔斷了”這個念頭一閃, 我癱坐在地上,不敢再想下去。好心人叫來了救護車,我被送進醫院。醫生說,膝蓋骨摔成了碎片,需要手術。
打了石膏,醫生讓我等候手術的通知,因為需要優先照顧老人和孩子。這一等便是五天,傷口的疼痛我能忍,最受不了的是不能去洗手間。一個病房 6 個人,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床下。護士非常忙,按呼叫鈴,要等好一陣兒才能來,同病房的兩位老人,常常憋不住,尿在床上。但愿這是一場夢,我根本沒有摔斷腿。
手術后第一次見主治醫師,他說,“三個星期后,我希望看到你的腿能彎曲到 45 度,每個星期 15 度,會有訓練師協助你康復。記住,以后不能跑、跳、不能下跪。聽說你喜歡登山,你要考慮培養其它愛好了。”我哭出了聲。
“你還可以走路,應該高興才是啊。” 醫生詫異地望著我。
“我可以不跑、不跳、不跪,” 我哭著說,“但是登山,是我僅有的愛好,如果連這一點樂趣也給剝奪了,生活還有什么意思呢?”
“對不起,她一下子接受不了,失禮了。沒事兒,她會按要求訓練的。” 浩不想讓醫生難堪,忙著解釋。
回到家,浩就批評我,“你怎么向醫生發脾氣呢?他只是提醒你,是一番好意啊。”
“我接受不了,我以為可以恢復到從前。”說著,我的眼淚又來了。
“醫生只是告訴你最壞的情形,每一個人的情況不一樣,怎么可以一概而論呢?”
“醫生是專家,我不聽醫生的,聽誰的?”
“醫生并不總是對的。”浩說,“我已經在網上查了大量的資料,有個論壇,很多人分享了他們的康復故事,有些情形比你糟糕,恢復都很好。腿在你身上,你說了算。”
浩說話,怎么像教練呢。是啊,腿在我身上,當然是我說了算,這比醫生的話好聽多了,我很受鼓舞。
手術后醫生給我戴了一個類似護膝的東西。一拆線,彎腿訓練就開始了。平常彎腿,像呼吸一樣來得自然。這會兒膝蓋位置放了兩根比手指長的大鐵釘,彎曲度從零開始。每彎一度,我疼得呲牙咧嘴。我們家的臥室又在樓上,拄著拐杖上下樓,一定要按照好腿先上,壞腿先下的順序,訓練師的口訣‘好腿上天堂,壞腿下地獄’倒是幫了大忙,我沒錯過。幾個月不能平躺著睡覺,沒有一夜不被疼醒。能平躺在床上,哪兒都不疼不痛地睡覺該多舒服啊。這些我從前天天擁有的,竟然成了此刻的美夢。
六個月后,有一天訓練師告訴我,“恢復相當不錯,可以彎曲到90 度,我們的訓練到此結束了。”
“90 度,我根本登不了山,怎么可以停止訓練呢?”我說。
“恢復到這樣,你已經創了奇跡,忘記登山吧。”沒像上次那樣失禮,我什么都沒說,強忍著淚水走出了訓練室。
“沒事兒,從現在起,我就是你的訓練師,保證你還能爬山。”浩說。
“到這時候了,你還有心在我身上找樂。醫生說不能登山了,訓練師說忘記登山吧,這么多專家都說不行了。”我還是忍不住哭了。
“我問你,你到底想不想再登山?”
“還用問嘛,這么苦的訓練,我能挺下來,不就是盼著有一天還能
登山嗎?”
“我再問你,腿在誰的身上?”
浩是對的,腿在我身上,如果我繼續練,沒準兒能做到,不試怎么知道呢?教練的精神,不就是把不可能變成可能嘛。再說有浩相伴,還有什么比愛的力量更強大呢?
“嗨,你什么時候偷師學藝的?教練不錯嘛,這回聽你的了。”我說。
“還用偷師學藝?我天生就是教練。人才測評報告說,我天生還是領袖呢,也許我該從政的。”
“夠謙虛啊…… ”
我笑了 , 浩總是有辦法讓我破涕為笑。他說,訓練師對我的挑戰不夠,于是加大難度,把健身用的重量盤,1 公斤、2 公斤……懸掛在我豎起的腳脖上,任重量下拉。有時,他會用手猛地壓一下壞腿,往往這一壓,就能突破幾度。能忍這樣的疼痛,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大概是我太想登山了。記得我 10 幾歲還會暈針,要家人陪,而且只有護士長才能給我打針。別的護士扎不進去,就算扎進去,我常常會又嘔又吐。
彎曲到 100 度時,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進展。停滯不前,是最容易讓人泄氣的時候。如果不考慮登山,我已經可以正常行走,日常生活影響不大。不過,浩可不想讓我停,能一起再登山,是我們倆個人的夢想。
浩找來阿尼斯特·舍珀·的錄像給我看。72 歲的舍珀德,是全世界最老的健身者,只需看她一眼,人就充滿了活力,想動起來。56 歲才開始健身的她,每天跑 10 英里,然后去健身房做教練。她實現了姐姐生前的夢想─用運動的生命激勵人。她說年齡只不過是一個數字,她要運動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舍珀德給了我堅持下去的力量。奇怪了,浩整天跟計算機打交道,就差沒變成計算機,怎么會知道我什么時間要挑戰、什么時間要激勵?他說,“父親去世后,我就開始運動。哪個階段是什么心理,怎么克服,都是我經歷過的,我當然懂了。”
“為什么是父親去世后,開始運動呢?”
“我父親 42 歲去世,照遺傳的說法,很可能我會像父親一樣。我不想那么早死,所以我決定多運動。那時我的朋友都笑我,這么年輕,干嘛浪費那么多時間鍛煉。”
我父親也是 42 歲去世,可這從來沒有引起我對身體的重視。工作起來仍然不要命,常常餓過頭,吃沒吃飯也搞不清楚,熬夜更是家常便飯。到了這個單位,上司夸獎我,兩個星期的在崗訓練,能接手同事需要 20 多年經驗才能做的工作,相當不錯。但我卻總想做得更好,我給自己施加的壓力太大了。也許這次的事故,是身體在提醒我,“不要再糟蹋我了,有一天,我會保護不了你。” 可不是嘛,“人若賺得全世界,賠上自己的生命,有什么益處呢?人還能拿什么換生命呢?”
(馬太福音 16:26)
9 個月后,兩條腿的彎曲度只相差 10 度,浩說我可以登山了。再一次地登上了山頭,一直跟在后面保護我的浩,偷偷地為我拍了一張登山的背影照。從來沒有這樣從背后看自己,我的眼淚很快地流下來了。從腿的彎曲度為零到再次登山,我爬的可不是一座小山啊。浩說,“我為你驕傲。不用多久,我們就可以去蘇格蘭登山野營了。”
原來拍背影照是別有用心,又給我設定了更高的目標啊。不過,看著自己原來爬了這么高,蘇格蘭登山野營已經不是沒有可能的事了。我又想起了巴西同學的那句話:“人要常回頭看看,只顧往前走,有時會忘記走了多遠,忘記給自己應有的肯定。”
在肯定自己的同時,我又想到了浩。如果沒有他,我斷然不會質疑醫生和訓練師,從此會與登山無緣。圣經上說,“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因為二人勞碌同得美好的果效。若是跌倒,這人可以扶起他的同伴;若是孤身跌倒,沒有別人扶起他來,這人就是有禍了。”(傳道書 4:9-10)浩不僅僅是把我扶起來,而是帶我創造了奇跡。
“為什么浩能帶你創造奇跡呢?這次的奇跡經驗,能否運用到其他方面,再創奇跡呢?”我問自己。(本文首發于www.wrencoaching.com,版權歸任衛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