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三號車廂的位置狂奔到十六號車廂,氣喘吁吁地剛上火車,車廂里難聞的氣味便撲鼻而來,我下意識地掩住了鼻子。這時候難免抱怨自己那對氣味如此敏感的鼻子,好在人間的飯香、花香更多。
一步一停地挪到了自己的座位旁剛要坐下,卻發現腳下是一大灘的泡面湯,濃湯加面凌亂地躺在地上。我一皺眉,看向座位旁的人,一下子就和一個大叔的目光撞上了。毫無疑問,泡面湯就是他弄灑的。他看看我,又看看地上的污跡,忽地將目光轉向窗外,看起來對自己影響周圍乘客的乘坐毫無歉疚感。我心里嘀咕著,這人真是的,也不知道向列車員找個拖把打掃一下什么的。無奈之下,只好側坐在座位上,將兩只腳放在過道上。本就對車廂空氣不滿的我愈發覺得“出師不利”,實在影響回家的心情。
本打算補覺的,這下也睡不著了。我開始“暗中”觀察旁邊的人。對面坐的就是泡面湯大叔,看起來四五十歲的樣子,高高瘦瘦的,頭發已有些花白。他脫了鞋子坐在靠窗的位置,時不時地看著窗外。桌子上放著他的食物,一大包的餅干和水,他吃的時候會輕輕地問坐在他旁邊的年輕人。年輕人面無表情,只說先不吃。他們應該是父子倆吧。泡面湯大叔十分瘦削,年輕人卻相反,啤酒肚鼓鼓的。泡面湯大叔的臉有一種生了病的刷白,整個人都沒有精神的樣子。他是不是真的生病了我無從得知,可是看著他發白的臉,打翻了泡面湯讓我很不爽的情緒突然就沒了,我忽然有些心疼他,又為自己這泛濫的情感感到可笑。
過道那邊坐的是一家三口,父母和女兒。夫妻倆坐在一起,女兒坐在他們對面靠窗戶的位置。他們熱烈地交談著,其樂融融,看著他們歡笑的樣子,自己也好幾次跟著一起笑。那個父親偶爾看到我笑,也相視一笑,可是我們誰也沒說話。坐火車的時候我不喜歡說話,哪怕當時從信陽到靈寶九個多小時火車,從靈寶到盧氏兩個小時,我都可以一句話不說。有時候,沉默能你看到更多,聽到更多。
從他們的交談中,我得知那對夫妻是做紡織的,有自己的工廠和店面,女兒是老二,已經工作,一家人看起來對現狀很滿意。期間那女兒說想吃泡面,男人當即買了一桶給她,問妻子,她說不吃。女兒吃的時候,他們倆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斗嘴。妻子聽到丈夫開她的玩笑,就輕輕揪起丈夫胳膊上的肉,一邊嗔怪,一邊像個小女人似地直笑。看他們兩口子,完全不像小女兒已經工作的父母。女兒吃了幾口說飽了,男人讓妻子吃,他們倆互相推讓給對方,妻子拗不過就吃了。他們還會在乎一桶泡面的錢嗎?可是互相推讓的過程中,男人對妻子的寵愛可見一斑。
到了下一站,車廂里的座位空了不少。那一家三口有些困了,女兒趴在桌子上睡覺,妻子靠著丈夫的肩膀休息,他的右手握著她的左手,看得我開始暢想起自己年老時的生活。過了一會兒,妻子嫌不舒服,就挪到了女兒坐的位置,因為個子也不高,她就躺下了,將腳放在女兒的腿上,頭枕著過道邊的座位。男人學著妻子的樣子也躺下了,他那一排座位只有他自己。六個人的乘坐空間儼然一幅家居生活圖。我很反感在火車上脫鞋子睡覺的人,這次卻倍覺親切。
盡管中間隔著桌子長度的距離,男人還是想拉著妻子的手。他們都平躺著,男人的手跨過這距離去找尋妻子的手,卻摸到了她的胳膊。想好好休息的妻子假裝生氣地甩開了他的手,他馬上就又伸過去。如此來回,男人側著臉癡癡地對著妻子笑,傻里傻氣的樣子讓泡面湯大叔發白的臉上也露出了難得的微笑。
好容易下了火車,下了汽車,見到許久未聚的好朋友,聽到我沙啞的聲音,她以為我感冒了。其實我只是太久不說話。
可是回家的這一路,我心里已說了很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