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女兒戀愛的消息是從同事口中得知的。
我一籌莫展。
因為女兒只有17歲。
2.
6月的一天下午，我像每個周末一樣準備到海鮮市場挑選一條新鮮的鱸魚或鯽魚，為即將期末考的女兒做一頓豐盛的晚餐。
下班后在路上碰到了一位同事，同事先是簡單寒暄了一下，便立刻煞有介事的壓低了聲音說：“那個，你女兒是不是也在外國語中學讀書啊，我女兒剛好也在啊，只不過恰巧比你們大一個年級哦。哦對了啊，前幾天我女兒說高二年級有一對全校羨慕的甜蜜情侶哦，男孩不知道叫什么，女孩好像叫林小云噢，我記得你女兒就叫林小云哦，不知道我有沒有記錯啦。”在八卦同事口沫懸飛的話中，我尷尬的笑著，聽到名字的一剎那，我皺起了眉。我借口家里還燉著東西，急急忙忙擺脫了她。
晚上和丈夫說了這件事，丈夫聽了，朗聲笑了起來：“哈哈，我還以為發生天大的事了呢，不就是閨女情竇初開了嘛，多正常啊，想當年，咱倆不也是高中同學。”
“老林，你可別瞎說，這能一樣嗎，當年咱倆是高中同學不假，可是我可是考上大學才正兒八經同意當你女朋友的。這可不能混淆而論。”
“行行行，我說不過你，但是，你也太敏感了，別人說什么你都信啊，道聽途說就把自己煩惱成這樣，虧你還人民教師呢。”丈夫揶揄著。
但是，丈夫的話卻提醒了我，事情還沒落實，說不定是空穴來風呢。
3.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開車去了女兒學校，本來每個周六我都是在家做好飯等女兒回家的。可眼前我一分鐘都等不了了。
女兒上的是全省數一數二的重點高中，屬于封閉式管理，平時都住校，只有周六周日可以回家或出校門自由活動。我來到她的宿舍樓下，出示身份證、登記姓名，上樓直奔她的宿舍。門開著，可屋里沒人。我走了進去，坐在了女兒的床上。我打量著她的寢具，似乎并無異常。
宿舍位于三樓，從窗戶可以直接看到外面的操場和一樓的入口處。我站在窗前往外看。
果然，女兒和一個個子高高的清瘦的男孩旁若無人的并肩走著，一路有說有笑來到了宿舍樓下。正午的陽光耀眼的打在女兒年輕的臉上，初夏的風微微吹動她的發梢，女兒看著男孩笑魘如花，美的風擺荷葉，俏的雨潤芭蕉。可是這樣的景象卻刺目的讓我睜不開眼睛。
“哎呀我去，阿姨，你啥時候來的咋在屋里一點動靜都沒有，嚇死我啦！”一女孩一手端盆一手拎著濕漉漉的頭發一腳踢門進來，發現屋里還站著個人，嚇的臉盆差點掉地上。
“哦，我是來接小云的。”我曖昧的笑著。
這時女兒推門進來，看到我之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瞪圓了眼睛，噘了噘嘴，不情愿的和我打招呼：“你怎么到我學校來了。”
我沒有心情和她再說什么，只得和她一起默默的收拾行李。? ? ? ?
回家的路上我們倆相對無語。
4.
一進家門，女兒就鉆進了她的房間沒再出來。
事實基本清楚，可是，他們是什么時候開始的，現在到哪個階段了，女兒有沒有保護好自己……我站在女兒的屋門外，心里猶如萬馬奔騰，一萬個疑問想沖進去一問究竟，可我腦子里又有一個聲音告訴我，千萬不可沖動。
5.
周末的兩天時間里，我注意到女兒會經常看手機，還時不時的打字和傻笑。青春期的孩子本就敏感，如果我貿然詢問只會傷了孩子的自尊心還引起反感，所以，我咽下了所有的擔憂，像每個周末一樣，給她做好吃的，晚上和她一起溜小狗花花一起散步。
我看著已經長的比我還高一些的女兒，心里突然有股說不出的難過。是難過她的成長我的老去？還是難過曾經5歲時的她牽著我的手一刻也不愿松開，“媽媽，媽媽”地叫著，摟著我的脖子對我說“媽媽，我最愛你了，我有你這個好朋友其他人我誰都不要。”
如今女兒雖然和我并排走著，可是卻和我保持著微妙的距離，她似乎有點怕我，路上全程除了蹲下來逗花花，幾乎和我沒有過目光接觸，更別說交流了。不知什么時候，她好像在慢慢的不再需要我。這個想法讓我難過的胃里一陣絞痛，差點當著她的面掉眼淚。
6.
一周又過去了。我每天都寢食難安。我開始回憶和女兒這十幾年的點點滴滴。學心理學的我自認為擁有專業的育兒優勢，而我的孩子在上周之前也確實非常優秀。她是以全校前三名的成績考上了那所所有學生家長都夢寐以求的初中，又毫無懸念的考上了它的高中部。這所中學集結了全省甚至全國最厲害的師資團隊，我似乎可以看到女兒三年后踏入全國第一學府的情景了。可是，究竟哪個環節出問題了？
我拿出紙和筆，開始給女兒寫信。
“親愛的寶貝，我最愛的人，首先，媽媽跟你說聲抱歉。抱歉我的忽視，抱歉我自從你上學之后，對你只有催促和施加壓力。我記得你在中考前曾對我說，你們班一個女同學回了老家，莫名的輟學了，在我和你爸都大抒遺憾之意時，你卻說了一句：你好羨慕她。這些年來，媽媽把所有的心思放在了你的學業上，一步一步嚴謹細致的執行著我為你設定好的人生，我多么希望你將來能夠成為一個最起碼不用為生計煩惱的人，再更高一層，希望你能夠在社會上越來越受人尊敬，實現自我價值。可是，我卻忽略了，這一路上你的困惑和巨大的壓力。人生不應該是一個計劃表格，媽媽陷在其中，忘了我應該是你最好的朋友，是陪伴你的人而不應該是指揮你的人。
媽媽也是在17歲時喜歡上你爸爸的，可是當時的我們卻沒有在一起，我對當時向我緊張表白的你的爸爸只說了一句話：“如果我們倆真的有緣分，那就某某大學的報到處見吧。”有句話叫，等待是值得的。如果，我們當時就沖動的在一起，也許就沒有今天我們幸福的小家庭了。
愛情不分年齡，可是，守住愛情卻是只有一定的年齡才能做到的。? ? ? ?
親愛的寶貝，今天的你在你的教室你的校園看到的只是一小片天地，不久的將來，你會看到更廣袤的世界，那個世界讓你感嘆，讓你時時有驚喜，讓你不斷的想展開翅膀翱翔。
在那里，有一批你今天想象不到的優秀的人，他們討論世界經濟，金錢于他們來說是社會概念而不是個人概念；他們去云南最貧苦的地方與留守兒童同吃同住，教給他們知識，感受無私給予的價值；他們精通數理化卻每年積極的排除萬難參加烏鎮戲劇節，陶醉在文化的舞臺上，或朗聲大笑或酣暢淋漓的哭泣……
親愛的寶貝，你是否憧憬那樣的生活。或者，你和媽媽一樣，愿意洗盡鉛華，回歸家庭，做個普普通通的上班族或者一位母親。
無論你有什么愿望，媽媽都支持你。我也相信我的女兒，心中有對美好生活追求的強烈愿望。媽媽也經歷過高考，我知道那種感覺。可是，媽媽想說的是，高考沒有輸贏，可它在你的人生僅此一次，且無回頭路。如果你和你喜歡的人真的有緣分，大學你們一定還會見面，那個時候，不僅可以敞開心扉，你們為之許下的承諾還會成為你們人生中最浪漫的一段佳話。
永遠都是你最好朋友的母親。”
7.
信放在了女兒的枕頭下，女兒回家之后吃完晚飯仍然像往常一樣進了屋，沒再出來。我在廚房一邊刷碗一邊使勁聽著那屋的動靜，可一晚上毫無動靜。
8.
我心神不寧的又過了一周。
新的周末到來了，女兒回家的時間比平時早了些。
我趕忙站起來，說：“我這就去做飯。”然后，轉身進了廚房。女兒默默的跟了過來：“媽媽，我幫你吧。”
晚上上床前，突然發現床頭柜上多了一個卡片。卡片上是女兒娟秀的字體：“親愛的媽媽，看到你因為我而小心翼翼，心里很心疼你，也很內疚，我以為你已經忘了愛我，所以當感受到別人的關愛時我才亂了方寸。謝謝媽媽的信任，我不會讓你失望的。我的手機放你這了，媽媽，算是對我的一個監督，也算是一個考驗。不管將來如何，今天的我不想辜負曾經付出過的努力。”
我拿著床頭的手機，竟不爭氣的紅了眼眶。
9.
一個月后的暑假，我和丈夫決定帶女兒去她將來要上的大學去看看，征詢女兒的意見，她告訴我，她不想考那個第一學府了，她心中一直想去的大學是上海復旦，文學寫作是她目前可以確定的堅定理想。我想到從小對人的情緒心思特別敏感的我卻被迫學了經濟，當了會計，直到研究生才選擇了自己真正喜歡的心理學，我斬釘截鐵的答應了女兒。
10
一年后，我站在復旦大學的女生宿舍樓下，和女兒一人提一個行李箱。幾個男孩子走了過來：“小師妹，是來報道的嗎？我來幫你提吧。哎阿姨，你的我們也幫你提吧。”無限的殷勤，讓我不僅又皺起了眉頭。
看來，我又得給女兒寫封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