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區中心有一幢數十層之高的舊樓,政府出臺的對該區的重新規劃政策中,該樓本也在拆遷之列。
但出于某種原因,這幢樓被保留了下來,而且里外大肆裝修改造,煥然一新。外墻換上亮晶晶的玻璃,一樓大廳狹窄的入口拓寬了,裝上了酒店式的自動旋轉門。于是,這幢舊樓搖身一變,成了名副其實的高檔大廈。
大廈的前身就是普通的居民樓,但現在除了十樓以上的高層住人,其他的皆作為寫字樓辦公室之用。
雖是舊城區,但地理位置極佳,所以新大廈“落成”之日,進出旋轉門的人流已絡繹不絕。
大廳設置了管理服務處。一位長相甜美的小姐坐在前臺,保持著固定的姿勢和迷人的笑容。她的目光迎向大門,流露出關切之情,似乎隨時準備滿足用戶們的各式需求。
不時在旋轉門內外溜達的保安看起來四十歲上下,長得人高馬大,身穿制服,手握橡膠警棍,模樣甚是神氣。
他很敬業,兩眼始終瞟著大廳里來來往往的人,遇到稍微眼生的就上前查問。幾個送外賣的小哥沒有逃過他的“移動監控”,被他一把攔下要求在服務臺登記身份信息。
大廈安裝了四臺大型電梯,就算一次有上百號人上下樓也不會覺得擁擠。駐足于內部人員專屬電梯前等候的要么是著職業套裝或西裝筆挺的白領人士,要么就是衣著考究的高層住戶。
大廈的墻壁上沒有張貼什么禁止喧嘩之類的宣傳標語,但人群里只傳出偶爾的低語聲。仿佛這幢嶄新豪華的大廈本身產生一種特殊磁場,影響著人的言行。
工作日,早上七點多起,人們陸續通過旋轉門到達辦公室。八點,白班的保安接替夜班的同事站崗。大廈的日常便井然有序地開始了。
直到下午六點,人們才接二連三地走出大廈。
正值春夏之交,氣溫驟升,離開空調房的人們紛紛解開領口,踏出大門便快速奔向附近路旁的停車處。
大廈底下也有停車場,屬于半地下式的。因為這一樓當初是抬高建造的,所以停車場一半在地面上。
停車場配有兩名收費員輪流值班。當然,收費只針對外來人員,本大廈用戶一律免費。但是,免費的車位不多。一些車位被大廈某些住戶買走了,而另一些劃分出來作特定用途。
周末兩天,大廈鮮有人進出,相對顯得靜謐。保安在空蕩蕩的大廳無事可做,搬了張椅子坐在前臺小姐身旁。
星期一,大廈又恢復了生氣。
保安一如往常精神抖擻,好像和前兩天不是同一個人似的。
午休時間,保安趁空吃了家里帶的盒飯,回到工作崗位。這時,樓上白領們點的外賣才一波波送到。保安嚴謹地為外賣小弟做好登記工作后放行。
也有少許人出去吃飯。空閑下來的保安擺弄著手里的警棍,無聊地打量著從電梯口走出來的兩個穿白色襯衫、灰色緊身工裝裙的妙齡白領。
她們一邊聊天一邊經過保安身邊。其中一個留干練短發的說,她早上在辦公桌的抽屜里看到一些黑色針尖大小的蟲子,用了一大卷紙巾才清理干凈。另一個燙大波浪的嚇得輕呼了一聲,好惡心。
她們的聲音很輕,但大廳里沒別的人說話,所以她們的對話保安聽得一清二楚。他扯了扯嘴角,覺得女人就是大驚小怪,眼睛卻不自覺地瞄向漸漸走遠的兩個女白領曼妙的腰身和臀部。
保安沉浸在對剛才所見的回味中。突然,一個民工打扮的人急沖沖地闖了進來。
“喂,你找誰啊?”保安回過神,急忙喊住他。
那個人明顯愣了一下,收住腳,不禁往后倒退了幾步。
“說你呢!”見他不說話,保安更大聲了。
那個人好像被保安的氣勢嚇住了,掉頭就往外跑。
“誒,你干嘛!”保安搶上一步,拽住他的胳膊不松手,“跑什么?”
那個人臉紅脖子粗地叫嚷道:“我沒跑!”
“叫這么大聲干什么!我都看到了。”保安說,“你不會是想進來拿些不該拿的東西吧?”
“你、你……”那個人氣得說不出話來。
“你什么你!我說得沒錯吧。”保安有些得意地說道。
那個人用力甩開保安的手吼道:“我住這里。”
“什么?”保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聲笑道,“你還真是……”
看到對方擺出一副想要拼命的架勢,保安擺擺手說:“好了,好了,這回我放你一馬,以后不要再來了。”
說著,保安把人往外推。
那個人一直嚷著,他是大廈的住戶。保安根本不加理會,將他打發了事。
一整個下午,平靜度過。
保安經過中午一事,自覺得處理十分妥當,便更為自信地在大廳里踱起方步。
時至午后六點,大廈里的白領們蜂擁而出,因為是周一,大家還沒從周末癥候群中解脫出來,所以沒多少人愿意加班。
保安目送著人群離開,也做好跟夜班同事交班的準備。
一個五十來歲的貴婦突然出現在保安面前,他嚇了一跳,但馬上認出對方是十二樓的住戶。
“您,您回來啦。”貴婦的意外問候讓保安變得有點結巴。
貴婦笑盈盈地點點頭:“我想問問,您中午有見到我一個親戚嗎?”
“親戚?”保安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我一個鄉下的親戚,今天過來有點事。”貴婦說。
保安搖搖頭說:“不好意思,沒看到。”
“哦,”貴婦若有所思地停頓了一下,然后對保安說,“好,沒什么事,那就辛苦你啦。”
保安不知所措地點點頭。不知怎么的,他想到中午抓住的那個“小偷”。
“不會,不會,那個人怎么會是她的親戚。”保安自我安慰地自言自語。
第二天,保安的心里還是不大舒坦,擔心萬一那個民工真的是大廈住戶的親戚,那他可算得罪人了。
這日上班,保安有點恍惚,總有意無意地關注那位貴婦有沒在大廳出現。
待那個貴婦走進旋轉門,保安緊繃的神經就像被人當琴弦一般狠狠地彈了一下。他打算無論如何都要問清楚。
“您、您回來啦。”保安急忙喊住貴婦。
貴婦點點頭,保安覺得她的態度不似昨天禮貌。
“您親……戚聯……系到了嗎?”保安膽怯地問道。
貴婦看著他,微微點點頭,眼神,在保安看來,含著些許不滿。
保安只好訕訕地說道:“那就好那就好。”
連著下了好幾場梅雨。
這幾天,大廈白班保安的心情就跟天氣一樣。他生怕大廈物業管理處找他談話,并扣他工資。
想著想著,他覺得自己很冤,明明那樣做是盡職的表現,但物業管理處會相信誰的話?當然不是他。
因為下雨,保安不時拿拖把拖干凈大廳的水漬。雖然打掃衛生有清潔人員負責,但為了給管理處留個好印象,他在大廳忙碌個不停。
到周五,天氣好不容易放晴。
挨過幾日,保安懸著的心也終于落進了肚子里。他想,那個貴婦可能看在他平日里畢恭畢敬的樣子對他的一時莽撞不予追究。
保安開心得哼起小曲,但突然意識到自己還在大廈值班,便趕緊閉上嘴巴。
氣溫居高不下,真正入夏了。白領們把前幾日用的雨傘換成花花綠綠的輕便陽傘。
明天便是周末。下班時間一到,一大群人從電梯里魚貫而出。
保安習慣性地盯著人看,尤其是三五個走在一起的女白領。她們交頭接耳,鶯聲燕語。
保安聽到其中一個抱怨太陽太曬,臉上長了好幾個斑。另一個說,更惱人的是小飛蟲,竟能鉆進關著窗的辦公室,飛來飛去討厭得很。
剩下幾個隨聲附和:“我也看到了我也看到了。“
保安忍不住笑了笑,女人怕的東西可真多,怕變胖、變丑,又怕蜘蛛啊、蟲子啊。小蟲子有什么可怕的。他想到家里的老婆天天晚上敷面膜,看到蟑螂恨不得叫破喉嚨。
天氣越來越熱,大廈各層都開了中央空調。大廳的冷氣更是足,簡直到了透心涼的地步。
所以,在大廈里面,人人套著長袖,甚至有人把毯子裹在腿上。到了外面,一個個吊帶短褲,如果可以,只怕有人寧愿光著身子不穿衣服。
好在保安不用擔心這個問題,他一年四季就這身制服。制服很厚,下了班一脫,里面就是汗衫。
一天中午,保安內急,跑去上廁所。
大廳里頓時連一點腳步聲都聽不到了。
可能保安拉肚子,很久沒有出來。
已經過了午飯時間,大家都在午休,旋轉門外也很安靜。
突然,一個人在大門外探頭探腦。
他見保安不在,便大著膽子走了進來。
他爭分奪秒地奔向前臺,急切地問道:“小姐,這里是大廈管理處嗎?“
小姐沒說話。
等了一會兒,小姐還是沒理他,他感覺有點奇怪,揉了揉眼睛往小姐的臉上看去。
“啊呀媽呀,假人!“那人驚得大叫一聲。
他心里犯嘀咕,剛才在外面看著像真的啊,我的眼睛沒老花吧,啥時候換成假的啦?
那人對著人形紙板發著愣。
這時,保安出來了,一邊慢慢走一邊扯著褲子往屁股上瞧,姿勢很是別扭。
待走近了,保安才發現有陌生人。
“你、你、你……“保安竟語不成聲。他兩手一背,手上的一卷衛生紙正好擋住屁股。
保安終于鎮定下來,厲聲質問道:“你是誰?“
那人嚇得不輕,轉身想逃。保安顧不得許多,扔掉衛生紙抓住那人的衣服。
“好啊,你……“保安正要發作,突然認出此人就是日前他不小心得罪的貴婦親戚,語調便來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啊,您來啦!有什么事嗎?“
那人不明白保安的態度為何有如此大的轉變,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
“之前,我對不住您,您不要放在心上。”保安問道,“您去十二樓嗎?陳姐還沒回來呢。“
那人撓撓頭笑了,問:“物業管理處在十二樓嗎?“
保安一聽,心里發慌:“您是要、要去投訴嗎?“
“投訴?”那人奇怪地反問他,“投什么訴?不是,管理員說有事找物業,找他沒用。”
保安雖然聽不懂他說什么,但知道他不是去投訴就放心了,就耐心地告訴他管理處在三樓,現在沒人,下午三點才有人上班。
那人一一記下了,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問保安:“電梯可以用嗎?”
“電梯?可以用可以用。“保安連聲說道。
保安一路把他送到內部人員專用電梯口,看著電梯門合上,只是有點奇怪,電梯為什么下去了呢?
或許是去拿車,保安對自己說。
回到旋轉門旁,他才意識到剛剛屁股沒擋住,不知道那個人有沒有看見。他臉上一陣燒,肚子好像又疼起來了,昨天不知吃壞了什么,已經拉了三四次,剛一不小心把褲子弄臟了。
又沒替換的衣服,怎么辦?保安靈機一動,抽出扎緊在褲腰里的上衣。衣服下擺正好遮住屁股那個部位。
至此,那個民工模樣的人出入大廈,保安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還問那人怎么稱呼。那人說,叫他小劉就好。
保安說,那怎么行,于是,之后就稱呼他老劉。
但是,自由進出大廈外表寒酸的人也僅僅老劉一人。
一天,老劉拎了個很大的黑色塑料袋進門。
保安好奇問,是什么。
老劉說,殺蟲劑,蟲子太多了。
保安問,哪來的蟲子啊?
老劉說,他也不知道,物業說因為天氣太熱,噴一噴就行了。
保安近日也看到大廳里時不時有一撮撮的小蟲子在飛,有些沿著墻縫爬,用手一捏翅膀就掉,好像膠水粘上去似的。
看到一地的死蟲子,他似乎能夠理解女人為什么討厭蟲子了,所以對老劉深表同情。
過了幾日,保安看到老劉問,蟲子少些了沒有。
老劉說,殺蟲劑沒多大用。
保安說,那就忍忍吧,過段時間,可能自然就沒了。
老劉沒答話,只是嘀嘀咕咕的。
保安心說,讓他姨,就是十二樓的陳姐去管理處投訴不就完了,到時物業肯定幫忙解決。
但這話他不能明說,老劉只可意會。
但過了幾天,管理處副主任抱了個大盒子找上保安,說,里面是一包包分裝的特效殺蟲藥,現在二樓到十樓有蟲子,讓各戶過來領取。
“十樓以上的不用嗎?”保安問。
副主任白了他一眼,說:“十樓以上又沒蟲子。”
保安不敢吭聲了。
副主任說:“發了有剩的拿回三樓。”
說完,他又想了想說:“十樓以上的如果要,你也給,但你要說明,這殺蟲藥是用來預防的。”
保安表示明白,接過盒子放到前臺里面看不見的地方。
見副主任走了,保安貓下腰打開盒子,拿出一包殺蟲藥。他繞大廳走了一圈,把殺蟲藥撒在飛蟲經常出沒的地方。
下午便有人過來領殺蟲藥:“物業說,來你這拿藥。”
保安應聲拿出一包殺蟲藥交給對方。
之后,先后來了五六個人,都是三樓辦公室的。
第二天,來領藥的多了起來。到第三、第四天,副主任給的殺蟲藥全部發完,仍然還有人過來領。
保安跑去三樓管理處問副主任要。
副主任瞪大眼睛,提高嗓門說:“不夠?有沒有人多領的!”
保安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每戶只能領一包。”副主任強調道,俯身從腳邊的紙箱里抓了幾包丟到桌面上。
保安說:“好……像,好像不夠。”
“還不夠?!”副主任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保安,“還要幾包?”
保安感覺身上冷汗直冒,腦子里飛快地計算著大廈住戶的總數,以及已經領了幾戶,還剩幾戶沒有領取。
“說,多少?”
保安剛有些眉目,卻被副主任的問話全部打亂了。他咬咬牙,心想,干脆多領一些,多出來總比再向他要好。
“三十。”保安回答道。
雖然副主任覺得這個數字太大,但還是又拿了二十多包扔到桌上。
保安回到大廳,拿了兩包給等在前臺的人。接著,又來了三個,就再沒人來領了。
盒子里還剩二十五袋。
保安想,有備無患。每天,他拿出一袋撒到大廳的角落,連續三天,飛蟲果然消失了。
過了幾天,他看到有一段時間不見的老劉。
“老劉,你來啦!”保安熱情地打招呼。
但,老劉愁眉苦臉的,只匆匆地沖他點點頭。
“怎么了?”保安走上前問。
“還不是因為蟲子,我都住不下去了。”老劉嘆氣道。
保安心里咯噔一下,那副主任怎么說十樓以上沒蟲子呢?
“這么嚴重啊,那你姨怎么說?”保安低聲問道。
老劉愣了一下,便又是搖頭又是嘆氣:“她說,不行就搬唄。”
搬?保安想不到會有如此變故,一時也不知道如何對答。
老劉說完便要走,保安突然想到盒子里的特效殺蟲藥。
“等等,”他拉住老劉說,“我這里有幾包殺蟲藥,效果特別好。”
保安從盒子里摸出三包藥說道:“每天一包,保管藥到害除。”
老劉接過藥,很是感激,連聲道謝。
保安搭著老劉的肩膀,笑瞇瞇地小聲說道:“這是我私人送你的,你可不要和別人說啊。”
“那是那是,謝謝你啊。“老劉忙不迭地說道。
等老劉一走,保安越想越不對勁:老劉他姨什么時候這么好說話了,竟然不找管理處處理。
保安突然恍然大悟:不對,提搬走才是好辦法,管理處最怕的就是這個。
他聽說,十二樓的幾位住戶都有投資大廈物業所屬的地產公司。到時,每月不小的管理費、維修費少了不說,一旦惹得那位貴婦不高興,聯合其他幾家撤資就一拍兩散了。
保安想到這里,不禁為自己的絕妙分析而洋洋自得,并為剛才及時解除了物業本應面臨的危機而暗自贊嘆。
他覺得,管理處應該給他加工資才對。
什么時候跟他們提一提,保安心想。
又過了幾天,保安再次碰到老劉,問起蟲子的事。
老劉說,蟲子都死光了,多謝他的殺蟲藥。
負責大廈清潔的大嬸也對保安說,樓層里掃出好多死蟲子,惡心死了。
保安以為這個小插曲這樣就過去了。
想不到周六下午,副主任過來找他。
管理處周末不上班啊,保安心想。
副主任讓保安跟他上辦公室拿了一個紙板箱,說,一起去派送殺蟲藥。
“不是發過了嗎?”保安問。
“十樓以上不是沒發嗎!”副主任搶白道,言外之意怪保安多嘴多舌。
保安識相地閉了嘴,同副主任坐上電梯。
他們一戶戶地按響門鈴。到十二樓老劉阿姨那家的時候,保安心里嘀咕,這家難道還有蟲子?但藥是他偷給的,所以不便開口詢問。
有幾家沒人在。副主任交代保安,等有人了再把殺蟲藥送過來,并密切關注哪里還有蟲子侵擾。
保安遵照他的意思,及時把藥送達。接下來,他只用好好守他的大門就可以了,保安大大松了口氣。
但,事情還沒完。
老劉的苦瓜臉打破了保安的美好愿望。
“啊?又長蟲子了!”保安幾乎是喊出來的。
老劉顯得非常不好意思,懇切地說道:“大哥,能不能再給我幾包上次的藥啊?“
藥,保安現在沒有了。但他百思不得其解,前幾天不是已經給過一包了嗎?怎么這么快又有蟲子了呢?
他突然想起,副主任布置給他的第二個任務。
“我跟你去看看吧,到底怎么回事!“保安說。
“你去我那?“老劉卻有點受寵若驚。
保安點點頭,走到前頭。突然,他回過身問老劉:“你姨不在吧?“
老劉遲疑地點點頭,然后趕上保安,按了電梯。
兩人進了電梯。
電梯下到地下一層,門打開了。
保安往外瞟了一眼,黑乎乎的,空氣也不好。
老劉卻邁開步子走了出來。
“誒,你去哪?“保安吃驚地叫道。
“到了呀。“老劉邊說邊在前面領路。
保安雖然很混亂,但也只得跟出來。
他們繞過一片片停滿各色高級車子的停車位。保安自在大廈供職以來從沒來過這里,他好奇地東張西望,昏暗的燈光下,看到一處寫著“酒店專用“的紅色大字,卻不明白什么意思。
老劉卻頭也不回地在前面走,然后,往左拐,又往右一拐。
保安跟著他擠過一條兩車之間的窄縫,便看到一扇銹跡斑斑的鐵門。
老劉掏出鑰匙,轉動鎖眼,把門往里一推。他在里面摸索了半天,不知在干些什么。
里面什么也看不見,保安站在門口不知如何是好。
“進來吧。“老劉終于按亮了電燈。
保安終于看清里面的情形,不足十平米的屋子里,僅放著一張鐵床,一副桌椅,桌面上擺著水壺、杯子等零碎的東西,下面塞著一只收納盒。
“挺亂的,我剛收拾了下。“老劉說。
保安不自然地說道:“你……住這里?“
老劉點點頭,坐到床上,給保安讓出站的地方。
保安似乎忘了是過來查看蟲子的,他有點生氣:“那你還說你姨什么的……”但話沒說完,他發覺他和老劉兩人結下的誤會已經講不清是誰的錯了。
“你住這地下室多長時間了?”保安嘆了口氣,無奈地問道。
“早了,這大廈剛建的時候,我就住這了。”老劉說。
“還有別人住嗎?”保安問。
“你是說其他幾間嗎?”老劉說,“之前有,現在都搬走了。”
“為什么?”保安問。
“因為蟲子唄。”老劉說。
“那你為什么不搬?“保安問。
“物業不退我錢,我交了半年的房租。”老劉氣憤地說,“當時物業說,他們什么都管。“
老劉跳了起來,指著天花板和露出地面唯一透氣的天窗的縫隙,說道:“你看看,到處是蟲子。“
保安順著老劉的手指,的確看到上面黑壓壓的蟲子,還有白色的幼蟲在蠕動。他感到胃里一陣翻騰。
他別過頭:“我幫你去反映。”說著,便往外面走。
“大哥,你不再坐坐嗎?”老劉站在天窗下,問。
“我不能走開太久。”保安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
回到大廳,夜班同事迎面走了過來:“你去哪兒啦?”
“哦,我去外面看了看。”保安走進更衣室。
“今天沒什么特別的事吧?”同事問。
保安搖搖頭,脫下制服。
“你知道地下室有出租房間嗎?”保安突然問道。
同事知道的比保安多得多。他說,地下室劃分停車位多出的停不下一輛車的死角就被隔成房間,廉價租給外地務工人員。
保安還從同事那里得知,漆著紅色大字的停車位是大廈與附近一家商務酒店合作租賃給顧客使用的。
第二天,老劉來問保安去過管理處沒有。
保安敷衍道,沒來得及,下午去。
老劉連著幾日催逼保安。
保安沒法,答應一定幫他去問。
一天,保安見副主任一早心情不錯,便趁午休的空檔跑到管理處,哪知仍碰了一鼻子灰。
“讓他自己買藥殺蟲,就交那么點錢……”副主任吹胡子瞪眼道,“有你什么事!下樓去!上班時間管什么閑事。”
保安憋著一肚子氣,把話轉達給老劉。
老劉氣得滿臉通紅:“這事沒完!“
保安慌了:“你想干嘛?“
老劉一聲不吭地走了。
保安在后頭喊:“你可別亂來!“
過了兩天,保安被副主任叫到三樓。
“以后姓劉的那個人,不要讓他進大廳。最近大廈蟲子這么多,都不知道是不是這些人帶進來的。“副主任說。
保安硬起心腸攔住老劉,告訴他是物業的意思。老劉不想保安為難,便皺著眉頭走掉了。
但是,事情,像老劉說的,遠沒有結束。
一個中午,保安顧不上吃飯,在大廳里追捕蟲子。他一手一瓶殺蟲劑,噴灑著濃霧。
大廳里彌漫著一股散之不去的難聞氣味。
但,仍可見到小飛蟲在空氣中飄飄蕩蕩。
戴著口罩的保安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兩只手上拿著空掉的殺蟲劑瓶子。
突然,如海浪般的聲音仿佛來自無窮遙遠的地方,震得他的耳朵嗡嗡直響。保安以為自己累得出現錯覺了,掏了掏耳朵。
但,他很快明白過來,那聲音是從三樓傳下來的——人類發出的,巨大的吵鬧聲。
保安立即站起身,沖向電梯。
電梯門打開了,但保安走不出去。
從電梯門到三樓走廊站滿了人,仿佛整幢大廈的人都來了。
每個人都在說話,保安感覺自己的耳膜快要承受不住了。他捂住耳朵拼命往外擠,他想到管理處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保安擠到一半,遠遠看到很長時間沒露面的主任站在管理處門口,模樣頗為狼狽。
“大家靜一靜,靜一靜!”有人通過擴音喇叭嘶聲叫道。
喧鬧聲慢慢小了下去。
主任摸了摸額頭上的汗說:“大家先回去吧,我們已經在想辦法解決了。”
說話聲再次高起來。
一個中年女性的聲音慢條斯理地說道:“王主任,口說無憑,你讓我們怎么相信你?”
大家頓時安靜下來,等待王主任的回答。
保安認出說話的人就是十二樓的陳姐。
主任半天沒說話,似乎在想什么對策。
“好,我打個電話。“主任說完,轉身進去了。
一會兒,從屋里傳出撥號聲。
“喂,你好,市蟲蟻防治中心嗎?我這里鬧蟲害,能請你們過來……對對對,地址是╳╳╳,你們什么時候能來?明天是吧?好好,再見。“
“你們聽到了吧?“主任再次走出來。
人群沉默了一會兒。
有人突然質問道:“聽說這些蟲子是從地下室飛上來的,地下室有住人,是不是那些人不講衛生,把蟲子帶進來的?“
主任張口結舌,不知怎么回答。幸虧一旁的副主任接口道:“沒有這回事,再說,那些人我們早就遣散了。“
經過副主任的解釋,人群總算散去了。
第二天,管理處總動員,連夜班的保安也叫來了。副主任親自陪同防治中心的工作人員進行滅蟲。
保安忙前忙后,負責后勤。
整整忙碌了三天。副主任第二天就累倒,請了病假。接下來的兩天都是保安陪同的。
市蟲蟻防治中心的人臨走前對保安說:“我這輩子沒見過這么嚴重的蟲害,你們應該及早防治才對。“
保安陪著笑,不知說什么好。
“那么,師傅,你們這樣處理后,蟲子就全死光了吧?“保安想了想,問。
“不好說,“那人竟來了這么一句,但看到保安吃驚的表情,便說道,“應該沒問題。”
防治中心的人的話始終讓保安放心不下,他跟副主任說了,但副主任怪他杞人憂天。
保安忐忑不安地堅守崗位,心中卻一直留意大廳陰暗的角落。有時候,他會看到小黑點,但其實只是夏天經常出沒的蚊子而已。
一天、兩天,一個星期過去了。
蟲子沒再出現。
突然,一天,地下停車場的收費員乘電梯上來,讓保安到下面看看。停車場入口的木柵欄上爬滿黑色的蟲子,保安看完倒吸了一口涼氣。
于是,市蟲蟻防治中心的人被請來一次又一次。
保安聽他們說,之所以不能根治,是因為找不到這些蟲子的巢穴。
正當每個人被可惡的蟲子折騰得不勝其煩的時候,大廳布告欄里貼出一張通知。
——片區整改:市政府決定將大廈重新列入拆遷范圍。
三個月以后,這幢屹立了幾十年歷經風雨的大廈在爆破聲中轟然倒地。聽說,一場豪雨之后,在其廢墟深不見底的某處,涌出無數的蟲子,漫天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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