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追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聽,老一輩的頑固不化
最近這段時間,我越發(fā)覺得自己老了。不是抬頭紋多了,也沒有長白發(fā),而是不知從什么時候起,自己開始像個老人家一樣,跟周遭的聲聲色色莫名地產(chǎn)生了很多代溝。比如說,我開始越來越聽不懂人們說話了。第一次聽到’佛系少女’這個詞的時候,我以為是人們用來稱呼尼姑的一種現(xiàn)代說法。第一次聽到有人說:’他很skr’的時候,我一時間沒有明白怎么短裙這個詞還有形容詞這個詞性。后來才搞清狀況的我不禁感慨:本以為有點語言天分的自己在這個時代活得竟像個文盲。除此之外,我也不總能明白主流文化對美的定義,不能明白信仰著物質(zhì)至上的人們要怎么為人生找到長久的意義,不明白這個世界、抬頭低頭、睜眼閉眼、為何都充斥著十足的焦慮;為什么那么多人擔(dān)憂著未來,但又白白浪費著現(xiàn)在;為什么一代比一代的思維更加現(xiàn)實,現(xiàn)實到連盼望都喪失。我不明白的還有很多;似乎每個小時都在增多。難道我真的老到要被這個時代淘汰了?惶恐。
我一九九六年出生在深圳龍崗區(qū)龍崗醫(yī)院。那時,喜歡蓮花的媽媽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說:“叫’依蓮’吧。我希望她一生都像一朵蓮花一樣,不管這個世界變成什么樣子,都要出淤泥而不染。”不到一歲的時候,因為爸媽需要打工還債,就把我送回福建,寄外公外婆看養(yǎng)。外公外婆的家在福建省南安市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莊,叫老港。我們家不富裕,大家一年到頭省吃儉用才能在大年三十守個好歲、過個好年。在我不上幼稚園的時候,外公外婆去田里,就把我鎖在家里,讓我看臺灣臺下午五點的《天線寶寶》和《水果奶奶》。我的玩具有一輛小四驅(qū)賽車、一盤彈珠、還有一盒被我用醬油和成了深棕色的橡皮泥。有時外公外婆也會把我放在竹筐里,用扁擔(dān)擔(dān)去田間。路過公社的時候偶爾會買上兩瓶橘子汁,留給我在田里玩累的時候解渴。
記得小時候沒有吃過什么零食。印象最好吃的、或許能被稱作零食的是外公某天早上從集市買回來的一塊豆腐。那時的豆腐可以生吃,因為是村里的阿姨自己做的。外公進了庭院,一邊小跑,一邊喊著:“阿蓮,今天爺爺買了好東西。快來。”我扔下手里的東西,屁顛屁顛地跟著他跑到廚房,只見他用一只小碗倒了一點醬油,又拿小刀把豆腐切成一塊一塊。我們就用手捏著豆腐、沾沾醬油,一老一小站在小小的廚房里吃了起來。邊吃邊偷笑,因為外婆和兩個貪吃的舅舅都不知道。
八歲的時候,我被接到了廣東去上小學(xué),直上到初中一年級。或許正是因為還年幼,在大城市生活的那幾年帶給我很大的沖擊、壓力、不安全感。不像在那個小村莊一樣的淳樸和人文,在這座城市里,到處都是冷冰冰的競爭,連孩子也不能幸免。那些上課積極、開竅又快一點的孩子會得到老師多一點微笑;作業(yè)寫得工整的孩子到家長會的時候能得到在校園展覽作業(yè)本的機會;期中期末考拿到班級或年級排名第一第二的孩子會被像明星一樣對待,家長們會爭先恐后地想要和你握手,討教學(xué)習(xí)方法。在這樣的模式下久了,那些總是被冷落的孩子漸漸放棄了在學(xué)業(yè)上爭求認(rèn)可,開始走起另類的路。格外關(guān)注起穿衣打扮、名牌配飾、還有自己的舉止夠不夠“出類拔萃”。看起來很酷,但里頭的虛空大家都心知肚明。在那幾年,別看我只是個孩子,影響我之后十年的價值體系就在那時成型了。它的原理很簡單:認(rèn)識你的人越多、贊賞越多、展示的機會越多、排名越高,活得越是讓別人覺得你望塵莫及,你就無可替代了。因此,如果我可以有學(xué)識又有品味、還精通一兩樣樂器、保持良好的身材、懂得社交、blablabla,我一定是個贏家。為了價值感,人類愿意付上的代價總能超乎你的想象。當(dāng)時的我是個上課積極、作業(yè)工整、成績優(yōu)異的學(xué)生,如果前兩項都做好,再拿個年級第一,那么家長會那天,所有人的注意力就都是我的。但要想不失去這些注意力,光是一次第一還不夠。
我自然很努力。但越努力,越發(fā)現(xiàn)那是個根本填不滿的洞。這可能就像被譽為流行歌天后的Madonna Ciccone, 麥當(dāng)娜,當(dāng)年在一次采訪里說的:“我這一輩子被一個堅定的信念推動著——要消除自己骨子里那股煩人的’我不夠好’的感覺。我拼勁全力,直到感覺自己終于像個特別又令人艷羨的存在。可那種感覺就像幻象一樣,很快就消散了。我又開始覺得自己是個平庸又無趣的普通人。這就是場無窮無盡的惡循環(huán)……我人生中那股堅韌的動力都來源于這一絲恐懼——對平庸的恐懼。而這絲恐懼一直推動著我。因為雖然我可以讓人覺得我是個特別的人,我還必須不斷地證明自己確實是特別的。這份掙扎從來沒有止息過,可能也永遠(yuǎn)不會。”和麥當(dāng)娜不同的是,在經(jīng)歷了自己的價值感上上下下數(shù)不清多少回波折之后,我放棄了掙扎。看來平庸只能是未來唯一的出路。
很快就到了2009年。一切都開始變了。那一年,我和媽媽的關(guān)系僵持到冰點。在聽說了福尼斯之后,我毫不猶豫地選擇要來這里上學(xué)。哪怕我十三歲。哪怕要坐三十多個小時的火車、十個小時的大巴。哪怕要重讀初一。已經(jīng)絲毫不看好自己前途的我哪里會在乎去什么學(xué)校上學(xué),離我不喜歡的人遠(yuǎn)一點就好。我的倔強贏了。但當(dāng)時的我不知道自己選擇的是一場“浩劫”。剛來時看到這間學(xué)校里的一切……簡直是瘋了。一切都在挑戰(zhàn)我的世界觀。我不明白為什么有人可以不在乎每天吃的是豆芽米飯饅頭;不在乎在39攝氏度的大夏天要800個人擠在豐盛樓里、筆直地坐在硬硬的綠板凳上聽著別人表揚其他人;不在乎自己雖然在大冬天早上五點就起來去豐盛樓讀phonics readers,見到你時還是會露出十八顆白牙,問你最近好不好;雖然是有品味的人,卻不在乎自己平時穿著直筒西褲的樣子。我不明白為什么有人可以活得那么自由、那么不在意別人的眼光、但又那么堅定地相信著他人存在的價值。成功的人生不都是自己擠破腦袋拼來的嗎?一個沒有什么實力、沒有好看的皮囊、沒有主流的品味的人也是有價值的嗎?我不明白怎么有人可以把自己看得那么不重要,但又活得那么有追求、那么有吸引力。他們到底在追什么,可以追的這么有責(zé)任感,又這么快樂?我想研究這些人,這些看起來奇怪,甚至有點傻,但卻讓我無法藐視的人。他們看重什么,我想知道。他們讀什么書,我也要讀。他們是怎么說話的,我要聽。他們怎么回應(yīng)生活,我要觀察。因為,我無法克制地想變成和他們一樣的人。于是,我開始掙扎著一點點承認(rèn)自己確實自私、確實不夠、確實膚淺、確實需要改變;學(xué)習(xí)剔除自己的傲骨里那一股無理的倔強。過去做錯了什么我都愿意道歉,要付上多少代價去扭轉(zhuǎn)思維我都愿意接受。我就像一個饑渴的孩子,毫無保留地敞開自己,貪婪地汲取著這里的一切。我開始明白他們在追什么。
真真切切的明白發(fā)生在2011年。在福尼斯習(xí)慣了觀察讓我對周遭事物變得很敏感。那一年放寒假回家。有一天下午,我和媽媽、弟弟一起去公園散步。爬上公園亭子的頂端,我看到了兩個女孩兒。一個大概二十出頭,另一個估摸才十二三歲。她們都濃妝艷抹。似乎都很喜歡粉色:大女孩穿著粉色的緊身上衣、小的也有粉色的小外套、粉色的口紅、小挎包、手機殼。甚至連手機殼上貼的鉆也是粉色的。她們似乎是在亭子頂端歇息。那個大一點的姑娘讓小一點的給她拍照。她擺出了很嫵媚的姿勢。后來,她接到了一個電話,而小姑娘就在一旁自拍。面部表情我大概不用跟你們形容。接電話的女孩似乎是在和男朋友說話,聲音嗲嗲的,帶著撒嬌。但我分明看到她臉上閃過期待、閃過焦慮,在那個人答應(yīng)她的請求后,還有一絲釋然。站在亭子另一端的我久久不能把目光從她們身上移開,直到我開始掉下第一滴眼淚。
在走回家的路上,我一直靜靜的。內(nèi)心很壓抑,感覺都是悲傷的重量。看到從我身邊走過的形形色色的人們,那些叼著煙、在開玩笑;那些穿著奇裝異服,看起來不屑;那些擦肩而過,悶頭看著手機或面無表情的,我的心更沉了。好不容易回到家的我在書桌前坐下,失聲痛哭。那些面孔,包括公園亭子里那兩個姑娘的,都是陌生的,但不知怎么,我感受到了破碎。那是我第一次真切地感覺到這個世界的需求可能有多大。而我心里只有一個問題:我能做些什么?不管讓我做什么、去哪里,只要讓我做點什么,來包扎那些受傷的,帶那些彷徨的靈魂回家。
我想,這就是當(dāng)時那幾批深深影響我的福尼斯人追求的。否則,誰會選擇這首歌作畢業(yè)歌?
“請告訴我 如何獻上我的生命 帶希望入人群中 請告訴我 如何付出我的關(guān)懷 將溫暖帶入世界 我看到靈魂中的憂傷 孤獨中人的心在角落顫抖 差遣我 差遣我 我愿付出我所有 差遣我到需要我的人群中 充滿我 充滿我 用愛心來充滿我 再一次緊握他們的手“
他們不在乎外在的名次和贊賞,不是因為他們沒有競爭的能力所以想表現(xiàn)得不屑;否則福尼斯熱誠的鼓掌文化又是由誰建立起來的?他們不在乎,是因為他們深信自己能得到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世界的需求能不能因為他們的存在多被滿足一點點。這就是為什么他們雖然不在乎自己,卻在奮力地朝前追,追的那么有責(zé)任感,那么快樂。難道他們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未來會去哪里、滿足哪個需求嗎?我想沒有多少有那樣的確信,但他們是一群有信心的人,頑固不化地相信著:這個世界的需求那么大,無聲的呼喚那么多,生命總會以奇妙的方式讓其中一個呼喚鉤住他們的心、引他們?nèi)ピ撊サ牡胤健>拖顸S先生常說的:盡責(zé)地對待現(xiàn)在,慢慢地,你就會走進自己的呼召。
今天的我是個還沒有什么經(jīng)驗的教師。生命奇妙地把我引到了這里。每次到了過年走親戚時,總會被問道:“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呀?薪水多高?” 很多人聽到我的回答之后都會自覺地把話題轉(zhuǎn)開,談起別人家的孩子,好似是擔(dān)心讓我覺得難堪。但如今的我不會覺得窘迫了,因為知道我的前頭有那么多美好的榜樣,我期待著自己能像他們一樣,勇敢地朝前追,不為己,也不為那患得患失的價值感。
你呢?你在追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