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今天朋友圈看到一大學同學發了條義憤填膺的動態。大概意思是她整日整夜的加班，因忙于扶貧工作，今天有個會沒有參加，被紀委通報了，沒干事的走了卻沒通報。
沒錯，她也是一名小公務員，應該也是負責扶貧工作。因為我們不是同班同學，所以對她的印象就是非常文靜、有韌性的一個女生，沒想到她也會反抗。
有時候，尤其是生氣的時候，發的朋友圈那簡直是口若懸河、文采飛揚，全文不會有一個多余的字，也能讓你身臨其境感受作者的處境。所以啊，任何事情都有兩面性，該發泄發泄，千萬別憋著，即使你韌性再好。
過了十來分鐘，她把朋友圈刪了，回復我說她自己也有需要提升的地方，應該多請示、多匯報，不然把自己感動得一塌糊涂，領導反而什么都不知道。
我回復她說，一定要給自己留時間，不能讓自己所有時間都被工作壓榨了，要隨時保持可以離開體制的能力。
講真，公務員真心沒有大家想的那么光鮮，尤其是基層公務員，往往忍受著生理和心理上的雙重壓力。
02
2015年8月接受組織安排到鎮上工作，當時主要負責通知、值班、文件制作等黨政辦公室基礎性工作，還有宣傳工作。因剛入職，對于基層政府還是抱有很多幻想的，身上那種大學生的激情現在想起來不免有點惋惜。
電話通知村書記、鎮上干部開會就成了工作日常，忙的時候會連續打一百多個電話，有時也會因為不懂方言領會錯意思。現在還記得那時候的一個小插曲，有個村書記跟我們領導說，新來的那個小伙子用普通話通知我的事情我沒聽懂，囧，我都沒說我聽不懂他們的話了，竟然被率先吐槽了。
宣傳工作更是不敢怠慢，在我去之前，我們的網站信息全縣排名一直都是第七左右，我每天想著角度去寫信息----更新網站信息，完成報刊信息任務。每次都會主動去問各個口有哪些新動作，尋找可報道的點，還給政府開通了一個官方微博。
平時單位上有同事需要幫忙的也會主動去做，領導一喊跳著胯子（意為跳著腿）跑，主動加班，從不抱怨，工作積極性令人咋舌。
剛到鄉鎮，沒有什么娛樂活動，我從辦公室抱了一大摞書到自己宿舍，想著吸收點組織養分，提升自己涵養；我還會每晚跑步，鍛煉身體。
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我越來越沒有屬于自己的時間，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不是這個領導讓你把這個小材料準備一下，就是那個領導讓你把資料整理一下。2015年8月開始，也是從我們剛去開始，全國開始開展精準扶貧工作。所以我們這一屆的公職人員基本都在扶貧的前線。
緊接著的是數不完的檢查，縣里的、市里的、省里的、中央的，各個部門都要來輪一次，不來體現不了對工作的重視。可這對基層來說，壓力是巨大的。可能上級部門一個要來考察的通知，我們就需要準備一個星期----貧困戶的檔案資料、匯報材料等等。
03
可能大多數人不了解扶貧到底是怎樣來扶。這里簡單的介紹一下，首先是政策宣傳，宣傳完了之后，由農戶申請，村內召開民主評議會，確認貧困戶，上報到鎮里，鎮里審核，縣里審核，接著村級鎮級縣級逐級公示。這里說的是理想程序，現實情況是不可能做得這么規范，所以我們的任務就是使其更規范；除了程序要規范，貧困戶的檔案也要規范，“戶檔九有”包含的內容，起初都是我們準備；除了紙質資料要做，還有系統的操作，收上來的信息要錄入到國家扶貧辦的系統內，這工作量是非常巨大的。所以也就有了“白加黑”、“5+2”的說法。
應該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才知道，工作是做不完的，無論你怎么努力，因為基層真的缺人，尤其是年輕人，現在基層大多中年干部無法適應辦公自動化的趨勢。剛來的時候，需要3天做完的事，我可以1天做完，領導會覺得：哇好棒，那你把這個也做了吧，那個也交給你吧。恩，就是這樣，你會覺得你的事情越來越多，這也不怪領導，怪我不知道適可而止。
后來，我開始學著給自己擠時間，陪家人、陪朋友、做一些自己感興趣的事。這里并不是要傳遞一個學會偷懶的負能量，只是希望大家明白：工作永遠都不是生活的全部，工作確實會給你報酬，但你的隱性成本還包括你的健康狀況，你的可學習可提升時間。該做的都需要去做，但一定要給自己留有余地。
以上說的是生理上的累，生理上再怎么累，我跑個步、洗個澡、睡一覺都可以解決。可是一旦心累，那就真的不是很好解決了。
扶貧工作認定貧困戶之后，需要根據貧困戶的致貧原因去相應地給予一些政策上的幫助，從而達到脫貧的目標。比如因學致貧的進行教育幫扶，因病致貧的進行醫療救助等等。
可是任何一個新政策下到基層，總是需要時間去磨合的，過程中總會出現這樣或者那樣不適配的情況，而有些時候，真的會讓我內疚很久。下面分享去年我寫的一篇隨筆，就是我工作的一個經歷，本來想重新講一件事的，無奈主題不符合。
這個世界上，每時每刻都有人死亡，你沒法覺得悲傷，但倘若這個人和你有過一面之緣，你心里可能會有一絲難過吧，如果這個人的死，和你間接有關呢？你會如何？自責？難過？這種感覺無從說起。
她在門口，顫顫巍巍的，她在看我，可我并“不”認識她。她進來了，話還沒到嘴邊，哽咽了......原來是她，一個從今年6月份就開始找我的農婦，現在的她和之前的她真的判若兩人，臉又干又瘦，眼是腫的，背也駝了些許。
那時侯，她反映自己丈夫得了腎病，需要定期透析，每次透析需要一萬多的費用，她家是低保貧困戶，憑低保身份可以報銷70%，根據最新政策，貧困戶可以報93%，她所在的村是2015年出列村，貧困戶全體脫貧，暫時不能享受政策，縣扶貧辦與衛計局又還處于剛剛對接階段。
我用筆記本詳細地記錄了她家的情況，并將情況反映給領導，領導也立刻與縣里聯系，得到的答復是這項工作在啟動，要等所有出列村都上報了再與衛計局對接。
后來，她反反復復又來找過我幾次，我把自己電話給了她，并對她說有什么事直接和我聯系，我去跟進。
她第四次來，是帶著她愛人一起來的，她愛人胖胖的，但看起來就是老實人，她們并排坐在辦公室的長椅上，我跟她們解釋政策，她們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她愛人說自己實在是很對不起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眼里一閃一閃的，很動人......【我不知道為什么，我今天一看那個長椅，就想起了那天她們坐在上面的場景，手握著手，那么安靜，那么安靜】
后來的后來，終于把名單都搜集齊了，交到了縣里，縣里也說基本沒問題了，可以報銷了。記得我當時很開心，馬上就給她打了個電話，說已經弄好了，現在可以報93%了，我也聽得出電話里她的激動與感謝，現在想起來，只覺得有點可笑，我啊我。哎=
我以為事情就這樣完滿的結束了，我也以為我用自己有限的能力幫助了一個人，做了一件有意義的事，我以為這就是善良。
但是，今天的她，讓我措手不及。她哽咽著說，她愛人放棄治療了，因為還是沒能提高到93%，她愛人覺得實在太拖累她了，現在已經過世了......過世了，我又想起了那個上午，她拉著他的手，他的眼睛在發光，一閃一閃的......
我懵了，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我怕她怪我，我一直說自己怎么怎么記得她的事，怎么怎么去做的，我忙于開脫，我是怕她怪我？其實不是，我只不過是想催眠自己，讓自己覺得這事情和自己沒有關系，來逃避自己內心的愧疚感。
我問她后來沒有提高到93%時為什么不打電話我，我也好在縣里跟進這個事情。她說怕麻煩我，覺得已經給我打過這么多次電話了，不好意思再打。我......
我會問她為什么不打電話我，可我又想沒想過，為什么我沒有再打電話過去回訪確認一下呢？因為忙？因為沒想到？這都是借口，只是因為我太想當然，我以為的并不是我以為的。
我不知道她愛人在最后的那段日子里，腦袋里在想些什么，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我給他留下的關于政府的印象，決不是我以為的那般美好。
04
這樣的情形，后來也有發生，屢屢接到貧困戶拜訪，我都會認真對待。可次數多了之后，我開始怕自己不能切切實實解決他們的問題，思想上多少有些回避，我很怕自己時間長了之后，慢慢地應付式地解決他們的問題，變得麻木而官僚。
所以，其實我是很心累的，這種價值上的自我認同和現實結果上的不匹配性切切實實地扎到了我的心。
但我也知道，每一個政策都需要時間去調整，只有發現了問題再去解決問題，才有可能變得越來越好。做點什么總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得多。而且精準扶貧確實是幫到了部分生活困難的貧困戶，國家政策是好的，只是在這個過程里，我們的心理備受折磨，這也許就是“改革的陣痛期”吧。
好在基層年輕人越來越多，也有諸如我們黨政辦主任這樣一心一意服務基層、為百姓辦實事的人，恩，挺好，祖國會越來越好。
而我，正常工作期間，在其位謀其事，盡我所能做一些忠于我內心的事。而工作之外的時間，做一些自己感興趣的事，隨時奔向“我的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