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喜歡,是因為缺乏。
從小在平原長大,天邊群山起伏連綿,山的那邊一直是我夢想到達的地方。后來回到父親的故鄉,更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天邊連山的影子也了無痕跡。于是總是在心里做著大山的夢,總是在側耳傾聽山那邊飄來的如云行板。
一次去海南出差,在天涯海角,大家爭相合影留念,我赤足走在三月的海水里,突然一塊石頭在淺水中與我不期而遇。那石頭竟和天涯海角矗立的石頭形狀相仿,不知被海水淘洗了多少年,上面布滿了蜂窩狀的小孔,似一只只小小的耳朵,不知封存了多少歲月的煙塵。也許在這里等候了千年萬載,就為了這一刻的相逢。我小心翼翼牽它的手,越過千山萬水帶它回家。
極喜歡寄情于山水之中。記得高中畢業時給同學留言,說此生最大的夢想是踏遍千山萬水,走遍世間每一個角落。后來繁忙的工作、家庭的瑣事,擱淺了少女的心事;經年的歲月,磨損了飛翔的翅膀。然而那些夢想卻如一枚枚珍珠,在前行的路上斑駁陸離的石子中熠熠閃光。
流浪是需要勇氣,需要舍棄,需要超脫的。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小女子,沒有別夫離子去追尋夢想的決絕。無論它是如何的耀眼,如何的妖嬈,如何的迷人,我終是不能為它而舍棄我的生活,偏離我的軌道。 所以注定今生只能做凡人俗女。 然而行走在每一個清晨,我的心靈總是在尋覓。于是我選擇在某一刻于山水之間停留,休養生息,偷得片刻閑。但不強求,不迷失,不歸依。我終是要回歸我的生活,但我的心靈需要一片棲息的凈土。
在天涯海角,讓我尋到了和自然親密接觸的暗語,和浩瀚宇宙生生相息的秘密。此后每逢有機會親山歷水,總是要尋一塊山石。雖只言片語,亦可留存永恒的記憶。
清代張潮說,花不可以無蝶,山不可以無泉,石不可以無苔,水不可以無藻,喬木不可以無藤蘿,人不可以無癖…… 我要尋的定是生在水中之石,吮吸天地萬物之精華,經歷風雨水氣之潤撫,然后在這里靜靜守望我的身影。當我循著歲月的指引姍姍而來,眾里尋它千百度,那石正在水中佇立。恰當的時間,恰當的地點,無須刻意,不可回避,今生我們相遇。 我覺得這世間的事物總是有些因果聯系的。無論是聚是散,是分是合,是怨是愛,哪怕只是一塊小小的山石。
我把它稱之為我和石的緣。
尋石是需要緣分的。每次,石都是在下山的路上,某個山澗的入口處等我。記得登黃山時,我們一行十幾人拾階而下,行至半山腰,忽聽水聲潺潺,在山澗中奔騰跳躍,我們立刻停了下來。當別人放松痙攣的肌肉,呼吸清涼的山風,在溪水中玩水嬉戲時,我則開始了和黃山石的親密接觸。
在一番尋尋覓覓之后,一塊石頭赫然閃現。一個眼神便足以穿越千年的記憶,一次撫摸瞬間便點燃似火激情。我不知道這是一見鐘情,是心靈的碰撞,還是前世的約定,從此便定格了今生之緣。捧在手心,能聆聽到千年風雨劃過的悸動,能觸摸到整座山林的胸襟脈搏,能感覺到它的顫栗,它的心跳,它的呼吸,它的雀躍。 我小心帶它回家,仿佛是呵護著一座山的靈魂。
多年來,一直信守著和石的這份緣。 一花一世界,一樹一菩提。每個山有每個山的秉性,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風情,每塊石自然也別具風格,各有春秋。沒有高低貴賤,沒有歧視仰望。蒼茫世界,蕓蕓眾生,都是這世間的唯一。
喧囂過后,與石對視,似乎推開一扇窗,離開塵世。又一次佇立山水間,長發迎風而舞,有風聲雨聲從大山深處傳出,有溪流從山澗一路歡歌奔流婉轉,有鳥鳴和著山花的氣息從遙遠處撲面而來。
石守望千載,我相伴一生。
與石對視,默默無語,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