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龍江江邊打冬網(wǎng),除了下鈴鐺網(wǎng)或絲掛子外,主要還是到漁村周圍的那些大水泡子打拉網(wǎng)。而打拉網(wǎng)和下鈴鐺網(wǎng)、絲掛子有所不同,要把十幾塊二三十米長的拉網(wǎng)連接一起,結(jié)成一張二三百米長的大網(wǎng),然后在凍了足有一米來厚的冰上镩很多冰窟窿,用一根長木竿穿水線,再把網(wǎng)拽到冰下捕魚。來到地方才知道,這年冬天朱老四大泡子的水實在太大了,方圓足有三四十里,二三百米長的拉網(wǎng)所能圍捕的水面實在太有限,隊長王永泉讓張鳳翔帶我和二愣子趕馬爬犁回村再取十塊網(wǎng)回來。
從朱老四大泡子回漁村足有一百七八十里,再加上沒一條像樣的路,沿途全是樹林子和荒草甸子,趕馬爬犁一路小跑,兩頭見黑,當天能趕到地方就算不錯了。要是在半路上碰上點啥事耽誤了,恐怕半夜都到不了家。為防止在路上碰到點什么事,臨離開之前,王隊長從地窨子里拎出來一支“七九”****,還有十發(fā)子彈交給張鳳翔。
那時樹林子里的野獸特別多。一路上不僅碰見一群狍子,還碰到了幾頭馬鹿和野豬,眨眼工夫跑得無影無蹤。這些野獸都不算可怕,見到人它們都趕緊逃竄或躲藏起來。要是碰到個頭比狗還高的烏蘇里猞猁、幾百斤重的狗熊或長著長長獠牙的大孤豬,恐怕就要麻煩一些了。好在我們帶了一支****,還有十發(fā)子彈,足以對付那些兇猛的野獸,打不死,也能嚇得它們落荒而逃,但最叫人最擔心的還是碰到狼群。
漁村的南面有一片莽莽密叢林,方圓足有上百里,那里長滿了一人摟不過來的柞樹、樺樹、楊樹和椴樹,當?shù)厝斯苣瞧肿咏小昂诹肿印薄4謇镉袔讉€專門靠狩獵為生的獵人都不敢輕易去“黑林子”,怕碰到那里的狼群。聽那些人說,黑林子里有十幾群狼,平時各占領一塊地盤,互不侵犯,可到了食物短缺的寒冷冬季,它們時常會集聚在一起狩獵,不管是渾身蠻力的大孤野豬,還是身材高大健壯的馬鹿,甚至連最兇殘的狗熊都不是它們的對手。只要進入它們的領地,都別想再活著走出來,肯定會被那里饑餓的狼群撕扯得粉身碎骨。
其實我們個個都清楚,不管多么兇殘的野獸沒有不怕人的,都輕易不敢向人發(fā)起主動進攻,除非它們連續(xù)很多天沒吃到食物,生存已經(jīng)受到了嚴重的威脅,那樣恐怕就要另當別論了——求生的****會使它們不惜鋌而走險,認準被打死也不能老老實實地等著餓死!這恐怕是一切動物的****。
回去還算比較順利,盡管趕馬爬犁進村里時已經(jīng)是深夜了。想著第二天起早到隊里把漁網(wǎng)裝上爬犁,趕緊返回朱老四大泡子——那里還有十幾個人在等待我們回去呢!我們早一天趕回去,就能早一天下網(wǎng)捕魚。可不湊巧的是,當天夜里竟下起了一場大雪,我們在村里等候了兩天,一直不見天晴雪住,只好裝上爬犁,迎風冒雪上路了。
這場雪下得實在太大,平地積雪沒到人的腿彎子深,甸子里的野草全被大雪壓趴下,外面只露一截草稍,在寒風中瑟瑟抖動,連回來時的爬犁印,也被這場大雪覆蓋住了。好在張鳳翔不僅打過魚,還上山狩過獵,不管水里還是林子里,只要能說出地名,基本上都能找到。
風還在刮,雪還在下,身上的老羊皮襖和腦袋上的貉皮帽子都落滿了雪,甚至連前面拉爬犁的馬背上也落了一層雪。
那天套的是一匹棗紅色的蒙古馬,別看它個頭不高,可有著粗壯的四條腿,再加上碗口大的蹄子,耐力特別好,尤其是鉆林子,過草塘,穿雪原,比別的馬都有著明顯優(yōu)勢。盡管這樣,在雪地里走了多半天,馬背上已經(jīng)籠罩了一層白霧般的熱氣。
看馬跑出一身汗,我們都下了爬犁,走在后面。更讓我們沒想到的是,還沒等大雪徹底停下,又刮起了“大煙泡”。眼看著西北風狂卷雪面子,漫天飛舞,觸天接地,發(fā)出陣陣鬼哭狼嚎般的呼號聲,刮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好像有無數(shù)的魔鬼從地獄里鉆出來,在天地之間群魔亂舞,發(fā)出陣陣疹人的冷笑聲。
天色頓時暗下來,周圍變得灰蒙蒙一片。以張鳳翔的意思,先找一處林子密的地方避一避風,等到明天早晨“大煙泡”停下后再趕路。可我和二愣子都不想在野外過夜,張鳳翔也沒多說什么,掄起鞭子甩了一下,隨后大喝一聲:“駕!”
腳步剛剛慢下來的棗紅馬再次拉著爬犁顛顛地跑起來。我們趕著棗紅馬緊走慢趕,眼看天色漸漸黑下來,還是沒有走出這片密林。
“吁——”張鳳翔在一條溝旁喊馬停下,朝四周看了看說,“咱們好像迷路了。”
這句話頓時讓我吃了一驚。四處撒目一望,去朱老四大泡子的路上除了荒草甸子和一條條島狀林外,根本沒有這樣的密林子,更沒有眼前這條望不到盡頭的大溝——我們確實迷路了。
仔細回憶一下,肯定是我們迎著風雪趕路時,稀里糊涂地走錯了方向。張鳳翔圍著幾棵大樹轉(zhuǎn)了一圈,進一步證實了剛才的話,如今我們走的方向已經(jīng)不是東南,而是有點偏西,也就是說來到了黑林子的邊緣——黑林子在漁村南面偏西,而我們?nèi)サ闹炖纤拇笈葑釉跐O村的東南,方向相差還不算太多,從這里再朝東拐就可以了。
天色已晚,我們更是人困馬乏了,不能再繼續(xù)趕路了,只能在這里對付一夜,等到明早煞風后辨清了方向,再去朱老四大泡子。
趕著馬下到溝底,找個避風的地方停下,把馬從爬犁上解下來,拴在距離我們十幾米遠的一棵老柞樹下,隨后把草料袋子拿下米,放它跟前,讓馬吃飽喝足了,明早走路也有勁兒。張鳳祥喂馬,我和二愣子四處尋找柴草,準備升堆過夜的篝火。
張鳳翔怕我倆偷懶,一再讓我們多準備些木頭。其實,這種事不用他多囑咐,凡是有在野外過夜經(jīng)歷的人都清楚,一晚上火都不能斷,尤其是在冬天的野外過夜,那篝火不僅可以幫人取暖,還可以防止野獸的襲擊——幾乎所有的動物都懼怕火光,這也是我們?yōu)槭裁礇]把棗紅馬拴在跟前的原因。萬一夜里把木頭燒沒了,想再尋找就困難了,我倆不僅在附近尋找很多干柴,還砍倒十幾棵碗口粗的柞樹和樺樹,截成一米多長的樣子,準備臨睡前加到火上——火大沒濕柴,像這種濕木頭更抗燒。
生起了篝火,等燒下了火炭后我們掏出從家里帶來的饅頭烤在火旁。很快,饅頭外面烤出一層黃嘎,散發(fā)著一股好聞的焦糊香味兒。我們每個人吃了一個饅頭,又吃了幾口雪,才各自裹緊了身,卜的老羊皮襖,依偎在火堆旁躺下。
午夜時分,我突然被一陣馬嘶聲驚醒。睜眼一看,只見那匹拴在老柞樹下的棗紅馬驚恐萬分,不安地圍著大樹來回走動,并且還在踏蹄子,一副煩躁不安的樣子。
“不好,你倆趕緊起來!”這工夫,張鳳翔早已醒了,或者他根本就沒睡。把我倆叫了起來,他隨手抓起身邊的****,同樣緊張地朝四周張望。
“怎么了?”見張鳳翔都是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知道情況不妙,我趕緊問他。他朝我擺了一下手,示意我不要吱聲,而眼睛一直觀看四周。
我和二愣子站起來朝四外嘹望,防備遭到野獸的突然襲擊。可是朝外看了半天,周圍靜悄悄的一片,只有夜風在林間悄悄地穿來鉆去不停地搖晃樹梢,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覺得張鳳翔可能也有點神經(jīng)過敏了。剛想松口氣,張鳳翔突然用胳膊碰我一下,順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還是沒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疑惑地看他一眼,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剛才做了個噩夢,還沒有完全從夢里醒過來?
我彎腰撿起兩根木頭,放在火堆上,剛準備裹緊羊皮襖再躺下睡覺,隱約聽見遠處傳來一陣沙沙的腳步聲,再抬頭朝那里望去,只見一對綠鬼火似的眼睛正在朝我們這邊移過來,而且離我們已經(jīng)很近了,頂多也不過三四十米遠。我大吃一驚,趕緊問張風翔:“那是什么?”。
“狼!”張風翔端起****,瞄準前面那雙閃爍不定的綠色鬼火。突然,他又輕輕地說,“你再看那邊……”
我這才發(fā)現(xiàn),哪里只有一對綠色的鬼火,前面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無數(shù)鬼火般的綠光在不停地閃動。
空氣頓時變得緊張起來,拴在樹下的棗紅馬也越來越煩躁不安了,使勁兒地掙著韁繩,想要趕緊從這里跑開。
張風翔的槍膛里壓了五發(fā)了彈,還有五發(fā)裝在他的衣兜里。憑他的槍法,一顆了彈要一條狼命是輕而易舉的事。果不其然,隨著兩聲“砰砰”的槍聲,最前面的兩匹狼已經(jīng)倒下了。可那槍聲并沒有制止住狼群進攻的腳步,仍在不要命地往前沖。
“開槍,快開槍呀!”我朝張鳳翔大聲地喊叫,希望槍聲能再次響起來,擊退步步朝我們逼近的狼群。可那槍聲只響了那么兩聲,接著便是悄無聲息,我在那里等了好長時間,還是聽不見槍響,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我趕緊扭頭看他。想不到他卻對我說:“你再朝那邊看!”
定神朝周圍再掃一眼,四周都閃爍著無數(shù)的綠色鬼火——我們已經(jīng)被狼群包圍了。有這么多狼突然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別說十發(fā)子彈,就是再有二十、三十發(fā)子彈,也不可能把這么多狼全都打死。我緊張地問張鳳祥:“咱們怎么辦?”
“別怕,我在這里盯著,不讓狼群靠近咱們,你倆趕緊往火堆里加木頭,把火燒得再大一些!”這會兒,張風翔倒是很沉得住氣,端著****站在那里,不停瞄向前方的狼群。趁這工夫,我和二愣子趕緊拿起身邊的木頭,一根根地架在燃燒的火焰上。
剛加上一些木頭,篝火沉了一下,火光頓時暗了下去。只見火光暗了,狼群趁機撲上來,有兩只已經(jīng)沖到我們跟前。在這緊要關頭,張鳳翔手里的槍再次響起,一匹幾乎快沖到我們跟前的大公狼發(fā)出一聲慘叫,隨后身子一歪倒在了雪地上。
連續(xù)打死三匹狼,還不能阻止狼群的進攻,仍舊不要命地朝我們撲來。見事不好,我趕緊操起了那把砍柴的大斧子,二愣子也抓起一根胳膊粗的柞木棒子,準備做最后的反抗。
沉下去的篝火終于再次熊熊地燃燒起來,火舌直沖向天空,發(fā)出陣陣“畢畢剝剝”的炸裂聲。火焰燒熱了周圍的空氣,不停地朝上升騰,吹拂著頭頂上幾片仍舊掛在樹枝上的枯葉,來回不停地搖動……在熊熊燃燒的火光面前,狼群終于停止了進攻的腳步,在距離我們二十多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隨后,它們把那三匹被打的死狼拖向了遠處,很快傳來了爭食發(fā)出來的類似狗的護食聲和兇猛的撕咬聲。
怕拴在距離我們十幾米遠的棗紅馬遭到狼群的襲擊,張鳳翔把韁繩解開,想牽到我們附近的樹下。可那匹棗紅馬已經(jīng)被狼群嚇著了,不肯靠近燃燒的篝火,連蹦帶跳,就是一步也不肯朝前邁。張鳳祥看看實在沒法,只好仍舊拴在原來那棵樹下。
見熊熊燃燒的火焰把狼群嚇退,停止了進攻。我們都更有信心了,不停地朝火堆里添加柴草,準備堅持到天亮再說——明天的太陽升起來后,狼群肯定也會離開這里,躲到密林的深處。而一旦發(fā)現(xiàn)狼群退去,我們則會立刻套上馬爬犁,趕緊離開這里。
遠處的狼群并沒安靜下來,而是在那里不停地來回穿梭跑動,躍躍欲試,似乎準備再次朝我們發(fā)起進攻。只是現(xiàn)在還沒有帶頭的公狼,暫時只能徘徊在那里。突然,從遠處傳來一聲長長的嗥叫聲,那聲音由低而高,越叫越大,在這個漆黑而寂靜的樹林里顯得特別陰森恐怖,使人不寒而栗。還沒等那聲長嚎落下,附近的狼群也開始應和了,剛剛安靜下來的狼群再次活躍起來,從四面八方朝火堆圍攏上來。
“砰!砰!”隨著兩聲清脆的槍響,又有兩匹狼倒在了血泊中。看著剛剛倒下去的同伴,狼群再次站住,不敢再朝前進。張鳳翔的槍里只剩下五發(fā)子彈了,不到萬不得已的緊要關頭,絕不能再輕易開槍了。
當狼群把張風翔打死的兩匹狼吃掉后,再次小心翼翼地朝我們靠攏來。這會兒,它們已經(jīng)沒有開始時那種囂張氣焰,只是朝前探著腦袋,慢慢向我們圍攏過來。張風翔從火堆里抽出一根正在燃燒的木頭,猛地朝走在最前面的狼扔過去,隨后又拽出一根,投向另一匹狼。
燃燒的木棍恰好落在一匹狼的背上,伴隨狼的驚恐慘叫聲,傳過來一股毛皮被火燒焦糊巴味兒。
那匹狼一邊連聲嗷嗷慘叫,一邊轉(zhuǎn)身朝回跑去。見張鳳翔這一招管用,我和二愣子也趕緊學他的樣子,從火堆里抽出一根根燃燒的木頭,不停地投向前面,終于把狼群的再次進攻擊退了。槍除掉那匹狼王,結(jié)果卻未能如愿,只能沮喪地放下槍口還繚繞著青煙的****。
****里面只剩下最后的四發(fā)子彈了,可仍沒有把那匹狼王擊斃,張鳳翔不敢再輕易開槍了。我們這邊槍聲停了,狼王再次嚎叫起來,指揮著狼群朝我們反撲上來。
狼群這次反撲很快,我們不停地連續(xù)朝它們投擲了好多根燃燒的木頭,還是沒能阻止它們的進攻,很快沖到我們的跟前。我還是拿著那把砍柴的大斧子,二愣子和張鳳翔每人手里挺著一根被火燒尖的柞木棒子,背對背呈品字形站好,迎戰(zhàn)撲上來的狼群。可讓人想不到的是,狼群的這次進攻只是把我們?nèi)齻€人圍在中間,而另外幾匹狼朝拴在樹下的棗紅馬撲上去。
“快去救馬!”隨著張鳳翔一聲大喊,我們趕緊持著手里的家伙沖上去,一頓連刺帶砍,步步朝棗紅馬靠去。為了阻止我們,一匹公狼突然朝張鳳翔撲上來,張開血盆大嘴,可還沒等它咬到張鳳翔,一根柞木棍子已經(jīng)插進狼嘴里,隨后張風翔狠勁地朝前猛捅一下,將那匹公狼殺死。
我們和狼群已經(jīng)混戰(zhàn)到了一起,其它的狼抓住了這個機會,紛紛撲到棗紅馬身上,連啃帶咬,盡管棗紅馬拼命地撂蹶子,連蹦帶跳,還是擺脫不了狼群的圍攻。在這場混戰(zhàn)中,馬韁繩被一匹狼咬斷了。沒了韁繩羈絆的棗紅馬立刻撒開蹄子,拼命地朝遠處跑去,一心想擺脫狼群的殺戮。放在平時,那些狼絕對追趕不上這匹蒙古馬。可是在沒膝深的積雪里,棗紅馬怎么也跑不起來,而后面追逐它的狼反而占了身輕的優(yōu)勢,只見它們弓著腰跟隨在馬后,拼命地在雪地里追逐。還有幾匹狼則伴隨在它的左右,跑出去還不到一百米,棗紅馬已經(jīng)被狼群團團圍住。盡管它低著頭不停地撂蹶子,甚至張嘴去咬攔擋前面的狼,最后還是厄運難逃,已經(jīng)有幾匹狼沖了上去,咬在了它的腹部,把馬皮拽得老長,活生生地把棗紅馬扯住,隨后又有一匹狼咬住了它的脖子,死也不放。
棗紅馬再也跑不動了,堅持著站立雪地里,不肯倒下。可憐的棗紅馬身邊已經(jīng)圍滿了狼,不停在它身上撕咬,連扯帶拽,棗紅馬終于堅持不住了,轟然倒了下去,砸起一團雪霧。那匹棗紅馬并不甘心這樣被狼吃掉,仍在那里垂死掙扎,不停地蹬著蹄子,想要再次站起來。可在一群餓狼的圍攻下,它哪里還能站起來,只是一蹄子把一匹狼踢出老遠,在雪地里趴了半天才趔趄著爬起來。
這時候,一幕讓人不可思議的事情發(fā)生了,那群狼咬死棗紅馬并沒有趕緊分食馬尸,而是一匹匹舔著嘴牙子,意猶未盡地退下來,圍成了一圈,并且還讓出了一條路,只見那匹老狼在幾匹強壯的母狼陪伴下,旁若無人地一瘸一拐從狼群中間穿過,一直來到了棗紅馬跟前,呲牙咧嘴地撕開了馬皮,叼住一大塊紅紅的馬肉,狠勁從馬身上撕扯下來,簡單地咀嚼了幾下,抻直了脖子吞咽下去。而那些剛剛殺死棗紅馬的狼只能站在一邊觀望著,饞得不停地舔著自己的嘴丫子。有一匹小狼終于禁不住那股血腥的誘惑,一邊偷偷地窺視著老狼,一邊小心翼翼地走到馬尸跟前,可還沒等它吃到馬肉,只見那頭老狼抬起頭來,狠狠地盯著它,呲牙咧嘴地筋起了鼻子,嚇得那匹小狼趕緊退回來。
想不到狼的世界也有著這樣森嚴的等級:真正的捕獲者必須把自己捕獲到的食物讓給不勞動的頭領先品嘗,而自己只能站在一邊觀看。見到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絕好機會,張鳳翔再次舉起****,準備將那匹老狼打死。可別管他怎么瞄,總有一匹狼出現(xiàn)在他的準星前面,根本打不到那匹老狼,氣得他悻悻地將槍放下——****里已經(jīng)沒剩下幾發(fā)子彈了,一顆都不敢浪費,不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輕易不能再開槍了。
那匹老狼終于吃飽喝足了,蹣跚著從馬尸上下來,在它的妃妾們陪伴下,離開了那里。老狼剛一離開,其它的狼立刻蜂擁而上,你爭我搶,不到半個鐘頭的工夫,一匹棗紅馬被它們啃得只剩下了一副骨頭架子,令人目不忍睹。
見棗紅馬就這樣被狼群吃掉了,二愣子幾次掄起棒子想要沖上去,都被張鳳翔硬拽了回來。在形容一個人處境艱難的時候,有一句話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而我們這會兒的處境,想要求死簡直太容易了,只需離開火堆,離開同伴,只身沖進狼群里,立刻會被那群嗜血成性的殺手們撕扯得體無完膚,眨眼之間葬身在狼腹之中。我們正是身處這樣的境地,三個人必須待在一起,互相照應,才會得到暫時的安全。
狼王,狼王!我心里很清楚,只有殺死那匹老狼,我們才可能擺脫被狼群圍攻的厄運。可那匹老狼實在是太狡猾了,張風翔幾次舉槍試圖將它擊斃,可最終都被它躲過去了。如今狼群已經(jīng)吃掉了棗紅馬,每匹狼的肚子里多少都有了一些食物,更有耐心與我們周旋下去。而我們帶來的幾個饅頭在當天晚上都已經(jīng)吃光了,如今已經(jīng)一天多都沒有吃任何食物了,還是在這樣寒冷的冬天野外,如果還找不到突圍的辦法,繼續(xù)在這里和狼群周旋,等待我們的即使不是被狼咬死,最后也得活活餓死。
盡管張風翔一再安慰我和二愣子,說王永泉隊長見我們一直沒回去,肯定會派人回村去打聽,而一旦知道我們已經(jīng)離開了村子,又沒返回朱老四大泡子,自然知道我們迷路了,或者在路上遇到了麻煩,漁業(yè)隊的領導會趕緊組織人出來尋找我們。我和二愣子可都不是三歲的孩子了,哪會那么好哄騙?在這個方圓上百里的黑林子里,我們?nèi)齻€人呆在里面,簡直就像從樹上飄落下來的幾片枯葉,他們也不知道我們究竟在哪兒,到哪里去找呢?
盡管我們都很清楚,要想沖出狼群的包圍,首先是擊斃那匹狼王。可面對那匹可惡而狡猾的狼王,我們實在是黔驢技窮,不知該怎么辦才好。
這天起來以后,突然發(fā)現(xiàn)圍在那匹老狼四周的狼群躁動不安起來,不停地進進退退,跑來跑去。只見那匹蹲坐在狼群里的老狼伸直了脖子,發(fā)出一陣悠長而瘳人的嚎叫聲。張風翔趕緊對我和二愣子說:“小心!”
他的話音剛落,只見一匹公狼帶領著十幾匹狼已經(jīng)沖了上來。我們各自趕緊揮舞手里的大斧子或柞木棒子,把狼群擋在距離我們只有五六米遠以外的地方。可這邊還沒把沖上米的狼群擊退,另一面的狼群也隨后沖了上來。張風翔瞅準了機會,把那根燒尖的柞木棍子猛地刺進一只狼的肚子里。那匹公狼只來得及發(fā)了一聲慘叫,就倒在他的腳下。趁著狼群愣神的功夫,我和二愣子也沖了上去,連續(xù)刺傷兒匹狼,終于把狼群的這次進攻擊退了。
見狼群退了回去,張風翔把那匹死狼拖了過來,隨手割下兩只狼的大腿,架在火上燒烤起來。我大吃一驚,趕緊把正在燒烤的狼腿從火堆里拽下來:“干什么,你是不是嚇糊涂了?那些狼恨不能一口把我們吃了,要是再聞到烤肉的香味兒,刺激了它們的食欲,不是更得發(fā)瘋嗎!”
誰知張風翔卻冷冷地說:“狼只喜歡血腥味兒,對烤肉的香味兒并不感興趣。”
說罷,他把我扔在雪地上的狼肉拿起來,重新架在火上。
片刻功夫,火堆里散發(fā)出一股烤肉的香味兒,那股肉香味兒更激起了我的饑餓感,肚子也隨著不爭氣地嘰里咕嚕叫起來一沒錯,正在烤熟的狼肉已經(jīng)散發(fā)出了陣陣誘人的香味兒,令人饞涎欲滴。
我們每個人抓起來一大塊,狼吞虎咽地火吃大嚼起來,吃得滿嘴流油。
我們這邊吃得正香,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嚼骨頭的咔嚓聲,順聲看去,只見那具被張鳳翔割掉兩只大腿的狼尸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被別的狼拖走了,好幾匹狼正圍在它跟前,正大快朵頤,不斷傳來陣陣咀嚼骨頭發(fā)出的瘳人聲——這會兒,人和狼都在吃著同一具狼尸,其目的也是完全相同,都是為了使自己生存下去,不至于餓死。有所不同的是,它們是在吃同伴的尸體,而我們吃的卻是另類;它們吃的是生肉,而我們吃的是烤熟的狼肉。
在森林中,不僅有一條人所共知的弱肉強食法則,還有生存是第一需要的****,所有的動物都具有這樣的最基本_的****:生的****和攻擊的****,而攻擊恰好也是為了自己的生存。
盡管人也是動物,可我們畢竟足高級動物,比那匹老狼不知要聰明多少倍,最后肯定能戰(zhàn)勝那匹老狼。哪怕它再狡猾,再兇殘,我們也一定能戰(zhàn)勝它!從理論上講是這樣,可實際上想要從狼群的包圍中突圍出去,又談何容易呢?無論在視覺,卜,還是嗅覺上,甚至在奔跑的速度卜,人類都已經(jīng)退化了,遠不是狼的對手。盡管我們的手里有著人類文明標志的火和槍,而且這兩點也是人類能夠戰(zhàn)勝兇殘狼群的最有力的致命武器。可那火是帶不走的,而槍里所剩的子彈也只有最后的三發(fā)了。況且我們面臨的最嚴重考驗還不是食物的問題,而是寒冷、睡眠和精神上的折磨。盡管那堆燃燒的篝火一直沒有熄滅,可以帶給我們溫暖。不過在這零下三十多度的野外,向火的一面烤得熱乎乎,而后背卻是刺骨的寒風,一直承受著冰火兩重天的折磨,我們究竟還能堅持多久呢?
在黑夜的映襯下,那堆篝火烈焰騰騰,火光映紅了半片天空。我原來最渴望太陽的升起,不僅給我們帶來光明和溫暖,還能消除人的恐懼。可如今,我反而更希望黑夜的降臨——在黑夜里熊熊燃燒的篝火不僅帶來了熱量,使我們不至于凍僵,還使我獲得到一種從沒有過的安全感——只要我們生起來的這堆篝火不熄滅,一直在熊熊燃燒,對包圍我們的狼群就是一種威懾,使它們不敢靠近我們。盡管白天的時候也有篝火,可在煙大于火的白天,無形之中減輕了對狼群的震懾,也不會像黑夜那樣懼怕火的威力。
我們在篝火旁邊已堅持四夜三天。當?shù)谒奶斓氖锕庠俅握樟梁诹肿訒r,望著太陽即將升起的東方地平線,真不知道新一天的燦爛陽光還能不能再次照耀在我們的身上?
在老狼王的帶領下,狼群一直不肯退去——在食物嚴重短缺的寒冬季節(jié)里,它們好不容易才發(fā)現(xiàn)我們這些“食物”,并且已把我們圍困其中,幾乎唾手可得,面對即將進入它們口里的“食物”,豈能輕易放棄?!它們不肯放棄自己的堅持,我們當然也不能輕易地放棄,只是哪一方能夠堅持下去,并且堅持的時間更久一些,直到將對方的體能耗盡呢?狼群無疑比我們更有耐力,二愣子已經(jīng)堅持不住了,在狼群的圍困之中,脾氣暴躁的二愣子幾乎徹底崩潰了,神情變得有點恍惚,幾次抓起身邊的柞木棒子想要沖進狼群里跟它們拼個你死我活,但都被張鳳翔硬拽了回來。直到這時候我才明白,一個人的承受能力實在很有限,和那些動物相比,神經(jīng)也更加脆弱,好在我們是三個人在一起,假如只有一個人,可能早就徹底崩潰了。
豈止二愣子堅持不下去了,由于食物的短缺,狼群里也多次發(fā)生內(nèi)訌,打斗撕咬聲幾乎不絕于耳,每天都會發(fā)生那么幾起,致使有好幾匹狼已經(jīng)死在同伴的攻擊之下。在這個寒冷的冬天,生存已經(jīng)成了這群嗜血成性動物的最大****,為了使自己能夠存活下來,吃掉同類又算什么呢。
盡管我和張風翔都在不停地安慰二愣子,可讓我倆沒想到的是,二愣子還是干了一件十分愚蠢的事,等我和張鳳翔聽見狼群只有在攻擊獵物時才會發(fā)出來的興奮撕咬聲中驚醒時,才發(fā)現(xiàn)二愣子已經(jīng)不在身邊了。
我和張風翔趕緊爬起來,拎著斧子和柞木棒子沖了卜去,連續(xù)砍死兒匹狼,才把已經(jīng)被狼撲倒在雪地里的二愣子救回來。幸虧二愣子被狼群撲倒的剎那間****地趴在地上,并且把臉深藏在厚厚的積雪里,而我們發(fā)現(xiàn)得又比較及時,否則后果不堪設想。最值得慶幸的還是,除了老羊皮襖被狼撕破,還有手也受了點傷以外,他其他地方全都完好無損。
精神徹底崩潰的二愣子被救回來后,一直低頭坐在篝火旁,一聲不吭。如果不能盡快從狼群的包圍中沖出去,二愣子肯定還會做出傻事!看著眼前熊熊燃燒的篝火,我突發(fā)奇想:為啥不能帶火一起走呢?
火?火把不也是火嘛!我趕緊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張風翔。聽我這么說,他先是一愣,隨后高興地一拍大腿說:“對,咱們舉著火把離開。”
有了主意,我們立刻開始分頭準備,不停地在附近剝樺樹皮,做好突圍前的準備。除此以外,我還發(fā)現(xiàn)一件更加令人歡欣鼓舞的事:這群狼并不總是圍攏在我們身邊。盡管它們一直在等待我們最后向它們投降,好來分享一頓豐盛的美餐。可它們同樣也在挨餓,需要不斷地出去尋找食物充饑,不可能總等候在這里。天黑以后,總有一部分狼會離開這里,到別的地方去尋找獵物。
有了這個發(fā)現(xiàn),我們個個驚喜萬分,連二愣子都變得不那么消沉了。我們準備好了一切東西,除了把剝下來的樺樹皮用山花椒(五味子)藤捆綁在一根木棍子上制作成火把以外,每人還各自在身上纏滿了樺樹皮,以備不時之需。張風翔把槍膛最后的三顆子彈卸下來,挨個擦了一遍,重新壓進槍膛里,二愣子拎著那把砍柴的大斧子,我則準備了一根兩三米長、酒盅粗的柞木棍子。我們準備等待到一部分狼群離去,身邊狼少的時候立刻撤出狼群的包圍。
天色終于黑了下來,伴隨著狼王的陣陣嚎叫聲,已經(jīng)有狼開始悄悄地散去,只剩下十幾匹狼仍然守候在我們的附近。這時候,我們都把手里的火把點著了,每人舉著一支,開始朝后退去。
見我們離開了火堆,那匹老狼似乎也發(fā)覺了我們的意圖,立刻伸直了脖子,準備把遠去的狼群呼喚回來,再次將我們圍住。它剛抻直了脖子,還沒叫出聲來,張鳳翔的槍已經(jīng)響了。
清脆的槍聲劃破了黑夜的寧靜,眼看著前面那匹老狼一頭栽倒雪地里,四條腿蹬踏了幾下,隨后一動不動了。槍聲并沒有就此停下,又是“砰!砰”兩聲,沖在最前面的兩匹公狼隨后也倒在剛剛死去的老狼身邊。
那兩匹狼只是抽搐了幾下,就咽氣了。連著打死三匹狼,而且那匹老狼也死了,但剩下的十幾匹狼仍不肯放過我們,一直尾隨在我們的身后。我們一邊朝后退,一邊接連不斷地把纏在身上的樺樹皮拽下來,在火把上將其點燃,隨手扔向沖在前面的狼身上。
狼見我們每個人手里都舉著火把,不敢靠得太近,可又不甘心這樣把我們放走,只能來回圍著人躥來躥去。而我們一旦抓住了機會,猛地把火把朝狼探過去,被火燎著毛的狼立刻嚇得嗷嗷慘叫,轉(zhuǎn)身逃開。
在火和槍聲的雙重威懾下,再加上沒有了狼王,剩下的狼群無心再繼續(xù)追捕我們了,忙著爭搶那些現(xiàn)成食物——狼骸。
這時,一個更加令人興奮的聲音出現(xiàn)了,我們這邊的槍聲剛剛響過,東南方向也隱約傳來一聲清脆的響聲——好似槍聲。只是那聲音離我們很遠,再加上只顧對付狼群了,我們聽得并不十分清楚。可二愣予還是驚喜地叫了起來:“槍聲!那邊有人打槍。”
“好像是?”張鳳翔并不敢肯定。
盡管我和張鳳翔一時都無法判斷那聲音到底是不是槍聲,還是趕緊朝傳來響聲的方向眺望.仔細諦聽,希望剛才那聲響真的是槍聲。
槍聲有的時候很可怕,是殺戮的恐怖聲,可它有時又是救命的稻草。只有人的存在,才會有槍聲——這會兒,我們最期望的就是能有人突然出現(xiàn)在我們的面前,把我們拯救出去。可那邊仍舊是一團漆黑,除了莽莽的森林,還是莽莽的森林,幾乎什么都看不見。我心里在熱切地盼望著,希望那里的槍聲能再響一聲,哪怕再響一聲!可仔細諦聽好一會兒,那邊一直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動靜。
“你的耳朵是不是出毛病,聽差了?”張鳳翔甚至懷疑起來。這時候,他不僅儀懷疑二愣子,更是在懷疑自己——他剛才也聽見了——人們對突然降臨的欣喜還不敢確定時,不僅抱有一絲僥幸,而且還抱有懷疑。就在我們一時無法確定而有點失望的時候,那邊又是兩聲槍響,拖著長長的回聲,在山林間來回地碰撞……
砰——!砰——!二愣子再次驚喜地喊叫起來:“槍聲,是槍聲!沒錯,那邊有人打槍!”
不用他說,我們這次也都聽清楚了,剛才的兩聲確是槍響!張鳳翔把雙手攏在嘴邊,成喇叭筒狀,朝傳來槍聲的方向大聲喊起來:“呵——呵——呵——!”
我和二愣子也趕緊跟著喊叫起來。可我們的喊叫聲很快淹沒在了夜色籠罩下嗚咽的林濤聲里,并不會傳出去很遠。我們停下來,再次聽了聽,那邊沒有了回音,一點回音也沒有。
“剛才聽見的真是槍聲!”二愣子焦急地說,“在那邊,就在那邊,真的!”
我們也聽見了,剛才確實是槍聲。可我們相距太遠,又沒有子彈,無法回應對方。看來,那邊已經(jīng)聽見了什么,不甘心地又響了一槍,隱約還伴有獵狗的吠叫聲。二愣子高興地叫起來:“是吧?是吧!”
“喂——喂——喂!——”我再次喊了起來,“我們在這兒,在這兒……”
“別喊了,離得太遠,再喊,他們也聽不見,趕緊把火燒得再大點!”張風翔說罷,從身上取下所有的樺樹皮,還有我和二愣子的全放在了一起,再次生起了一堆篝火,隨后砍了幾棵樺樹架在火上,篝火再次熊熊地燃燒起來。
這會兒,我們已經(jīng)不懼怕狼群了,它們可能也發(fā)現(xiàn)有更多人朝這邊走來,或者已經(jīng)嗅到了很多人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氣味,把沒來得及吃完的三具狼尸丟下,早已不知了去向。
我們圍著篝火等候在那里,不斷地往火堆里添加木柴,等待那些人過來與我們會合。
“快看,你們快看呀!”二愣子再次高興地大叫起來。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隱約出現(xiàn)了幾點亮光。那亮光一邊晃動著,一邊朝我們這邊慢慢移動過來,伴隨著隱約的人的喊叫聲。盡管我們相距還很遠,聽不清他們在喊叫什么。我們已經(jīng)不需要在篝火旁繼續(xù)等待下去了,趕緊舉起火把,朝那些人迎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