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喜歡的一篇文章,分享給大家,臺北爸爸,大冰

你真以為你爸爸是爸爸啊,或許他也是個孩子。

圖片發自簡書App

他和你一樣,也需要長大。

或許你這條小生命的存在,意義非常重大:你給了他一個機會,幫他長大。

一般來說,孩子就是孩子,爸爸就是爸爸。

爸爸陪著孩子長大。

稍等,你真以為你爸爸是爸爸啊,或許他也是個孩子。

他和你一樣,也需要長大。

或許你這條小生命的存在,意義非常重大:你給了他一個機會,幫他長大。

這篇文章講了一對父子間的瑣事,挺好玩兒的。

七〇后的父親,九〇后的兒子,他們陪伴著對方一起長大。

我沒指望靠這篇文章讓你醍醐灌頂,或激發你的孺慕之心。

只當是睡前故事看著玩兒吧,看看個中是否也有你爸爸的影子,或者你自己將來的影子。

(一)

圣諺九〇后,國民校草,長得酷似言承旭,但比言承旭結實,有八塊腹肌,帥得一B。這孩子成績很好,性格極好,溫文爾雅暖男一枚,喜歡笑,笑起來天都放晴了。

總之,傳說中的好孩子。

我去臺北小住,他爸爸阿宏請我吃牛肉面,他帶著小女朋友來蹭飯,一見面就張開雙臂擁抱我,笑嘻嘻地說:大冰 數熟……熟什么熟?我是塊兒燜牛肉還是根兒關東煮?

我說:哎哎哎別亂喊,我雖和你老爸兄弟相稱,但貌似也沒那么老吧,“叔叔”二字打死不敢當,你敢再喊我叔叔,我立馬喊你聲哥。

他看看他老爸,又看看我,嘩地一下笑了。

他說:大冰 數熟好搞笑哦。

還喊!

我不 理他,轉頭和他小女朋友打招呼:嫂……子!

小女朋友嚇得直擺手,一邊往圣諺背后躲,一邊說:啊啊啊,你不要嚇我啦,大叔。

我說:每個大叔都有一顆想當歐巴的心。

圣諺笑得更開心了:大冰 數熟好好玩啊……

還喊!

阿宏說圣諺晚熟,17歲時才交女朋友,我大不以為然。他奶奶的,叔叔我22歲前連啵兒都沒打過呢,一句話出口,他們三個人像看紅毛猩猩一樣,盯著我傻笑。

我想把面碗潑過去。

阿宏沖我豎大拇哥,夸我給爹媽省心,又拍拍我的肩表示安慰,然后指著圣諺說:這小子初戀時差點兒和我翻臉。

圣諺從小就好運動,籃球、棒球、保齡球,只要能扔的都喜歡。因此從幼兒園開始,不管什么項目比賽,老師首選就是他。因為太熱愛體育,所以錯過了同齡人應有的叛逆期,他注意力全在運動場上,除了踢球就是打球,各種球他都玩兒命地喜歡,就是不去注意女生們胸前的那對球。

他白白浪費了知慕少艾的年紀,中學生翹課、抽煙、交女朋友他都沒試過,這在時下的臺灣實在是罕見個例,同學覺得他只會打球太老土,他自己混混沌沌的,幾乎不自知。

阿宏旁敲側擊過兩次,很開心地發現寶貝兒子沒遺傳到自己的早戀基因。

阿宏14歲破處,21歲結婚,22歲有了圣諺,深受早戀之苦,飽經圍城滄桑。

圣諺的混沌狀態一直持續到高中二年級他參加學校熱舞社后——阿宏鼓勵他去參加的。

圣諺能單手倒立,還能只靠手腕的力量橫在立桿上當人體鯉魚旗,他的開度、力度、柔韌度都異于常人,跳起街舞來帥得一B,故而迅速吸引了無數女生的目光。

他一倒立,臺下的小女生尖聲尖氣地喊:哇……腹肌耶!

他一個后空翻,臺下的小女生立馬發瘋地喊:受不了了啦……陳圣諺我愛你!

擠在臺下看街舞的女生,比蹲在籃球場旁看打球的女生熱情多了,也主動多了,動不動就尖叫,叫得人毛孔舒張,渾身舒泰。他只是晚熟,又不是真的傻,恍然大悟后猛然開竅,從此移情別戀愛上了跳舞,再難的舞蹈動作也順手拈來,騰挪轉移,街舞跳得和耍雜技一樣。

話說,大部分文藝青年的藝術人生貌似都有類似的原動力。

只不過當年是吉他,當下是Locking(鎖舞)而已。

時代不同了……文青會街舞,誰也攔不住。

飲食男女是天定的法則,早到晚到都是自然規律。

阿宏以為圣諺對舞蹈的熱情和體育無二,并未洞悉二者初衷之大不同。阿宏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圣諺已風馳電掣般地長大了。圣諺17歲的某一天,很嚴肅地站到阿宏面前,問他能否抽點兒時間,因為有人想見見他。

阿宏從一堆文件里抬起頭,問來者是誰,怎么那么大牌都不預約的?

圣諺回答:我女朋友。

阿宏當時的反應是完蛋了……

僵了三分鐘后,阿宏說:好吧,明天一起喝茶。

圣諺說不用,人就在樓下。當時一股涼氣就從阿宏的后尾巴骨躥到后腦勺,他結結巴巴地說:那那那那趕快叫她上來啊!圣諺慢悠悠地下樓,阿宏沖進洗手間,洗臉、深呼吸、對著鏡子調整僵硬的表情。

圣諺和他所謂的女朋友進屋了,阿宏一臉的面無表情,裝得貌似黑社會的兄弟,圣諺主動先介紹:爸爸,這是我女朋友。阿宏從心窩窩里拱出一句話,舌頭沒攔住,牙齒和嘴唇都沒攔住,他硬邦邦地問:你們……上床了沒?

當時圣諺低頭絕望地說:靠……老爸,能不能別鬧?

阿宏還沒回話,女孩倒是搭腔了:叔叔放心,我們都未滿18歲,我們知道未成年發生性行為是不對的啦,請相信我們的交往還沒發展到那個程度。

阿宏不語,直接起身離開。

不一會兒回座,同時拿了飲料給女孩。圣諺說:怎么沒我的?阿宏回答:你見過爸爸給兒子拿飲料的嗎?圣諺不服氣,指著他所謂的女朋友問:拿給她的時候順便幫我拿一瓶又怎么了嘛。

阿宏大義凜然地回了一句:不一樣!

火藥味兒一下子充斥了小客廳,圣諺梗著脖子問:有什么不一樣?

舌頭沒攔住,牙齒沒攔住,嘴皮一啟,阿宏冒出一句話:你是兒子,她是馬子。

……結果安靜了約10分鐘。

當晚,圣諺質問阿宏為什么第一次見面就問上沒上床的事。

阿宏很不客氣地反問他,為何不去追學姐非要追個小學妹?

圣諺納悶兒,問為什么。阿宏教育他說:學姐至少滿18歲,真上床了,對方若有問題,你才17歲,我可以告她誘拐性侵未成年少年,至少我不 用負責任,你也有了性經驗……

圣諺嘆了口氣,很包容地看著阿宏,看得阿宏心里發毛。

阿宏辯解說:……哪個爸爸不自私?

圣諺拍拍阿宏的肩膀,說:沒關系,我懂的……

阿宏悲欣交集地琢磨,到底誰是兒子誰是爸爸?

圣諺說懂,是真的懂了。一直到圣諺20歲之前,阿宏都很肯定他絕對是處男,證據來自房間的垃圾桶。有一個時期,他沒事就去扒拉扒拉圣諺房間的垃圾桶,量化計算紙巾團的個數,然后推理判斷。

偶爾有幾次被圣諺逮到,阿宏觍著老臉給自己找臺階下。圣諺不說什么,只是充滿理解地嘆口氣,仿佛逮到一個偷玉米的熊孩子。

(二)

圣諺就讀于臺灣大同大學,主修機械專業。

大學生的生活是自由的,自己選修的課與課余時間都是學習自我管理的精辟過程。為了熱舞社,圣諺赴湯蹈火,整學期的課都集中在上午,吃完午飯就練舞,全校都放學了還得練到10點,節假日也練。他已經有女朋友了,跳舞不再僅僅是為了場下的尖叫,是真心喜愛,別人談戀愛是花前月下,他是領著小女朋友一起練舞。

圣諺小時候是個球類體育狂,現在變成了個舞瘋子。

阿宏不但不管,還特別支持,不但精神支持而且物質支持。圣諺的熱舞社團常到各校去交流表演,所獲得的酬勞全納入社團經費,用來偶爾聚餐。酬勞畢竟是象征性的,未必能換幾份烤肉,每每這種時候,不等圣諺開口,阿宏自動荷包大開贊助經費,偶爾還列席一下聚餐。

阿宏在眷村生活過,本就會九省鄉談,成年后,往來海峽兩岸經商,攢了一肚皮的段子。他幽默得很,和諸位小朋友嘻嘻哈哈打成一片,偶爾也一本正經地點評一下諸位的場上表現,雖然不懂舞蹈,但頗能給人樹立自信心。

久之,熱舞社的同學、學長、學弟、學妹沒有一位不喜歡阿宏。

這個歲數的孩子需要認同感,阿宏這位滄桑大叔的存在,極大地滿足了大家的心理需要,熱舞社的不少同學還把他當成知心大姐,遇到什么難以和家人溝通的問題,就跑來征求他的意見。

他什么都樂意分析,從調解爭吵分手,進階到講授如何避孕及擁有健康的性知識。有一回,他嚴厲阻止一個男生帶他的同居小女朋友去做子宮頸避孕環,他私下里給小男生上課,講宮頸發炎的后遺癥,罵得小男生眼淚漣漣,后悔不已。罵完小男生,阿宏又打電話奉勸雙方的家長介入管教,人家無地自容地自我檢討了半天后,才發現打電話的是個兩世旁人。大學生往往都已年滿20歲,自認為是成年人了,但在阿宏的眼里是扯淡,他用他的方式切入這些大孩子的生活,時常多管閑事,大家卻都心服口服。

大家愛屋及烏,都和圣諺交好,每個人都樂意找圣諺陪練,一度占用了圣諺大把的課余時間。這可正中阿宏下懷。

他算盤打得精:大學生什么都沒有,唯獨時間最多,寧可讓兒子每天忙到時間不夠,也不愿兒子因為太無聊而在外結識一些價值觀偏差的損友。

阿宏很堅持自己的教育理念,他曾對我說,相比圣諺的課業成績,他更重視的是價值觀。

我不 置可否。相交多年,我不是不了解阿宏奇葩的過去。塞萬提斯有句名言:父親的德行是兒子最好的遺產。結合阿宏的人生履歷,我實在搞不懂他能教給圣諺哪種德行,哪種三觀……

阿宏說,圣諺開竅晚,學業蠻吃力,小學上了四年才第一次拿到獎狀。他高興壞了,舉著獎狀從學校一路跑回家,一直舉到阿宏鼻子底下。

那是張當時的臺北縣縣長頒發的獎狀。阿宏用兩根指頭夾過來,輕輕地瞟了一眼,他說,奇怪咧,上面寫的又不是我的名字,你舉給我看干嗎?

圣諺咧著嘴笑,說:是獎狀耶,是我第一次得到獎狀耶,很厲害耶!

阿宏也笑,拍拍圣諺的腦袋,說:那要恭喜你嘍,但我覺得吧,你自己知道自己很厲害就可以了,完全沒必要向別人證明你自己有多厲害。

阿宏手腕一翻,獎狀輕飄飄地飛到了地上,飛出去一米遠。

圣諺生氣、跺腳:這是縣長獎給我的哦……不等他說完,阿宏笑嘻嘻地打斷(一般父親都有這特權),他對圣諺說:他獎你,是肯定你的課業表現,你又不是做了什么好人好事或是干了什么大事。縣長就給你一個人獎狀啊?全世界就你一個小學生啊?

阿宏對圣諺的教育很特別,從小到大,他從沒說過“你看別人家的孩子……”之類的話。他的理論很簡單:你又不是看著別人活,你又不是活給別人看的。

圣諺無話,此后再沒提過獎狀之事,阿宏也不知圣諺之后還有沒有得過獎狀,他心里琢磨:估計這小子肯定想著若再拿獎狀給他,也只是被扔到地上,干脆就收起來算了。

每個父親其實都會背地里去兒子的房間翻抽屜,阿宏也不例外。

果真沒錯……還是陸續有獎狀入抽屜,阿宏一張張地翻看著,仔細端詳,連細紋都不放過,甚至偷偷拿出兩張來顯擺給自己的朋友看,一幫大老爺們兒端著啤酒圍著獎狀,對印刷質量品頭論足一番。朋友說:阿宏,你兒子真厲害,我兒子上學到現在一張獎狀也沒給我拿回來。

阿宏臉都要笑爛了,完全忘了自己教育圣諺的那些至理名言。

他還曾經偷偷給校方打過兩次電話,嚴肅地指導了人家的工作,要求老師下次發獎狀時,把他兒子的名字寫得漂亮點兒。這事校方沒公開過,但是有段時間,阿宏總覺得兒子下課回家都比過去晚。

問了才知道,老師莫名其妙地要圣諺協助打掃公共空間,其他同學都是輪流打掃,老師說圣諺掃得干凈,安排他天天打掃。從此以后,不論獎狀上的字寫得多難看,阿宏再也不給校方打電話指導工作了。

說到獎狀,不得不提一下圣諺的報復。

他打算將阿宏一軍。

既然獎狀只不過是肯定成績,而且不是只有自己獨有,考卷的分數總可以證明自己的實力吧!圣諺還是想向老爸證明自己,他深思熟慮,決定用考卷做文章,于是在課業上奮發圖強。

阿宏長年在臺灣島和大陸之間兩地奔波,從未在他的考卷上簽過名。

他忙,雖然一年回家十幾趟,而且幾乎每個月都回,但都碰不上發考卷的日子,故而一般簽名都是由圣諺的媽媽代勞。

有一回,碰巧阿宏從大陸回家,一聽到聲音,圣諺立馬跳下床(他睡的是上鋪,妹妹睡下鋪,沒人調配,是他自己怕妹妹摔下床,才主動要求睡上鋪的),他睡眼惺忪地拿著一張語文的考卷,帶著高傲的笑容站到阿宏身旁,上面紅筆大大咧咧地寫著“100分”。

他學精了,遞到手里會被丟掉,于是放到了客廳的茶幾上。

阿宏斜眼看了一下問:干嗎?

圣諺很高調地回答:簽名!

阿宏理都不理地繼續看電視,圣諺說:快啦,快簽啦!我要去睡覺了。

阿宏告訴他別吵,過去誰簽現在還是誰簽,圣諺堅持讓他簽。阿宏把招牌式的面無表情換成一副略帶生氣的表情望著他說:一直以來我也沒簽過,現在突然簽了,老師會搞不清楚簽名的人是誰,以為是你自己簽的呢,到時候還要找家長了解情況……何必搞這些不必要的麻煩?我小時候就是自己簽……

阿宏察覺自己說漏了嘴,趕緊拿蘋果塞住嘴。

圣諺不依,堅持讓他簽。

阿宏啃著蘋果說:……不簽,你考出這樣的成績,我憑什么要幫你簽名?咱們家除了我沒教書,其他人誰不是老師,看你的考卷就知道你不會念書了!

圣諺的頭發全都豎起來了,小豪豬一樣,他又納悶兒又生氣,指著考卷大聲說:100分哎!你看看是考了100分!

阿宏強按笑意,逗他說:只要用心,誰都能考100分,你能考101分嗎?笨蛋,把自己的成績給寫死了,以后還會有進步空間嗎?會念書的都是考七八十分,然后隨著每次考試都能進步幾分,不僅沒有壓力還能得個進步獎,100分能有什么獎?

圣諺委屈死了,喊:你不是說獎狀不重要嗎?!現在考卷也不重要,那什么最重要?

阿宏說:不論獎狀或考卷,都是對自己最重要,對別人一點兒也不重要,懂嗎?總而言之,進步最重要,自己讓自己進步尤其重要,懂嗎?

學期末,這次圣諺沒拿考卷回來,直接把全科成績單遞給了阿宏。

阿宏差點兒背過氣去,就差沒一個側踢踹過去。

兩科不及格,其他科目都不超過70分,恨死人了,這小子明顯是故意的。

圣諺一臉很乖的表情,說:這回留的進步空間夠大吧?我接下來終于有空間自己讓自己進步了。

他又說:咦?好奇怪,考卷不是對你一點兒都不重要嗎,你怎么氣成這樣子啊?

(三)

在育子方面,阿宏鬼馬得很,圣諺是在他的戲耍和忽悠下長大的。

每個出遠門的父親都會給孩子帶點兒小禮物,阿宏也不例外,他孩子氣重,當爸爸當得很奇葩,從不明著送圣諺禮物。

圣諺小的時候,阿宏常從香港轉機回臺灣。有一次,他在香港機場免稅店買了一部非常精致的遙控四驅車,20厘米大小,他把遙控車藏在箱子深處,隱蔽得極好。

回到家,先抱了抱圣諺的妹妹,然后開始大張旗鼓地收拾行李,圣諺眼巴巴地在一旁窺視,阿宏的旅行箱是個神奇的物件,他不知道阿宏的箱子里又會出現什么怪東西。

結果特別失望,除了給妹妹帶的布娃娃以外,就一堆要洗的又酸又臭的衣服,他捧著心歪倒在沙發上,中彈一樣閉著眼睛什么也不說。

圣諺是摩羯座。

阿宏坐在客廳的地板上,趁圣諺不注意,飛速地把小車車拿出來,咋咋呼呼地充電,又用極其夸張的姿勢擺弄著遙控器。圣諺睜開眼睛,跪坐在沙發上張大了嘴,那小車車的速度讓他嘆為觀止。當時他還在念小學一年級,見過三年級的學生在玩兒類似的遙控小車,而且再小都不及這輛車小。天啊,如此袖珍的高科技戰車,簡直是每一個小男生的夢想。

一絲口水掛下來,半斷不斷地懸在半空。饞死了,饞死他了。

玩兒了幾分鐘,小車車沒電了,阿宏不看圣諺,自顧自地充電,過程中自言自語,把每個程序都用夸張的高音闡述一遍,還不停夸贊其高科技和結構邏輯。

阿宏玩兒得不亦樂乎,反復玩兒了幾回之后,很慎重地拿起布擦拭小車車和遙控器,然后很小心地將車放回包裝盒,再收到柜子里。接著,如同平常一樣,抽煙、喝茶、看電視,完全無視圣諺在旁的反應。

圣諺從小在這方面積累了不少經驗,并不開口懇求。

人活一輩子,心儀的東西一定會遭遇很多,阿宏的理論很簡單:很多充滿誘惑的東西貌似一開口懇求,就可以輕易獲得,可那些充滿誘惑的東西往往是最危險的。另外,一個男人處世,有必要在梳理行為模式時,把“求人”二字放在首位嗎?他極其不喜歡“施舍”二字,也不希望自己的兒子長大成人后投機取巧,依賴旁人的施舍過活。

阿宏從不送禮物,只借。

他如此這般地玩車、擦車、裝盒,好幾天后,終于針對這輛車找圣諺聊天,他一本正經地講述操控靈敏度與外觀設計,說得圣諺心癢難耐,各種酸爽。

阿宏望著圣諺說:借你玩兒一個月,但別弄壞哦,你會玩兒嗎?

圣諺在心中嘀咕:已經看那么多天了,怎么可能不會玩兒……他含蓄地接過夢想,手都是抖的。

小學一年級的摩羯座男生說:謝謝爸爸,我玩兒完會還給你的。

圣諺充電、勘察地形,關鍵時刻到了,一按前進按鈕,車子飛快地鉆進柜子底下的縫隙里……圣諺傻眼了。

阿宏裝沒看見,扭頭進了洗手間,圣諺發現那縫兒實在太小,手怎么也伸不進去,只好臉貼著地板、屁股撅上天地趴在地上看著小亮點(車頭小燈會亮)。

阿宏隔著門縫兒偷偷看,圣諺一邊撈車一邊不停地看墻壁上的鐘表,計算阿宏上廁所的時間。終于,憑著感覺前進后退了好幾次,好不容易把車開了出來。

壞了,車頂被剮花了,圣諺明顯猶豫起來,看得出來,他拿不定主意是馬上去坦白道歉還是默默隱瞞。

阿宏回到客廳,也不管圣諺玩兒得如何,打開電視若無其事地看,用眼角余光瞟瞟圣諺,看到他幾次張口想找自己說話,又幾次咽了回去。阿宏不去拆穿,任他坐在地板上用手推著車子前進后退就這么玩兒,手太小,剛剛好捂住剮痕。

阿宏不去當場拆穿,他不覺得斥責有什么作用,按他的話說:罵了他,只是我爽了而已,不解決什么根本問題。養孩子是長線,不能貪快、貪省時間,阿宏等著圣諺自己認錯,他不怕慢。

有些家長擔心孩子一個毛病沒改好立馬滋生另一個毛病,故而恨不得打地鼠一樣消滅每一個端倪,對此阿宏的認知不同,他有他自己的方法組團治理小毛病。

那輛小車車標價1800元港幣,在當年算是較為昂貴的玩具,且只在香港免稅店有賣,臺灣并未上市。阿宏跟圣諺約法三章:車子堅決不能帶到學校去玩兒,因為同學一定不可能有,如果同學羨慕,回家跟父母吵著要,那會害同學挨罵甚至挨打的。圣諺鄭重地答應了條件,轉天就把小車帶到了學校——他畢竟還是個孩子。

果不其然,阿宏的判斷沒有錯。

圣諺把車帶到學校后,有同學放學后跟媽媽鬧,吵著非得要買一樣的車子,那位媽媽跑來一看,哎喲,這車見都沒見過,經不起孩子的打滾哭鬧,那位媽媽當街抽了那孩子的屁股。

和大陸一樣,這種事立馬被老師通告了家長。

阿宏從沒接過孩子下課,隔天下午卻出現在校門口,圣諺和同學一出來,阿宏便把他叫了過來,要圣諺把車子拿出來送給那挨揍的小孩。

碰巧對方家長剛剛到來,也不清楚什么狀況,只看著一位牛高馬大的年輕漢子摁著倆孩子的肩膀在說話,于是緊張地呵斥:你你你要干什么!

阿宏說明用意,同學家長客氣地說不能要這玩具,阿宏轉而要求同學打圣諺兩下屁股,否則車子必須送,他一臉誠懇地求人家揍圣諺的屁股,把圍觀的人都看傻了。

就這么折騰了十幾分鐘,同學被家長帶走了,圍觀的人也離去了,就剩阿宏和兒子倆人佇立在校門口。阿宏嘆了口氣,對圣諺說:你連累人家挨了打,現在人家不肯還回來,那只有我來代勞了。

他很關切地問:你的屁股經不經打?

回到家里,阿宏打開電視機,又點了根香煙,圣諺不知道該怎么辦,一邊擔心屁股開花,一邊很不自在地到處走動,接著很乖地寫作業,接著很乖地吃晚飯,接著很乖地洗完澡……奇怪?圣諺納悶兒:怎么還不打我屁股?難道要等到睡著了再打嗎?鈍刀子割肉的感覺太難受,他試探性地湊到阿宏身邊。

阿宏不看他,只看電視。

圣諺沉不住氣了,自己脫下褲子把屁股撅向阿宏。

他怯怯地說:你能不能打得輕一點兒……

阿宏把他拽起來,提上他的褲子,摸了摸他的頭,然后說:

你很單純地覺得車子好玩兒,把它帶去學校給人看,但別人不見得會很單純地去欣賞,同年齡的孩子一定會有比較心——你有,憑什么他沒有?小孩如此,大人也是如此,然后心理就不平衡了,這種不平衡往往會直接導致貪婪。

貪婪就是一味去羨慕別人有的,一味只想去擁有,然后不講規矩和道理地只想占有,懂嗎?你雖然沒有直接做錯什么,但間接促使別人有了貪婪心,乃至給大家都制造了不必要的麻煩和困擾……咱們商量一下,以后就別再犯同樣的錯了,好嗎?

阿宏站起來,自己褪下褲子亮出半個屁股。

他說:你連累別人挨打,理應接受懲罰,但我不舍得打你。另外,車是我借給你的,我也有責任,那就由我來接受懲罰吧。阿宏啪啪地拍,真打,碩大的黑屁股上瞬間一大片紅巴掌印。

圣諺哭了起來,鼻涕過了河,他哭了一會兒后,從書包里拿出小車子,一邊抽泣,一邊很坦誠地跟阿宏說:第一次玩兒這車子時就剮花了車頂,因為不好意思,所以一直沒說。

他說:爸爸你原諒我吧,我把你的東西弄壞了,我沒能履行承諾。

他說:爸爸你屁股痛不痛?我給你拿冰袋來敷一敷好不好?

阿宏起身,從抽屜里取出一片創可貼,他問:車子哪里被剮傷了?

圣諺一指,阿宏迅速地將創可貼摁在車頂上,然后跟圣諺說:沒事了,過兩天傷就好了。

圣諺拖著鼻涕泡,又哭又笑滿臉放泡。

他說:爸爸,你當我是個小孩子嗎……

阿宏一邊揉屁股,一邊正色說:當男人,就應該說話算數、敢作敢當、知恥而后勇,你這么勇敢地承認錯誤,值得敬佩,我必須獎勵你!這輛車獎給你了!

圣諺把那輛小車車玩兒了13年,每過一段時間,就在車頂上換上一條新的創可貼。

(四)

圣諺和阿宏只差22歲,他上小學時,阿宏還不滿30歲,一大一小兩個孩子頗能玩兒到一塊兒去。既然玩兒,難免紅臉吵架,圣諺比較讓著阿宏,沒辦法,他老,且是爸爸。唯獨一次,圣諺和阿宏翻臉了,為的是一只爬行動物。

阿宏有一天在茶幾中間安了個抽屜式玻璃缸,并帶回了小石子和沙子,洗了無數遍,然后在陽臺曬了好幾天,之后把它們鋪在了玻璃缸抽屜里。

圣諺興奮極了,以為要養霹靂無敵真豪情的變色蜥蜴,結果阿宏帶回一只小烏龜。

阿宏花了4000元新臺幣買的,他月薪四五萬,家里人都罵他敗家,唯獨圣諺悄悄給他使眼色打手勢以資鼓勵。旁人都懶得搭理小龜,唯獨父子兩個人玩兒得興致勃勃的。

阿宏跟圣諺說:哎喲,厲害了,這是星龜呢,你看到它背殼上的黃色輻射狀紋理沒有?星星一樣,漂亮極了,平時咱們要記得給它洗澡澡哦……

圣諺問怎么洗,阿宏說:當然是拿牙刷來洗嘍……

圣諺謹慎地問:用誰的牙刷?

阿宏和他“石頭剪子布”,阿宏慘輸。

小龜不知招誰惹誰了,自此一身黑人牙膏味兒。

阿宏壓根兒不懂照顧烏龜的正確方法,他興致高的時候智商低,各種不靠譜的奇思妙想,圣諺信服他,跟在他屁股后面蕭規曹隨,各種助紂為虐。

當時夏天,天氣悶熱,圣諺和阿宏每天結伴洗澡時都不忘帶著小龜。

父子倆把浴缸放滿涼水當游泳池,濩濩地水漫金山。水涼,圣諺打噴嚏,繼而感冒發燒,打針吃藥,傳染給了妹妹,又傳染給了全家人,最終阿宏挨了爺爺奶奶的痛罵。

阿宏坐在圣諺床頭尷尬地笑,圣諺蠻大度,他大義凜然地說:不要管我,你去照顧小龜龜吧。

阿宏端來臉盆,滿滿的涼水,小龜放到里面泡著,父子倆看著小龜在水里劃來劃去可愛極了。阿宏問圣諺:看著龜龜劃得這么起勁兒,是不是感覺自己也精神百倍了?

圣諺頻頻點頭,點著點著,一個噴嚏打出半米遠。

父子倆看著水中的小烏龜,心中豪情萬丈。

他倆不知道小龜是陸龜,正在水中奮力掙扎。

過了一會兒,小龜翻肚皮了,還冒泡泡。

父子倆大眼對小眼,阿宏撈出小龜,水淋淋地塞進圣諺手里,自己奪門而出。沒多久,阿宏高舉著一只小瓶子回來了,他拿了根細小的管子,從小瓶子里吸了點兒液體喂龜龜服用,原來那瓶是寵物龜的藥水。

小龜不張嘴,把阿宏給急死了,用牙簽撬開小龜的嘴,讓圣諺把藥灌進去。

圣諺手一抖,半瓶子藥都灌了進去,阿宏喊:完了完了完了,肯定被藥死了。

當日,小龜含恨辭世,說不清它是被淹死的還是被藥死的。

圣諺狠狠大哭了一場,阿宏陪著他抹眼淚,兩個人都是真哭,圣諺哭出一身汗來,感冒好了。

有一個多月的時間,父子倆沒互動,阿宏避開與圣諺的眼神交流,因為只要眼神一對上,圣諺的眼眶就泛起淚水,盯著他,眼睛越瞪越大。

阿宏猶豫了很久,找不到機會承認錯誤。入秋后的一天,圣諺下課回家,要進洗手間,發現阿宏已經躺在了里面。阿宏躺在浴缸里泡著涼水,一邊咂嘴一邊打哆嗦。

圣諺說:老爸,秋天了哎,你很壯喔,泡冷水澡,感冒很好玩兒嗎?

阿宏回答了一句:我在為龜龜的死自責。

圣諺不語,尿完了就轉身出去。

阿宏在涼水里泡到半死,凍得打哆嗦。

等了半天,圣諺沒再進來,他自覺沒趣,哆哆嗦嗦地爬出來裹上浴巾。

阿宏訕訕地拉開洗手間的門,赫然發現圣諺立在門前,懷中鼓鼓囊囊地抱著一床棉被。

圣諺用力舉起被子裹住阿宏。

他個子太小,只裹住了阿宏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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