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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西湖三月,燕草碧如絲,秦桑低綠枝。
夜里的西湖波光粼粼,從氤氳的幽暗中,涌出馥郁的花香,熏醉了眾生,萬物春情勃發,蠢蠢欲動。
青蛇從湖底醒來,張望打量著兩岸的浮華錦瑟,沉睡了三百年,臨安城早已不復當年的模樣。果真,世事一場大夢。
她懷念過往和白蛇快意瀟灑,多姿多彩的人間歲月。只是如今,經歷了那么多事又潛心修練了三百年的她不再是那個魯莽調皮,隨心所欲的小青蛇了,她多了幾分成熟。
姐姐曾說過:做人要有做人的樣子,不單是學走路。
是的,她知道,不能隨意顯原形嚇到凡人,要少招惹是非。
她已深深記住了,一陣悠悠南風拂過來,她裸在水面上的人形上半身覺得舒坦極了,酥酥涼涼的,啊!南風!
她幻了件青衣,在夜色中裊娜著腰肢悄悄上了岸。
保和坊搬來了一戶人家,主人家是個嬌俏的小娘子,身邊跟著一個小侍女,頭上一雙角鬏,戴兩條大紅頭須,端的是一副伶俐勁兒。
小娘子喚作南風,帶著小侍女翠兒在西湖邊上盤了家鋪子賣傘。
鋪子里,排著清一色的竹骨綢傘,以竹做骨,以綢張面,面上繡著西湖四時之景。
逢著下雨天,南風便泡上一壺茶,倚著門前細柳,望著斜對面的斷橋發呆。
橋下,有攬客的女子閑閑抱了琵琶,半遮顏面踏上蓬舟,于一蓑煙雨中輕張檀口,數不盡的相思意,在十傾琉璃碧色中隨風沉浮。
那一日,看見這一幕的除了默默轉身離去的和尚,便只有怔怔望著的書生了。
西湖多雨,又是一個猝不及防。白面書生雙手捂頭,沖進傘店,他向南風淺淺一笑:店家,買把傘。
南風媚眼一拋:算了,借你一把,記得來還。
書生面色一紅:那可不成,家中舊傘已殘破,遲早也是要換的,還是買一把吧。
說完,他掏出些許碎銀放在臺上。
南風便不再多說。
二
南風利用金山寺對香客開放之日,以齋住為由進入金山寺。
夜空靛藍,繁星如洗,花盆里梔子花籠著一層幽香的霧氣。
南風只穿一件薄紗,她心緒難寧,輾轉反側。更夫已敲過午夜的更,她從床上坐起,顧不及披上外衣,便開門而出。
卻見門外佇立著一個偉岸的身影,她心里一驚,幸好自己沒有急于現原形,否則嚇到人就不好了。
她認出是那白日癡望她的年輕和尚,心中詫異不已,一時竟呆住了。
法容內心窘迫,不知說什么好。他被她迷住了,涼風陣陣,吹動她的薄紗,妙曼的身形一覽無遺,溜肩垂臂,胸前挺立著兩個倒扣的大蓮蓬,平滑的小腹,修長滑嫩的白腿……她未施粉黛,眼眸清澈如水,如瀑黑發在風里縷縷飄起。
這樣可人的她對于年少春情萌動的他具有一種極致的誘惑。他不禁全身燥熱,喉頭哽結,怎一個難耐了得。
倆人在月色下半晌無語。
南風終于冷冷地說:禿驢,為何在我門外?小心姑奶奶揍你。
這一瓢冷水潑下來,法容頓時清醒。他作了個輯:阿彌陀佛,貧僧有事路過,打擾到女施主了,我這就告退。
說完,他轉身離去。
南風沖他的背影嘬了一口:呸,裝什么!
南風于陰影處幻化成原型,吐著蛇信子,向雷峰塔游去。
她來到塔前,輕輕喚著:姐姐,姐姐,你可還好?我是小青,來看你了。
塔內久未回應。
南風便滑向塔后,那有個老鼠洞,她游了進去,命老鼠打通通向最底層地下室的通道,只有這樣,才能避開神仙設的結界。老鼠們戰戰兢兢,賣命干起來,不宵一個時辰,便打通了。
南風擔心那個結界,她小心試了幾次,確認沒有危險才鉆入塔里。
她熱切地呼喚著姐姐,環目四顧,卻只看到一具盤旋成團,早已干涸的白蛇尸體。她心痛不已,轉念又想,莫非姐姐已脫離肉身凡體,修成正果,往生極樂了。若是這樣,也不枉苦修一場。
無論怎樣,姐姐怕是再也不戀這紅塵舊事了。
南風神情落寞地回來。
三
她依舊癡望斷橋,雖然知道那白衣勝雪的俏娘子不會再出現。
對于姐姐,她有著非一般的復雜感情,除義結金蘭的姐妹情深,還有著滿滿的依戀和疼惜。
姐姐癡戀人間情愛,才落得傷痕累累的下場。當年水漫金山寺,姐姐于洪水中產下許仙之子,便隱入洪水中,后來還是被鎮壓在雷鋒塔下。
想想姐姐一千年,自己五百年,一共一千五百年的修行,就為了陪一個懦弱無能的文弱書生玩,太不值當了。
況且世間男子有幾個癡情漢,姐姐嘴里那般老實的許仙不也在她小青三番幾次的有意撩撥挑逗下生了二心嗎?男人都巴不得同時擁有白蛇和青蛇,哪有什么只忠于一人的。
南風想到此,又對許仙憑空生了些怨念。
還有那討死嫌的法海,嘴上說的自己法力多高,不動凡心,還不是也輸在她手里,被她的挑逗破了功。哼,男人都是虛偽的!
她曾對法海說過:我到人間,被世人所誤,你們說人間有情,但情為何物?真是可笑,連你們人都不知道。等你們弄清楚了,也許我會再來……
如今又過去三百年了,她又來了,不知能否遇到一個讓她體驗人間情愛的人,她想知道為什么姐姐可以為了許仙不顧生死?那是一種怎樣的感受,愛人和被人愛有什么區別?
南風半瞇著眼,斜躺在貴妃塌上,心事如綿綿細雨,綢繆未定。
書生許慕仙來到店里:店家,買傘。
來了!翠兒應聲出去。
許慕仙將頭向里探了探:呃,你家小姐不在家嗎?
翠兒笑道:在哩,在里屋休息哩,身子不大好。
哦,這樣……書生一臉失落。
他緩緩走上斷橋,也不知怎么的,自己對這個平時看起來高冷而嫵媚的女子極有好感,他喜歡她淡然,寵辱不驚的樣子。
保和堂里,翠兒撫著嘴笑:小姐,這許慕仙真是個呆瓜哩!每次都不帶傘,買這么多傘作甚么哩?這要人人都這樣,我們可大發了,呵呵呵……
南風似笑非笑:倒挺多情的,死性難改。
許慕仙每日準時去那明倫書院耕讀,保和堂是他來去必經之路,他便時常得閑進來搭訕,一來二去的,也就熟了。
他總是喜歡看南風,看著看著就呆了。
南風知道他的心思,任由他去罷,反正一想到前世他軟弱無能的樣子,若不是消得個能干的姐姐伴著他,成全他,能有什么出息?她便沒法對他情根深種。
只當是個溫文爾雅,恭謙有禮的朋友吧。況且他到底是讀書人,深知男女授受不親的規矩,也從未有過分之舉,總不能無緣故的就得罪人吧。
倒是許慕仙將南風的不厭煩當成一種默許,他只要見到南風心里便蜜似的甜。
這日,他又來找南風品茶閑聊,席間他對南風說:我過幾日便要進京趕考,若得功名,便想要完成終身大事,南風,到時你可愿嫁我?
說完,他紅著臉等南風答復。
南風見他那熱切又緊張的樣子,不忍打擊他,壞了他前程,便溫和一笑:公子當一心去求取了功名再說也不遲,我南風一直在這里,心里也暫未有他人,公子大可放心。南風愿公子所求如愿。
許慕仙心中大喜:是是是,待我取得功名,一切就水到渠成了,如今說這些為時過早,南風,你記得等我,我一定加倍努力,爭取考上狀元!
四
那和尚法容自打見了小青,便夜夜難眠,腦海里全是她。
莊嚴肅穆的誦經堂,住持在捻珠打坐。法容敲著木魚,口中念念有詞。敲著敲著,在心里敲出一個著青衣的曼妙女子,正笑眼彎彎地看他。他心生歡喜,呵呵呵地笑出了聲。手中木魚也停止了敲擊,只顧著兩眼放光地傻樂。
住持沖他咳嗽幾聲,以示提醒,然而沒什么用。年老的住持嚴肅地喝斥:法容!不得無禮,這是對佛祖不敬!
啊?哦!哦!弟子知道了。
法容忙應允,定定心神,繼續敲木魚。
誦完經書,到了吃齋飯的時間。他坐在住持對面,他是住持的得意門生,到哪都跟在一起。
他吃著吃著,那碗中清粥里,又顯出青衣女子來,他又牽起嘴角癡笑起來。
老住持心下明白了幾分。他自己是過來人,年輕人的心事也懂幾分,他深深地嘆了口氣。
夜里,他將法容叫到空曠無人處,問道:法容,你最近心神不寧,所為何事?
法容一驚:沒沒沒,沒有啊!師傅,沒什么事……
老住持嚴聲道:嗯?!你還不說實話!你是我一手帶大的,我還不了解你?!
法容低著頭,兩手緊張地搓捏著衣角,他沉默了一會,抬起羞紅的臉:師傅,我……我喜歡了山下的一個女子。
老住持心中添了一塊沉石,果然如此。
他不忍辛苦載培的孩子毀在情事上,這孩子可是要接他的班當住持的。
他苦口婆心地勸誡:法容啊,這山下的女子有什么好的?女人是老虎是夜叉!從古到今,有多少男人都是毀在女人手里,女人實在是不宜親近啊!尤其是我們出家人,接觸女人可是犯了大忌呀!
法容嘟囔著:師傅,我覺得女人挺可愛的,我沒看出她要害我。
老住持臉上青一塊紅一塊的老不自在:放肆!你個冥頑不靈的東西!你將來是要當住持的!你你你……氣死我了!
老住持氣得來回踱步,氣喘吁吁:你今晚跪在寺外面壁!想明白了再找我!
老住持拿出殺手锏,他知道金山寺是法容的家,他沒其他地方可去,必然會妥協聽自己安排。
法容在月圓之夜,跪在緊閉的金山寺大門外,靜坐冥想。
人生苦短,吃齋戒欲是一生,縱情玩樂也是一生,人一死都成泥,便沒有什么意義。
他也是凡夫俗子,也有七情六欲,這不是剃個光頭披身袈裟就能否定的。
憑什么自己從小就必須要當和尚?這枯燥乏味的生活太折磨人了!難道沒有別的選擇?
他不要欺騙自己,委屈自己,他蓬勃生長的身體向往大魚大肉的滋養,他曾屢次背著師博在山野中獵野兔山豬烤著吃;他向往塵世的喧嘩熱鬧,每次去街市購買物資,他都迷醉在那繁華暄鬧中,這是清冷山寺無可比擬的;尤其是經過保和堂時,他總忍不住多看幾眼,他想用余生去追求那個讓他無比心動的女人。
他打定了主意,刀山火海他也要去嘗試。
翌日,住持問他:你可想清楚了?可知錯?
他淡然而答:師傅,我想清楚了。
住持一臉欣然:這就對了嘛!
他堅定地說:不,師傅,我決定還俗!!
住持微張著嘴,像一條離水的魚,半晌說不出話來。
空氣仿若凝固了一般,他又再重復了一遍:師傅,我要還俗!
他知道會有一場暴風雨,但他以篤定的心態去迎接。
果不其然,師傅哆嗦著嘴唇:你這個孽障!
師傅的拐杖敲打在他的腿上,背上……
師傅無力再打了,便哭了。他之前不知道這少年于他而言這么重要,如今知道他去意已決,就好像被生生挖了塊肉般疼。
他蹣跚著離開,丟下一句話:你下午收拾行李走吧,為師留不住你了。
法容看著他蒼老的背影,心中不是滋味。
時間仿佛過得特別慢,好不容易到了下午。
法容向師傅道別,師傅送他出到寺門外。
他從懷里掏出一包碎銀,遞給法容:孩子,你拿著,出門在外的,沒點錢財可不方便,雖說不多,也是為師的一點心意。
法容含淚收下,撲通跪下:師傅,弟子也舍不得你,可弟子還年輕,實在不想在這寺中清苦一生,望師傅體諒。
師傅抹著淚道:去吧,萬事小心,記得常回來看師傅呀!
法容道:一定會的!師傅您多保重!
法容走遠,師傅想起了什么似的,用手握成喇叭狀,沖法容喊:記得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法容回頭,沖師傅揮了揮手。
保和堂對面多了家算命鋪,一個光頭和尚專為人算命,幫人趨兇避難,順帶治點小病。
一抬眼便可看到千嬌百媚的她,他便甘之如飴。
五
許慕仙帶著對南風的承諾,帶著滿腹才學,躊躇滿志地進京了。
他一路暢通無阻,考中了狀元。
一張紅榜貼到了臨安,一時滿城歡喜。人人都覺得臉上無尚光榮,紛紛奔走相告。
翠兒喜上眉梢,從外屋奔向里屋,向南風報喜,南風淺淺一笑:看不出啊,這書呆子果然肚里有點貨。
朝堂之上,新科狀元面圣,文武百官對狀元郎贊不絕口,也不知真贊還是拍馬屁。當然不是許慕仙的馬屁,他們久居官場,早已取得察顏觀色,見風使舵的真經。
這會子,皇上瞧著這玉樹臨風,才貌雙全的少年狀元郎,龍心大悅啊!那眼神已超越一般的君臣之禮,喜愛之情溢于言表。百官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皇帝慈顏悅目地說:許愛卿一表人才,又謙恭有禮,深得朕心!朕有一女,年方二八,特賜婚于愛卿,望你二人恩愛白頭,舉案齊眉。卿以為如何?
許慕仙想起對南風的承諾,面露難色,他吱唔著:這……
皇帝面色一凜:莫非愛卿已有家室?
許慕仙趕緊道:沒有,這倒沒有。
皇帝道:那愛卿有何顧慮?
許慕仙暗自思忖,這伴君如伴虎啊!況且拒絕皇上賜婚這是大逆不道的,弄不好誅九族啊!南風啊南風,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保命要緊了。
思及此,許慕仙違心地道:臣只怕自己愚鈍,辜負了皇上和公主美意,且未知公主是何意,萬不想委屈了公主呀!因而不敢即刻應允,還望皇上體恤為臣誠惶誠恐之心。
皇帝撫須大笑:原來如此,這個你不必擔心,公主早已鐘情于你,還不快領旨謝恩,哈哈哈哈。
許慕仙只好跪下謝主隆恩。
朝中百官紛紛恭喜皇上喜得佳婿,山呼萬歲。
又一道圣旨傳至臨安城,新科狀元要與公主下月完婚。
臨安人喜不自禁,這千百年的好事怎么都降到臨安了呢?這許公子可真長臉,人們紛紛去到許慕仙家中賀喜。
翠兒嘟著嘴,憋著一肚子火,使勁撕扯著一把紙扇。
南風的話像一陣似有似無的微風:我不氣你氣什么?
翠兒說:我替小姐不值啊,男人怎么這樣不守信。
南風眼中冷然:你傻呀,他一介書生再有能耐也沒那個魄力敢違抗圣旨呀!天下男人多的是,不急。
六
月中,大婚那天一大早,臨安城便張燈結彩,一片喜氣洋洋。人們排隊站在街道兩旁,等著迎親隊伍經過。
保和堂門前也是迎親隊必經之路,翠兒早早地準備妥當,也站在人群中張望。南風終究也按捺不住好奇心,站在人群后觀望。
迎親隊伍終于到了,新郎官高頭大馬走在前面,只是面上少了幾分喜色。
新娘的鑾輿迥出,天氣悶熱,新娘子與貼身侍女坐在四面遮掩的鑾駕中,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新娘說:錦兒,我好熱,我想撩開這蓋頭,透透氣。
侍女說:公主,你再忍忍吧,聽說紅蓋頭要等新郎揭才好哩。
新娘子一把撩起蓋頭:我不管了,難道說讓我憋暈過去呀!
一張絕色傾城的俏臉露出來,連侍女錦兒都看呆了。
從窗口紗簾向外往外望去,只隱約見人影綽綽,街市熱鬧異常,深居皇宮的公主從沒見過這般場面,興奮不已。
她像個孩子般笑了,一時興起,想看個究竟,她輕輕撩開紗簾,她絕世的美讓沿街百姓傻了眼,那眉目如畫,白皙嬌俏的臉像一輪明月,端地讓人覺得舒涼無比。
南風心里一顫:姐姐!那分明是姐姐的模樣啊!
那新娘眼光略過眾人,略過南風,好似不認識般。她嬌媚一笑,便放下紗簾。
南風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世間哪有這般巧事?莫非是姐姐轉世為人了?她震驚又欣喜,臉上竟似有螞蟻爬過,她用手一摸,摸到了水跡,她居然有了淚水!
誰說蛇精不懂人間情,五百多年的相依相伴,生死與共,再加三百年延綿不絕的思念,那是怎樣的刻骨銘心?!
姐姐,你只道是人才有情,你可曾將我當人看過?
迎親隊伍已走遠,街上人也漸漸疏散。
南風無法控制內心的洶涌,她坐在里屋嚎哭起來。
四方鄰里都聽到了,心知肚明的。
唯有那算命和尚摸不著頭腦,問旁人:南風姑娘這是怎么了?
旁人掩嘴低語道:這狀元新郎倌以前跟她相好的,考上狀元后便娶了公主,她能不難過嗎?
哦,原來是這樣。和尚低語,一臉失落,原來她心里早有別人,怪不得總對人冷冷的。
如今她這般傷心,真是讓人心疼哩!
他思量著要去安慰安慰,不由自主地邁腿走向保和堂。他頭上青絲已冒尖,像是烏青的刺猬球。
翠兒勸慰道:小姐,我知道你難過,你要想開點呀!
南風道:翠兒,我不是難過,我是高興啊,你拿酒來給我助興。
翠兒拿了一小瓶酒遞給她:你少喝點。
南風一瓶酒下去,已微醺:翠兒,我是慶幸自己對許公子用情不深,把持得住,未做那肌膚之親的事。不然我怎么向姐姐交待?許公子生生世世是姐姐的。
翠兒嘀咕:怎么就成了姐姐呀?
南風醉臥在貴妃塌上,下半身現了原形,一條蛇尾左右擺動。她的脖頸閃現過細小鱗片,一層層碧幽幽的,只瞬息,又迅速消隱去了。
翠兒拿條薄毯蓋在她身上,她漸漸睡去。
那算命和尚行至保和堂,竟癡呆狀忘了禮數,直接步入里屋。
他看到沉睡的她,看到毛毯下擺動的蛇尾,他暈了過去……
他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里有水淹金山寺,還有一青一白兩條蛇。最難忘的一幕是他端坐在水中,閉目打座,一個妖媚的女子不停地挑逗他,與他極盡肌膚之親,他終是招架不住,泄了真氣。那女子用頭貼在他的胸口,聽他急促的心跳,并用手伸向他襠中,然后興奮大喊:你輸了!
那女子長得和南風一個樣。
他從夢中醒來,看到南風站在面前,他驚得一下彈起,嘴里喊著:蛇!蛇!
翠兒手里提著一條青蛇在他面前甩,笑著道:你是不是看到這個呀,這可惡的蛇,鉆到小姐被里咬了小姐一口,被我打死了,你看啦!
法容一看,好像是哦!再看南風腿上敷了藥,便放下心來。看來是自己多想了。
今日的南風和翠丫頭對他特別客氣,笑瞇瞇地送他出門,他心里像吃了蜜一般的甜。
七
許慕仙新婚燕爾,公主嬌俏可人,又鬼靈精怪,倒也合乎心意。
只是心中覺得愧對南風,況且,第一次的情動,任誰也難忘。
他想給南風一個解釋,他希望再過些時候,能納南風為妾,這樣可就兩全其美了。
他著一身便服,進了保和堂。
翠兒識趣地退了出去。
南風沖他做了個萬福:恭喜許公子雙喜臨門。
許慕仙卻自以為是地聽出了酸味,他著急地辯解:南風,我是身不由己,你聽我說……
南風淡然一笑:不用解釋呀,我懂,你也不能違抗圣旨呀!
許慕仙心中釋然,他感懷:你真是聰慧伶俐善解人意呀!
他欲拉南風入懷,南風退后幾步:駙馬爺請珍重!
他臉色黯然:南風,我心里一直舍不下你,過些時日,我想納你為妾,我們還是可以在一起的。
南風臉上肅然,冰霜漸起:許公子攬盡人間美事,前程似錦,望公子惜福,切莫為了我一平凡女子毀了前程!
他面色一緊:南風,我……
南風牙一咬,心一橫:況且,你進京有些時日,我終是對你用情不深,我已移情他人。
他心慌亂極了:是誰啊?你定然是騙我的。
南風心想,是啊,跟誰哩?她腦中靈光一現,用手指著對面那算命和尚:那,就是他!
許慕仙低首不語,女子貞潔名聲重要,人都指出來了,想來也八九不離十了。
南風又細言細語:聽聞公主美麗動人,聰明伶俐,這可是前世修來的福氣啊!小女子恭祝你夫妻二人錦瑟和鳴,白頭偕老!公子請回吧!
許慕仙帶著遺憾和傷感走了。
南風看著他的背影說:姐姐,這一世你一定要幸福!不受那離別之苦!
八
和尚不是不能留頭發嗎?那個和尚頭上青絲漸起,轉而濃密,說不出的英姿帥氣。
還有他明明是寺中和尚,怎么開起鋪來了?這也有些時日了,她從未思考過。
之前她明里暗里的嘲諷他,算什么命,盡是些唬人的東西,也從不見他生氣。
她忽然對他的一切產生了好奇,想一探究竟。
她于夜間化出蛇身,橫過窗欞、游廊、臺階、青磚地,綠草間……一路順帶用長舌卷了幾只肥蚊入肚。
他后院的窗戶旁,一樹木芙蓉正當韶華,花朵隱在夜色里,只聞得陣陣花香撲鼻。
青蛇蜿蜒著,往芙蓉樹上爬去,綠熒熒的蛇身好似碧玉般。月光透過枝葉間,斑駁陸離地照在它身上,好像鍍了一層暗紋。
它像一條粗繩,往前一搭,便掛在窗欞上。再從窗欞上蜿蜒入室。一切悄無聲息。
它盤旋而立,熠熠青芒四散開來,光云靄靄散去,一個青衣女子俏生生立于室內。
室內到處都是他的畫作,畫的都是她。裊娜而行的她,醉臥的她,趴在桌上發呆的她……還有一副,畫中他和她手牽手站在一起,笑得甜蜜,還配了一首詩:南風慰我心,共攜入紅塵。此為平生愿,還俗盼夢成。
她心中起了漣漪:原來他還俗了,還是為了我,當真全心全意的為了我……
而他,已沉沉睡去。他劍眉入鬢,高隆大鼻,棱角分明的唇緊閉,長得是天庭飽滿,地角方圓。
她第一次,亂了心弦,在這清涼的夜里,感到了暖意。
她裊然離去,在夜里失了眠。
翌日,她對翠兒說:閑得慌,儂家也去算算命吧。
她施施然地走向那算命堂,
他的心狂跳不已,終于等到這一天了,他不禁激動地紅了臉。
她的臉上沒有了一貫的高冷,倒像是初出閣的少女,羞澀溫柔,低眉順眼。
她手執團扇半遮粉面,向他鶯鶯而語:法容師傅,幫儂家相個命吧!
他故作鎮靜:不知南風姑娘是問姻緣還是卜問前程,或是避兇禍。
她抬起水汪汪桃花眼:女兒家家的,自然是問姻緣,問命中良人在何方了。
他已醉半分:煩勞姑娘抬玉手,容我先替姑娘看看手相。
她抬起纖纖柔荑,伸向他……
后記
南海紫竹林,南風跪在觀世音面前:弟子動了凡心,與法容情深意重,望菩薩指點迷津。
觀音菩薩一臉慈愛道:你與法海三百年前就已有肌膚之親,只不過當時沒有凡人的感情,卻已修得如今半世夫妻之情。你大可去盡亨這人間天倫,償還情債。切記,莫要無端生事,不得擾民驚世,緣盡時莫要留戀!
南風喜不自禁,連連叩謝:謝菩薩指點!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