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命中已注定， 愛你今生不變（八）
杜云帆回到家已是將近凌晨兩點。
夜深靜悄暗。
世界睡去，那么漫長。
沉睡的城市。沉睡的房屋。沉睡的街道。沉睡的生物。
一切都裹在黑暗里，低沉而均勻地呼吸著，獨剩那一抹月光冷冷的照著世間……一如高墻內的第一晚，灑在腳邊的那一小片撒了鹽似的月光，冷！
冷……醉意熏熏間，他竟覺得身子發冷。
是因為喝了酒嗎？
可不過是幾瓶啤酒而已。
又一時間恍然：也是啊，他已脫離這個社會太久，無論是酒還是行酒時的娛樂都離他的世界太遠。他感覺自己仿佛不是這個世紀的生物一般，陌生。
呵……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風吹夢成今古。
坐在窗臺，捧著那本精致的相冊細細的看著：那些畫像里，一對正當青春年華的男女，男的陽剛帥氣，女的燦爛如錦。身子緊挨著，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只是，幸福，也仿佛是上一輩子的事。
如今，他們重見，他也只能在幸福的邊緣彷徨。
他，能給她當初允諾的幸福嗎？
輕輕地撫摸著紙張上，慕容漪十六歲時的稚嫩，他想起了太多太多：想起了十六七歲的簡單和快樂，是夏天里兜頭兜腦的梔子花開，純白，濃烈，極致。想起了籃球場上的一記“彩球”，從此造就了他們通往交往的完美拋擲，幸福是那樣唾手可得。
他在回憶的輪廓里微笑：校園的大操場上，她在開滿梔子花的花圃前的石椅上戴著耳機聽音樂。他在百人圍觀的籃球場上奔走跳躍。激烈的搶奪中，他以凌厲之風投下嫻熟的三分——也不知是不是丘比特那個瘋子閑著沒事到處亂放箭，因此不幸中箭的籃球偏離了原先的軌跡，沒投向球框張開的懷抱，徑自朝著她的方向飛去……一記悶響，她閉著眼睛沉醉的小腦袋被迫與籃球來了一次親密接觸……于是，他的驚慌，她的疼痛；她的淚，他的汗，讓彼此在錯愕中發現了驚喜：“是你？！”
自從開學那天的雨中相遇后，他始終找不到借口去認識她……即便知道她是誰，在哪個班級，坐在什么位置……而那天，老天垂憐，造就了他們的重逢。
“你好，我是杜云帆。”
“你好，我叫慕容漪……那天，謝謝你……”
“不客氣。”
“對了，你的手帕我洗干凈了，一直放在書包里呢……”
他記得她說這話時，白玉凝脂的臉飛上的淡淡緋色，竟比天邊的晚霞更是迷人……還有那么多的話沒說，卻禁不住籃球場上一聲比一聲急促的呼喚聲……他只留給她一句：“我明天去找你。”
她說：“好，我等你！”
那樣美好。從前。
于是，那些看似久遠的過往變成了一條河流，就這么慢慢地，慢慢地在他的心里流淌，甜蜜的，溫馨的，如水波躍動，歷歷在目……他咧著嘴無聲地笑了。想起她，他的心里是一片如水的溫柔。
這么長的歲月，她變了許多，容顏、姿態、舉手投足，只是依稀里留有昨天的模樣，但一顆心卻始終一如當年，有限的容量里只有存放一個人的位置。如他。
他們根本就是同一類人，所以才會那樣地彼此吸引。
所以，她一直沒更改當年對他的承諾：我等你！
所以，他八年里一直拒絕見她：祈愿她得到應有的幸福！
于是，他們都在一個人的世界里折磨著自己。
八年里，他無時無刻地不在想，如果當初他的性格不那么剛烈，反應不那么激烈；如果他對那個褻瀆慕容漪美麗和純白無垢的男子不那么怒恨，也許他們之間就不會起了沖突，也就沒有了這后來的許多事。
可惜世事無如果，不能回頭。
人，最終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當沉重的手銬“咔嚓”一聲鎖住雙腕，腦子里的空白如層層疊疊揮之不去的霧。朦朧里除了她被淚水肆虐到一塌糊涂的臉和尖銳的叫喊：“我們沒有殺人！我們只是正當防衛啊！”
再無其他。
呵呵，正當防衛……直到判刑時，他才知道，正當防衛過失就會變成故意傷害罪。更何況，那個年輕的生命最后還離開了人間。
多么可怕啊！他的雙手曾經染滿了別人的鮮血……剛進去的那一年，他整日整夜無法成眠，每時每刻都在痛恨自己，怎么也無法面對那一段夢魘。他恨不得死去，再活過。可是，他又舍不得，舍不得母親，舍不得小漪。如果逃離了今生，下世他要去哪里找尋她的足跡？
漫長的八年，他以為在苦海無邊的等待中，她對他感情總會轉淡。他以為于他來說，她就是高墻上那一個小方格子窗外，遨游藍天的小鳥，自有它向往的蔥郁天地。
因此，即使思念早已深滲骨髓，即使壓抑過度的心緒早已被磨得銹跡斑斑，他依然選擇不見她！只祝福她，如花笑靨依舊。
如今才知道，一切的念想，一切的自我壓迫都是多余，在那個只留下她一個人的孤獨世界里，她始終在那里等著他回來。
估計直到死去的那一天，他都不會忘記：站在森嚴大門外看見她的那一刻，自己的心如何狂跳，如何狂喜。那種幾乎想要脫離他身體的瘋狂跳躍和追隨，劇烈地讓他不得不屏住呼吸。只那樣看著她，舍不得眨眼地看著她，那么怕，怕只一眨眼的短短半秒，她就會如云似煙般消散……一切只是他自作多情。
他想不起自己的腳是怎樣飄搖著沉重的身體向她靠近。只記得她的笑、她的淚，她的那一句：“云帆，我來帶你回家！”
是的，回家。沒有她，沒有母親，他哪里還有家？
他就是那一葉疲憊的帆，經歷了驚濤駭浪，終于回到了她營造的溫暖港灣。
小漪，此生，愛你依舊。
就不知我是否能如所愿，與你相守到老，至死！
他的確是不能確定的。畢竟于她，他不過是草芥。
閉上眼睛，狠狠地咽下充盈眼眶的淚意，他仰躺在窗臺邊的長布藝沙發上。甚至連澡也沒有洗，就那樣帶著酸澀的汗味沉沉地睡去。太重的現實，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下意識地逃避。
半夜里，杜云帆無端端地乍醒，不是因為做了噩夢，也不是被任何聲音驚動。只是莫名其妙地感覺不踏實……唉~~~白辜負了這么一張樸實貴重的黃花梨木床，他懷疑自己有睡上去的勇氣。
他沉沉的嘆口氣，腦子里閃過很多零碎無章的畫面，都是曾經發生過的事。譬如：他的童年。他的成長。他的挫敗。他的掙扎……而漸漸地那些畫面開始褪色，褪成黑白。最后，像羽翼一樣透明。再然后腦海里只有慕容漪臨走的那一句：“云帆，讓我們忘記那些往事，從頭來過！好嗎？”
好嗎……如能忘記，當然是好。
只是忘記，談何容易？
小漪，我只能答應你，放下太重的往事，努力做好明天的自己，好好的用一輩子去愛你！無論能不能相守你一生，我都會用一輩子好好愛你，只愛你！
腦袋像是被千軍萬馬碾過……他想去洗個冷水澡讓自己清醒一下，再好好想想接下來自己應該干什么……跌在往事里太久，有害無益！只會更頹廢了自己的心。他必須讓自己趕快強悍起來，才有追夢的權利。
可是，這不過是個想法，腦袋的疼痛終是敵不過太過沉重的睡意，再一次把他拖進黑暗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