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過去那么久,你還這么計較啊?”
禮尚往來,我也想要請教一個問題:看起來這么高尚,到底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還是真的什么都無所謂呢?
以前在電視里面看到婦產(chǎn)科門口哭哭啼啼一片,完全不能理解為什么。后來才知道,那是對生命的留戀,和對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孩子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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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的確是很久以前的事情。9月大的弟弟被扼殺在胎中的時候,我處在還不記事的年紀,現(xiàn)在已然是二字開頭的歲數(shù)。
身為家里的姑娘家,起初也不能理解弟弟不能留下的原因。后來才知道,是母親吃了藥品,因為生下我之后沒有好好調(diào)養(yǎng),身體弱了許多。得知弟弟的存在,是在已經(jīng)吃藥的第1個禮拜。
她一直在那可能存在的隱患和對孩子的愛之間徘徊猶豫,終于沒有誰再和她站在統(tǒng)一戰(zhàn)線,告別定在他來的第9個月。
當天母親這邊一個親人都沒在身邊,父親的親人同履行公務(wù)一般出現(xiàn)而后離開。說的太薄情了?其實并沒有吧!手術(shù)是由一位在計生委上班的親戚安排的,對著胎兒大腦,只有一針。所有人都在慶幸有親戚幫忙,不然這么大的胎兒已經(jīng)不能被打掉。
而最令我痛心的是,并沒有一個人眼睛泛紅。哪怕是在那個重男輕女的年代,也沒有誰為那個男孩哀悼。唯一能讓人感受到悲傷的就是,爺爺在手術(shù)之后趕到醫(yī)院,孤零零坐在椅子上低頭掏出的手帕,全然浸濕。
我曾試圖說服自己,他們是因為過于悲傷,才想要以此緩解心態(tài)。可換一個環(huán)境思考,就像是一位最愛的親人被火化,所有人都在慶幸找到了火葬場,能及時避免腐化。
諷刺嗎?可能真的,一條鮮活的生命一點也不值錢。
抑或者是,可能他們真的心懷悲傷,只是都太會演戲,而我就是那個不合格的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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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并不是完全不想要恨我的母親,正是她的懦弱成全了所有劊子手的臆想。可我終究沒有辦法去恨一個選擇把我生下來的女人;尤其,還是這么可憐的女人;尤其,還是因為我才埋下隱患的女人。
說不清從某一天起,身邊的一切似乎都發(fā)生變化,只有我一個人還偶爾感受悲傷的侵蝕。
而心里被埋下的一枚不定時炸彈,終于等到了合適的時機全面爆發(fā)。
忘記是什么節(jié)日,家里的幾個親戚一起來我家吃飯。正巧家里的吉娃娃生下了一群崽崽,因為不能同時養(yǎng)多只崽崽,就在飯桌上討論他們的去向。
也不知怎么聊的,父親接了一句“哈哈,還有直接丟掉的啊”。聽到這句話,我火冒三丈的回了句“也就是你能啊,哪有把自己親生的娃直接丟掉的啊”。大圓飯桌死寂一般沉默,每個人的表情都耐人尋味。
自然知道這句話非常刁鉆刻薄,也明白完全不符合餐桌禮儀,可我真的,一點兒也不在乎。我不愿在想起那個未曾蒙面的弟弟時,還委曲求全。
記得郭德綱有次接受采訪,主持人問他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忘記被背叛的事情。當時他的回答是,"我真的很不喜歡一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一味的來勸你要放下。不報復已經(jīng)是最大的仁慈,還指望別人毫無芥蒂的忘掉過去?"
真的,忘記我做不到,尤其是在父親家人談及"舍棄"的時候,完全做不到閉口不提自己的不滿和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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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一位朋友認識很久,她知道這事是我的禁區(qū),兩人很少談及類似的話題。
一次徹夜長談的機會,她勸我要換位思考“被不忍心舍棄的弟弟是從來沒有存在過的,感受不到這個世界的殘酷,這樣不好嗎?”
我停頓許久,她緊張的一直在旁邊道歉。打斷她的不安之后,我終于把最丑陋的自己說了出來。
“同樣面對殘酷無情的世界,我有大聲哭鬧的機會,他沒有。我自問沒有高尚的靈魂,充其量不過愛裝英雄。所以,也可以這么說,我更害怕的是,如果那個被舍棄卻得不到任何心疼的小孩是我呢?”
“自私的時候,我也會這樣想,‘幸虧最后沒生下來,不然真有什么不適的地方,我肩上的擔子更重‘ 。可再之后,我都會想要立馬給自己一個耳光。真的,當你意識到生命里那個本該和你最親密的人完全消失的時候,是感受不到任何欣喜的!”
朋友開始抽泣,我伸手把紙巾盒拿給她。
只是,自己卻沒有一點鼻酸的感覺。
“我爸媽年齡越來越大,生活的重擔盡數(shù)落在肩上,可性別從來就不能成為可以退縮的理由。盡管非常艱苦,一想起他,我仍感激有在這個世界呼吸的機會。”
“雖然素未蒙面,但來自同一個地方,我應該還是能懂他的一些渴望的吧?我就覺得,就算沒有存在過,也渴望有人記得我。所以,我會一直記得他,甚至把我自己當成他。”
把一直揪心的話講出來,其實并不容易。
都說能夠平靜講述出來的悲傷,還不夠刻骨銘心。而我想說的是,有些事情一直牢記在心,只是不必說給每一個人聽,也不必在和每一個人談及時,都表露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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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獨生不懂獨生的孤獨,恰如獨生不懂非獨生的無奈。
可能他在的話,我們會有很多沖突,也會有太多來自家人的區(qū)別對待讓我不滿,但終究不能因為一些并未發(fā)生的矛盾不喜歡他。
另外,我都想好了的。
如果他是一個無賴狡猾的臭小子,我就學跆拳道收拾他;如果他是一個倒三角的體育健將,我就長發(fā)長裙的去給他遞水;如果他是一個熱愛學習的書呆子,我就逃課上網(wǎng)拖他打游戲;如果他比我矮,我就天天把手臂搭他肩上;如果他比我高,我就天天往他背上竄;如果他在,我就天天黏他黏到越長越像...
可"如果"都是假想的,我始終不會知道如果有他,會怎么相處。
但我知道的,從未擁有過的他,就算不是最好,也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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