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3-13 2:31
記憶有時候就像大橋橋墩下的大江,夜晚的江水,黑乎乎的一片,順著風勢洶涌澎湃,拍打著岸邊,有人抬著你要往江里扔,你拼命掙脫卻無濟于事,燈光閃過,只照出江水那兇惡的面龐……顏色,就像蒲公英茶。
不知道這是小時候做過的夢還是看過的電視劇,就知道那感覺就像,在洛陽的時候,有人抱著我開玩笑往露天的巨型下水道里扔,經堆積的塑料袋過濾的污水看起來竟如自來水般清澈,嘩啦啦地像瀑布一樣奔涌向遠方。三四歲的我就當他們是真的要把我扔下去,心里害怕極了。
老頭兒
在洛陽的時候有個毛老頭兒,和我們住在個院里,平時推著小車在路上賣熟食肉。不是在人群煕攘的菜市場,而是在寬馬路的兩邊,但我記得那條馬路總是翻修,所以路旁總是有成堆的沙子。每天黃昏的時候,和玩伴們被家長從沙堆旁叫回家吃飯時,他總會招手喊我過去,切下一塊肉給我吃。
不出攤的時候,他在院子里給我用報紙疊老鷹,我天真地問他折好了是不是就可以像風箏一樣飛上天了啊?他說,是啊,等我把老鷹嘴折好就能飛嘍。我高興極了,看著他那腦門上又短又直的白頭發,覺得這爺爺真好。
他愛吃辣的,就算喝稀飯也要放辣椒面,搞得變成紅彤彤的一硯了才用筷子攪著喝,真怪。
大姨突患病要在平頂山做手術,我們一家人聞訊急忙從洛陽往回趕。爸騎著三輪車帶著媽和我,走到老街上時剛好碰見毛爺爺,他手拎著煤氣爐支架,一手拎著紅薯,面色驚訝地嘆息我們走得好急。一別之后,再無相見。
后來我迷上象棋的時候,媽說,你要是在洛陽就開始學棋,毛老頭估計都不會出攤了,天天教你下棋。一句話喚回我多年的記憶,也許,那,就是爺爺的感覺吧。
在冷庫旁邊住的時候,東面的破房子里后來住了一個鐵匠,總是覺得他的屋子黑黑的,我從沒進去過。每次我舉著斧子往門前的大楊樹上砍時,他都會從他的黑屋里拿出一把糖給我,透明包裝,紅的綠的都有,我用兩只手都捧不住。后來不知什么時侯他不和我們做鄰居了,也不知道去哪兒了,而我只是一直納悶,鐵匠怎么會有那么多糖呢?
阿姨
表哥寄宿我家和我在村里的小學上學時,他被公路段的狗咬了,公路段的一個阿姨出面承擔了責任,每天都和媽一起帶表哥去打疫苗。后來我媽總是喊她去我家的菜園里,拔菜給她回去吃。
冷庫和我們的門面房臨著省道,房子上粉刷著多少年前的老寫“公用電話”大字字樣,于是老是有人來我家打“公用電話”,然而我家那時候還沒有任何通訊工具,他們應該很失望吧。。。我竟不曾想過把那幾個大字涂掉,挺好看的呀。
有一次,夏天的中午,又有一個大哥哥,滿頭大汗,騎著自行車來我家打“公用電話"。剛過午飯的的時間,我媽問了才知道,他去他姑姑家,迷了路,還沒吃飯,于是趕緊做了大碗面條讓他吃,他狼吞虎咽,完了說"謝謝阿姨”，便一副快哭了的樣子，以前我不懂那哥們兒為什么要哭，如今只身一人赴千里之外念書，漸漸懂了。
我想他后來應該找到地方打電話了吧,雖然他吃面條的時候說姑姑家電話號碼有一位不記得了,媽媽邊給他端來一盆清水邊說,別著急,多試幾次就知道了。
阿姨,是我復讀時在市里上學叫的最多稱呼。阿姨是我們宿舍樓里全天執勤的,因為我和小崔那年只回家三次,所以和阿姨比較熟悉。一位高阿姨,時尚又溫和的,一位佟阿姨,耐心賢惠。每天我們都把飯帶回宿舍吃,她們負責收剩飯,打掃走廊和廁所的衛生。有時候吃完飯比較晚,就幫著她們把剩飯抬下去。
每次我們有衣服破了,拿給佟阿姨,她都縫得結結實實的送到宿舍,當然每次都是給小崔縫的,他比較廢衣服。。。我們掛在樓下的衣服晚自習前忘收了,下自習阿姨肯定幫我們收回來了。刮大風天,我們晾在窗戶外面的衣服刮下去了,阿姨也總能給我們及時撿回來。
周末嘴饞了,我們去超市采購了香菇、排骨、蘿卜,借阿姨的廚具做好,和阿姨一起吃,阿姨不停地夸做得好吃。
每個周六的晚上,按學校規定還是下自習的時候開宿舍門,然而在操場上跳健美操的阿姨看到我和小崔拎著東西回去,就給我倆提前開門。有次教室裝多媒體電鉆太吵,我搬個凳子去宿舍樓門口刷題,沒想到又被阿姨看到，趕緊回來來了門再去跳舞。
佟阿姨有個上初三的兒,子,每次都在宿舍樓值班室寫作業,我有時候給他講講數學講講英語。高考后把高中最有價值的書都搬到了佟阿姨屋里,給他兒子用。
每個周六放學后都要去澡堂洗澡,阿姨有時候從家里摘了蒲公英熬了水,都會在我們洗澡前給我們倒一碗,清熱解毒,當然小崔不喝,為了不浪費阿姨的心意,我會把兩份都喝完。。。
高考后,送完哥們兒離校,整棟宿舍人去樓空,阿姨們強烈要求我在她們那里吃頓晚飯,吵了豬肉豆角還有梅豆。說好了一起吃的,然而阿姨還是等飯涼了才吃的,因為她們最怕的樓長又來查樓了。她們只跟我和小崔說,學校雇她們來,只是按小時工來付錢的,一個月不到兩千,還好平時的剩飯也算份外快,而樓長總是對她們窮兇極惡,檢查衛生連廁所的死角都不放過,時不時吆喝著換人。那天晚上她們和我說了很多,當然包括又一次夸我踏實可靠。高阿姨的兒子也是那天剛高考完就出去瘋了,我說我剛考完胃口不好,她就搬出他兒子說考試有什么影響,總之就是勸我多吃。吃了太多沒喝稀飯,又說我們都是只吃干的不愛喝湯。她們說,按我平時的表現肯定會考個好學校,收到通知書要去告訴她們。
她們說,把我們當成自己孩子看。
她們等著我回去告知高考成績。
然而,自從高考后第二天把東西搬回家,我沒去見她們。那感覺就像,初中被保送升高中時,暗暗發誓,不考個好大學就不回母校,結果到現在都沒回去過。
又是一年春,山坡上蒲公英隨風飄蕩,風起而升,風止而落,落在山崗,落在江畔,默默撿起,熬成一壺熱茶,慢慢品嘗,慢慢回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