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前的最后一個晚自習,小七同學發燒了,38.5度。跟她媽媽聯系,說天太晚了,希望老師能先帶著孩子去看病,看次日會不會好轉。
我們只好帶她到附近的醫院開了藥,好在夜間沒有持續升溫。
次日小七蔫蔫兒地參加了第一場考試。
以為好了,沒想到中午午休起來后,小七兩頰通紅眼淚汪汪地說自己很難受,還有點兒拉肚子。我一摸額頭,又燒了,趕緊又給她媽媽打電話。小七媽媽電話里比較冷靜,說這孩子在家也容易發燒,可能是上火,沒事兒,拉肚子可能跟吃的退燒藥有關。然后滿是歉意地說自己太忙,一時走不開,拜托我去帶孩子開點止瀉的藥。
我聽著小七媽媽的安排,看著一旁落淚的小七,一時語塞。最后我問小七媽媽什么時候能來,她說,明天不是還剩最后一場考試嗎,明天我再去接她吧!
我帶著小七又去開了止瀉的藥。
當天晚上,幾個值班老師不敢深睡,隔一陣子就去摸小七的額頭。
第二天起床后第一件事,我給昏睡的小七夾了一個體溫計,一看竟然直逼39度。
我嚇傻了,以為體溫計壞了,又換了另一個再量,結果一樣。心急火燎的我第三次給小七媽媽打電話。被我吵醒的小七媽媽帶著有些沙啞的嗓音安撫我說,小七發燒確實容易反復,沒事兒的。又說我們現在趕去也得一個多小時才到,您先讓她去考試吧。
……
小七不到十一歲,五年級。
我難以理解,一場普通的期末考試竟然比自己孩子的身體更重要。
我們學校每個宿舍都有幾個周托寄宿孩子。
這些孩子多半因為家離得遠,或是爸媽工作太忙才無奈住校的。
雖然同是住校,但他們的心境和感受卻不盡相同。
比如李老師常常說起她們宿舍有一個叫然然的六年級小姑娘,一直都是其他女孩子羨慕嫉妒的對象,她們羨慕然然并不是因為然然性格好學習好深得老師喜歡,而是羨慕然然每周三都能準時接到媽媽的問候電話。
從一年級到六年級,雷打不動。
每次然然從老師手中接過電話嗲嗲地喊出一聲“媽媽”時,其他孩子都會酸溜溜地互相調侃說:唉,看來咱們宿舍只有然然是親生的孩子,我們大概都是充話費送的吧!
其實學校一直倡議周托家長最好每周接孩子回去一次,或是至少要給孩子打一兩次電話。但不知為什么,有些爸媽把孩子一送到學校,就立刻卸掉了“家長”的身份和職責,電話不主動打,中途沒時間看望,最讓老師不能理解和后怕的,是在孩子生病的時候也各種繁忙不能趕來。
每到這種時候,誰都難免吐槽一句:孩子是親生的嗎?
社會上經常有抨擊寄宿制教育的聲音,某些專家甚至不無驚悚地妄言,寄宿制硬生生地把親子隔絕開來,這會給孩子帶來許多嚴重的心理問題。
作為一名帶過幾年寄宿學生的基層教育工作者,我對上述論調不置可否。
兩千多年前孔老夫子提出“因材施教”,不就是因為教育是一件因人而異、因境而異的靈魂工程嗎,怎能生硬地套用公式,說這樣做對,那樣做就不對呢?
事實上,我接觸的大部分周托孩子,他們的身心非常健康,內向的偏于安靜些,外向的過于調皮些,小孩子身上的善良純真,他們有,小孩子身上的調皮搗蛋,他們也有。
跟其他孩子并無差別。
究其原因,大概是因為這些父母雖然把孩子留在了學校,但他們的心也留在了學校陪伴著孩子:他們會經常給孩子打電話,會每周抽時間接孩子回去一次,會有事沒事跟老師聊聊孩子最近的情況,更會在孩子需要時快馬加鞭趕來,哪怕只是給孩子送一本書,或是一雙鞋子。
如果說確實有孩子因為寄宿制度產生了心理問題的話,那么誘因絕不單單是空間距離。
在網絡發達的今天,爸爸媽媽們很容易就能找到抵消空間距離帶給孩子不安全感的方法,只要有心,只要愿意。
小七在宿舍很乖巧,很有表演欲,喜歡在宿舍給姐姐們唱歌跳舞。
小七喜歡毛絨玩具,別人都是枕邊一個娃娃,她放了仨,一個小狗,一個小貓,一個小娃娃。
小七愛生病,經常請假。
小七成績不太好。
……
稍微懂點心理學常識的人都能看明白,小七是個缺失愛和關注的孩子。
為什么她喜歡表演?因為在大家肯定的目光和贊揚的掌聲里,她被關注,她是世界的寵兒。
為什么她需要那么多毛絨玩具?因為軟軟的毛絨能多給她許多安全感。
為什么她總是生病,且較難痊愈?因為在她生病的時候,她得到的愛和關注最多,病得越久,父母給她的愛和關注也會越久。
在她的潛意識里,她可能希望自己一直病著,這樣父母便會一直關心自己,陪著自己。
一個身心俱疲的孩子,又何談成績。
有人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不好意思,這真的是一句屁話!
我更愿意相信全天下的父母都有一顆愛孩子的初心,只是有時候心有余而力不足罷了。
當然,每個人都不是完美的,有點兒缺點帶點兒病毒那是人最最本真的樣子,父母也不例外。
但這不是我們原諒自己的理由,不是我們推卸責任的借口,要知道,你不警醒,不改變,不成長,這份苦的輪回還將繼續。
而輪回的奇妙之處在于根本不用等到來世。
如果有一天,您年邁無依,您孤獨無助,您痛徹心扉地逢人抱怨孩子的姍姍來遲時,你也許不知道,她童年時期自嘲的玩笑話早已一語成讖,她終于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充話費贈送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