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誤人系列-4]低到云泥里

心理學家荷妮在《自我的掙扎》中提到,童年受過創傷的人,性格會走向兩種類型,一種是反社會型,憤世嫉俗,另一種是親社會型,費盡心機地貶低自己來討好別人。

以上文字如果有出入,可別怪我,畢竟這本書是多年前閱讀的了。以下言歸正傳。

本系列心理記錄探討的是父母和長大成人的孩子之間的交流問題,周圍有著太多的例子,俯拾皆是,所以引起了我的關注,摘取其中幾個和大家分享,希望有類似心靈經歷的我們通過討論和反省,最終走出漫長的童年,真正成為獨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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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暮色已經升起,遠遠近近迷失于一團薄霧,正如慧失神的眼眸。

透過窗戶,她可以看到外面這個7月冰冷的城市花園,沒有一絲暑氣,放眼望去,盡是高高低低的樹木,蒼翠新綠都混于一色。她的電腦屏幕開著,有些明暗的光影閃動,映照她憔悴的臉色,嘴唇過于用力地抿著,似乎要咬碎什么。

這不是白天的她。白天的她巧笑嫣然,在辦公室內是人人的開心果和知心朋友,雖然她付出了千般努力,但是簡單的一句話語就會讓她內心猶如油澆火燒:“慧是偽善的老好人吧,總覺得她雖然好,但是和她在一起,讓人感覺不舒服。”

電話響起,是媽媽的來電吧?那閃爍的數字令慧心驚肉跳,她要深吸一口氣才能接起電話,然后放在離開自己耳朵一尺的地方,這個 距離已經足以聽清電話那頭帶著怒火的每一個字眼:

“你失蹤了嗎?這幾天電話也不來一個?搬出去就知道自己的家了?娘家呢?看來我們都白養你了!”

你們是白養我了。慧在內心里補充道,這些曾經讓她心如刀絞的指責已經沒有了當年的威力,饒是如此,這些話語仍舊讓慧內心感覺到沉重而痛楚,她一邊為自己的不孝而內疚,一邊卻有著逃避這類問候時候的釋然。

如果有繭,有時候慧只想把自己深深藏進去,可以不受到任何外來的傷害。她感覺自己是一個沒有軀殼保護的蚌殼精,即使白天她為別人笑,為別人辦事,她總是感覺到一種茫然。前一刻為了別人的一句夸獎,她可以感覺身在天堂,后面因為別人的一句批評,她就會身在地獄。

回到很早很早以前,當慧還是一個小蚌殼精的時候,她看著家庭中的大人在一起爭吵打架,大人的拳頭在她的頭頂呼嘯生風,她卻擁緊了自己唯一的娃娃,然后鼓起小胸膛里所有的勇氣喊:”別吵了,我一定別讓你們生氣,求求你們和好吧,別吵了!”

回答她的是遠去急促的腳步聲,還有跪地痛哭的媽媽。慧一遍遍為懷中的娃娃擦拭眼淚,在一邊不語。在這個女人似乎哭累的時候,慧小心地遞過毛巾,但是媽媽卻甩下毛巾,叫道:“走走走,你們都不想看到我,滾出去好了,就讓我離開這個家,看誰給你們當牛做馬。全部都走。”

慧拉住了媽媽,她知道自己不能失去母親,于是就像以前每一次一樣,母親回頭保住慧哭泣,然后對她耳邊一遍遍說:“說你不會背叛媽媽,你不會惹媽媽生氣。”

媽媽的生氣是我造成的?父母的矛盾原因是我嗎?慧有些糊涂地想著,一遍遍祈求父母能重歸于好,并且向上天發誓:我一定做個讓父母快樂的小孩,我將努力讓他們不傷心,我會分享我的一切秘密,只要讓他們能夠快樂。

在無數個夜晚,慧會半夜驚起,踮起腳尖走到父母的臥室門口,傾聽里面的呼吸:猶如暴風雷鳴的是爸爸的呼嚕聲,那綿長細弱的是媽媽的聲音,不時夾雜著咳嗽。還好,父母都在,沒有人離開,略為安心的慧又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再稍后,父母還是分開了,母親很快帶她去了另外一個家庭。“這是我的侄女。”母親這么介紹慧,“父母在外地,所以和我一起生活。”接著她轉頭對慧微笑:“我是她阿姨。”

慧愣愣的,似乎和她同年齡的孩子一樣,“阿姨好。叔叔好。”她這么木然地回應道,“真乖。”她隨后落入了媽媽柔軟的懷抱,一個粗糙的手也揉了揉她的腦袋。

沒多久,秘密就被揭穿了。慧畢竟還是個孩子,在那個叔叔的親戚反復套問下,不由自主地說出了真相,然后面對了媽媽的責怪。

到小學結束的時候,慧開始了噩夢。剛剛發育的少女身材引來了男人的垂涎,于是在媽媽不在場的時候,那個男人總是將粗糙的手伸向她的胸脯,揉搓著那剛剛發育的蓓蕾,當慧開始退縮時候,那男人總是笑瞇瞇地說:“你太可愛了,我知道你很乖的,別惹我生氣哦。”

慧于是告訴了母親,母親回之以沉默,在她看到慧的日記寫滿了“恨不得殺死他”之后,媽媽把日記讀給了繼父聽,說“這姑娘報復心那么重,”然后媽媽跟繼父一起笑啊笑,笑出了眼淚。

不過之后慧倒是得以離開了那個家庭,畢竟地方太小,斗室間無法容下三個人,更因為媽媽要生弟弟了,忙著整理家中的環境,顯然在他們家拋棄了養了多年的小貓后,下一個就是慧了。

慧到了父親那兒,父親倒是很忙碌,他也不思再娶,就把自己的時間都留給了工作,偶爾會有形形色色的女人出入,父親抽著煙對已經初中的女兒說:

“去朋友家玩吧,不用急著回來。”

于是慧就在外面朋友家消磨時光,看著遠處家里的燈火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她感覺這不完全是自己的家,她本來想和父親提些建議,話到嘴邊又吞了下去,她能夠說什么?她能冒著讓父親不開心的險嗎?

父親最愛的女人最終跟著老外去了遠方,于是消沉的父親只有在酒后和女兒吐露真言:“女人真是沒良心的,對她再好也沒用。你老爸這輩子做了一輩子好人,別人都對我買帳,就是這幾個女人,怎么也養不家。”

慧如今也即將談婚論嫁,可是她內心卻充滿恐懼。對方人還不錯,整一個有理想有目標有熱情的大好青年,但是她覺得整個談戀愛的過程都是自己在被動接受,從對方的追求到后來的求婚,慧習慣了對方對自己的好和專制,她總是習慣了說:“好的。”在對方的臉色被希望點燃的瞬間,她似乎感覺到了自己的價值存在。

在某次加班后的夜晚,一個老太太站在她身邊等車。慧感覺到了老太太打量的目光,她不適地轉了轉頭,躲開對方的視線,結果那個老太太終于走上前來,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她說:

“原來是這個 樣子的。你會這樣一年年過去,更加迷失自我,更加為別人活。”

“為別人活。”慧感覺到一股熱流涌向眼前,使得她的視線都有些模糊。

“是的,為取悅別人而活,永遠都是為了別人,你自己呢?”老太太嘆著氣,手腳都有些不聽使喚地顫抖。

“我......"慧囁嚅著。

“你想要什么?”

“我想....."慧想起了無數答案,工作好,多賺錢,報答父母,當個賢妻良母,讓丈夫開心,可是,她想要這些嗎?她真正想要什么?每個目標背后是一雙殷切的眼睛,所以她學會了原諒,學會了忍讓,學會當一個沒有伶牙俐齒的老好人。

但是,唯獨沒有了自己。

慧抬起頭,長街當風,一直吹亂了她的長發,裙擺在風中狂舞,而她目前沒有任何人的存在。

那個老婆婆發問前,眼中噙著淚。慧突然明白:

那是自己,是未來的自己。

她轉過頭,突然覺得自己站在路口,不知道走向哪個方向,她原來從未擁有過自己,她只是一個別人的影子。

再有風吹過的時候,路燈下一片昏暗,而慧已經消失。她登上了黎明前最后一班車,將手機留在了長椅上,她要走向未知的前路,不知道那會是如何,會去哪里,但是她的額頭抵著冰冷的玻璃,看著明滅的城市燈火。

沒有任何想法,只有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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