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睡夢中,我肯定知道了你的秘密。
但那秘密具體是什么,我又說不出。
真不愧是秘密??!
好像在急促的溪流中撇見的白骨,好像在地下游戲機廳聞到的血腥:一時間分不清是白骨,還是來自日光的反射;分不清是血腥還是后廚的日常。模糊不清的感覺讓人心生寒意。
當我醒來的時候,你像往日一樣問我要不要喝咖啡。我感覺到一陣顫栗,有個聲音提醒我不要接過你遞來的任何東西。尚存的理智會嘲笑我疑神疑鬼。我機械地點點頭,擠出一個微笑——暫時不想對你表露出一絲疑心。
每次看到你溫柔的笑容,我的心都在掙扎。無端的懷疑讓我對生活的細節(jié)充滿了警覺。也許只是荒蕪的夢境,也許是警示。我應該告訴你嗎?
這段時間,我感到自己變得愈發(fā)虛弱。
一開始是感覺平時用的背包變沉了,把絕大部分隨身用品極簡之后,我只穿一件多口袋的外套出門,后來這件輕薄的外套也常把我的肩膀壓傷。
一開始是感覺健身后特別容易疲勞,慢慢地連逛街也提不起興趣,通勤不想要多走一步路,時常在晚上8-9點就感覺到困意,睡眠的時間也逐漸延長。我的手指變得透明,腳踝也開始呈現(xiàn)出一種虛幻的模樣。每當我觸碰這些透明的部位,感覺就像觸摸到空氣。
一開始是…等等,一開始是什么時候呢?
有一天,我看見你對著手機屏幕,神情悵惘。手上的香煙燃燒了一大半,煙灰隨風飄散。你的雙唇緊緊抿住,好像生怕有什么事情會不由自主地泄露出來。當我問起時,你深深吸了一口煙,收起了飄忽的目光,在煙霧中你笑了一下:“只是在整理一些無用的東西。”
從那天晚上起,我開始做一些奇怪的夢。在夢中,我看到自己逐漸變得透明,身體如你吐出的煙霧般消散。你站在遠處,我看不清楚。
接過你給我的咖啡,我坐到沙發(fā)上調(diào)整了一個舒適的姿勢準備刷一刷今天的新聞。
一條系統(tǒng)消息突然彈了出來:
“他在刪除你。”
我有點懵,手指顫抖著點開消息,但消息卻消失了,好像從沒存在過。
我轉過身去看向你,瘦削的臉龐總是眉頭緊鎖,你低頭看著手機,手指在屏幕上下滑動著。
不要做些疑神疑鬼的事情。我提醒著自己。我嘗試平靜地呼吸,心跳卻如擂鼓。那個突然彈出的系統(tǒng)消息,像手術刀一般劃開了我的胸腔,冰冷的手攥住了我的心臟。屏幕空白,仿佛剛才的文字只是我的幻覺。但我知道,那不是幻覺。
幾天后,我發(fā)現(xiàn)我的手臂也開始變得透明。虛弱的感覺愈發(fā)強烈,每一步都像是拖著千斤重擔。思考對我來說也變成了一種消耗,最好是讓我不要動,也不要想,就這樣靜靜地發(fā)呆。我想,我肯定是變得有些抑郁了,我應該多去曬曬太陽,多吃些東西,去運動,但我似乎越來越做不到這些。
也許,我應該找個人聊聊。
想到這里,我起身去拿手機,要給朋友打個電話。
但你的手機鈴聲在隔壁書房響了起來。我聽到你的匆忙起身關門的聲音,我躡手躡腳地走出臥室,鬼使神差中,把耳朵貼向了書房的門,你的聲音從未如此清晰。
“我知道…是,我已經(jīng)在刪了?!?/p>
“我沒有在拖延。上個月我們談完我就已經(jīng)開始刪了?!?/p>
“很多?。]有那么快的,總得給我一些時間吧!”
“行行,我知道了。我很快就會都刪掉的,別擔心?!?/p>
“好,那就下周吧。下周就會把她都刪完了。好…拜拜?!?/p>
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在顫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回到臥室。打開手機中我們的聊天記錄,但是信息都在啊。翻著翻著,我突然想到前一陣我隱約記得快到我們的紀念日了,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到底是哪一天。我開始瘋狂往上翻閱聊天記錄,終于發(fā)現(xiàn)最早的信息已被刪除了。
我花了整夜時間,試圖回想那些被刪除的信息。虛弱的身體不允許我長時間的思考,但我發(fā)現(xiàn)每當我回想起一部分缺失的信息,我的身體似乎就稍微恢復了一些。那一刻,我有些疑惑,這些信息似乎對我額外重要。
于是我備份了所有剩下的消息,并發(fā)送到我的一個郵箱保存。我想,這樣即使你刪除了手機里的信息,我也能保留一些備份??蛇@些備份是否有什么用處,我依然不確定。
清晨來臨。在你遞來的咖啡的時候,我沒有伸手去接。
“我的記性變得越來越差了,身體也覺得很累?!蔽彝?,開口試探。
你端著咖啡的手僵在空中,“你看起來是有些憔悴,要不去醫(yī)院看看呢?”,你的關心現(xiàn)在聽起來像是在顧左右而言他。
“不用去醫(yī)院?!蔽覜Q定還是選擇直截了當?shù)姆绞健!盀槭裁匆獎h除我們的信息?”
你愣住了,機械地抿了一口咖啡后坐在我身邊,眼神里有著一種深深的疲憊,“你怎么知道的?”
我沒法回答。只是繼續(xù)盯著你,等待一個解釋。
沉默是對話的誘餌,總會有一方忍不住透露更多。
你終于開口,“你知道嗎,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掙扎。我不想傷害你,但你根本不屬于這個世界?!?/p>
好瘋癲的回答!我真沒想到你會這樣編。“你這是什么意思?”
“你曾是我的救贖,”你輕聲說,眼中滿是痛苦,讓我一時分不清你是否仍在裝模作樣?!暗也荒茉俪聊缬谔摶玫母星橹?。我必須面對現(xiàn)實?!?/p>
“虛幻的感情?”我的聲音因震驚而顫抖,這怎么越發(fā)荒誕。我原本期待的是一個不愛之人的坦白,或者…
你無奈地搖搖頭,目光中帶著無限的哀傷,“你是我最深的幻想,我的寄托。但我知道,這一切都不是真實的。我創(chuàng)造了你,因為現(xiàn)實中的孤獨讓我無法忍受?!?/p>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原本想要與你對峙的憤怒被瞬間消解,只能無力地開口:“可我是真實的,我感覺到痛苦,感覺到愛?!?/p>
你沉默了片刻,眼淚無聲地滑落,“對不起,我沒有選擇。我必須回到現(xiàn)實生活中,不能再被虛幻的感情束縛。我原本想要慢慢去刪除,但現(xiàn)在我只能…”
當我想要奪過你的手機時,一切已經(jīng)晚了。
一瞬間,我的身體突然透明,意識也變得模糊。我感受到一陣劇烈的疼痛,隨后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輕盈。我看見你無聲地流淚,低聲呢喃:“對不起?!?/p>
我的最后一絲意識在你淚水的浸染中消散,像咖啡蒸騰的熱氣,像燃燒的煙霧,消失在空氣中。
等我再次睜開眼的時候,你躺在我身邊。
在睡夢中,我肯定知道了你的秘密。
但那秘密具體是什么,我又說不出。
真不愧是秘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