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鵬飛躺進醫院時正是升入高三的那一年,一住就是多半個學期。出院時成了殘疾人,一條腿長一條腿短,一條胳膊緊夾在一側總是甩不開,看起來特別別扭。
同學們都在緊張復習準備高考。王鵬飛也想繼續上學,參加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考試。班主任不要,說你去找學校領導。校長說,你現在身體這個樣子,到學校上課安全問題誰來負責?萬一再出個事,誰來承擔后果?你要參加高考,學校可以給你報名,但不能在學校上課。你可以在家里自己復習,高考時來學校領準考證參加考試。
王鵬飛成了學校不敢要的人。而這一盅苦酒,全是由自己親手釀成。
他是農村長大的孩子,家在離縣城50多公里的榆樹鄉。上高中就一直住校。每個月從家里帶些干糧和錢。父母都是農民,生活也算不上寬裕。但對于王鵬飛在學校的花費,卻從來不會減省。只要說要錢,父母就是再緊張也會想辦法帶去或者托人捎進城。所以王鵬飛吃的穿的一點也不顯得寒傖。別的同學穿耐克鞋,他很快也會有。平時跟同學在一起也從來不喝一塊錢的礦泉水,都是三塊錢以上的飲料。
在城里上了兩年學,王鵬飛顯得洋氣多了。假期回到家,穿得干凈時尚,戴一副眼鏡,在莊里轉來轉去,誰看這王家的兒子都不一般。有些就說,鵬鵬出脫了,跟他老子不一樣了,你看這模樣,將來肯定有出息,在你身上就把農民的皮脫了。王家的父母聽了也覺得很長臉。他們一輩子泥里來土里去,又苦又累,沒吃上好的沒穿上好了。唯一的希望就是在孩子不要再像他們這樣。哪怕再省吃儉用,也要給孩子吃好穿好。農活自然舍不得讓孩子干。用他們的說法,就是從小就要讓娃娃像個城里人。
這一點他們的確做到了。在班上,誰看王鵬飛都不像個農村孩子。
上了高三,王鵬飛花錢交朋友越來越大方。一個周末,學校不上晚自習,王鵬飛就去街上閑逛,碰見莊里的軍軍。軍軍初中畢業后沒考上高中,就在城里一家發屋學理發。兩人閑得無聊,就又約了兩個在城里打工的伙伴去夜市喝啤酒。縣城的夜市格外熱鬧,炒菜烤肉火鍋小吃,叫賣聲喝酒劃拳聲說話罵人聲此起彼伏。輝煌的燈火把夜幕下小城的一條街道妝點得沸騰而熱烈。這種氣氛讓幾個聚在一起的少年格外受感染。一箱啤酒很快就喝完了。王鵬飛說喝不成了,幾個嘲笑道,看你那慫樣,這點就喝不成了。酒量是練出來的。再來一箱。
兩箱啤酒喝完,夜市上的人已慢慢少了。王鵬飛趕回學校,校門關了。他就從大門上翻了進去。校園里一片寂靜。他跌跌撞撞地摸進宿舍,同學都睡得鼾聲四起。他住在靠窗戶邊的上鋪,憑感覺就爬了上去。躺在床上,他終于舒了一口氣。
睡到半夜,王鵬飛被一泡尿憋醒。他迷迷糊糊爬起來,實在懶得去上廁所,就立在窗戶邊的桌子上,打開窗戶小解。迷糊之中,他被一陣小風帶了出去,輕飄飄地從樓上掉了下去。落地的一瞬,所有的感覺都重重地回到了身上。好在是二樓,也好在沒有頭先落地,他還清醒著,叫醒了樓上的人。
王鵬飛的父母委托了律師,想找學校索賠。理由是學校安全設施不到位,宿舍樓沒有安裝防護欄,在管理上存在漏洞。校長搬出一個文件,是省上發的,中學宿舍窗戶不能安裝防護欄,為防突發火災。
那幾天,縣城里都在說一件事,說有個鄉里的學生在一中念書,喝多了酒,晚上靠著窗戶往外撒尿,掉下去了。也有的說,一中的一個學生上高三了,念書壓力太大,跳樓自殺了。沒有摔死。
時間如風,這件事很快就在人們的記憶中淡出。那個喝光了兩箱啤酒的夜晚,卻如噩夢一樣留在殘疾了的王鵬飛的青春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