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落地時已是凌晨。出艙門的剎那被一陣凜冽的寒風嚇到,退回機艙內趕緊又給可兒裹上圍脖帽子。二十節臺階堅硬冰冷,懷里的肉團子也屏息謹慎地望向漆黑的夜。我哆哆嗦嗦走下舷梯,即將登機打掃的保潔們在地面一聲聲“慢點啊小心啊”讓腳步更加緊張。當我最后一個擠上擺渡巴士,車門緩緩關上,車廂滿滿,竟連一個扶手都抓不到。沒有人正視懷抱嬰兒的女人,晃動搖擺的時候旁人還避讓不及。手提箱和白色哈氣占滿的鐵皮空間,被僵尸們團團圍住,悄無聲息在夜里緩緩移動。
兩小時的時差,天亮的晚。八點,深黑。九點,深灰。窗外有冰雪,卻沒有藍色。想起從機場打車回家看見一路灰蒙,司機說“絕非北京霧霾”,得知我從首都來,他一直強調這只是霧,早上就散了。
驅車向北。米泉,地多泉又盛產大米,動聽而令人遐想的地名,一定是景色優美吧?遠遠望去白茫茫,天地已看不清邊界糊成一團,空氣中有股煙嗆味道。道兩邊積雪像被覆了層黑黢黢的蓋布,柏油馬路呈現一種烏色泥濘。二姐家就在石化工廠不遠的小區。房子才買了三四年,卻像住了很久,周遭灰暗臟亂,從天亮到天黑,籠罩在永不透亮的穹頂之下。
我問二姐:干嘛非要住這里?
答曰:便宜啊!
從沒有人阻止二姐在那里買房,因為沒人在乎僅僅靠肉眼分辨的十五度灰和二十度灰究竟有什么區別?!笆瘡S就快搬走了”、“關上窗戶就沒事了”,二姐咽喉里癢癢或者咳嗽時,心里這么想著,就不覺得那么難受,反而心存感激地為自己少花了一半錢就買了個大耗斯而得意洋洋。
看著二姐幸福陶醉的臉,我知道對她而言,擁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遠遠要比是否深受空氣污染折磨意義重要得多。和她一樣的人們已顧不得抬頭望天,只是低頭苦哈哈地辛勤勞動,活了半個世紀,咬牙跺腳買了件一千多塊的大衣,是這輩子給自己最奢侈的物件。
天寒地凍,小區的垃圾站旁幾個小女孩在認真撿拾被丟棄的水果和菜葉。這個悲慘的畫面與這個富足年代似乎是無法聯系在一起,即便是看見,也一定會猜想恐怕是拿去喂雞什么的??墒乾F實就是這么糟,當被證實這些從南疆來的貧困家庭以此糊口的時候,心頭涌上一股酸楚。我希望有種不是施舍的給予能輕松愉悅,再見到她們時,幾兜蘋果土豆皮芽子和馕,會不會讓她們開心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