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擅長用類比的方法說明白含混不清的問題,用對方已知的事情,講解對方未知的事情。這種表達方式直白生動,語言有威力,寥寥數語直達對方肺腑。
為什么孟子總能想出精彩絕倫的例子,是靠聰明、學識嗎?我認為不是,這些東西靠不住,靈光乍現總有啞火的時候,再博學也總有沒看過的東西;能讓孟子持續穩定輸出的是思考模式,得心應手是因為有套路。
我們先看故事。(跳過古文不影響閱讀)
莊暴見孟子,曰:“暴見于王,王語暴以好樂,暴未有以對也。”曰:“好樂何如?”
孟子曰:“王之好樂甚,則齊國其庶幾乎!”
莊暴遇見孟子,說:“我拜見大王,大王說他喜歡音樂,我不知道如何回應大王。”問孟子:“喜好音樂又如何呢?”
齊宣王和莊暴聊到自己的音樂愛好。莊暴不知如何回應齊宣王的熱情,說不出自己的見解,使談話索然無味。事后,莊暴向孟子請教。
孟子告訴他:“如果大王癡迷音樂,齊國就有希望。”
他日,見于王曰:“王嘗語莊子以好樂,有諸?”
王變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樂也,直好世俗之樂耳。”
曰:“王之好樂甚,則齊其庶幾乎!今之樂猶古之樂也。”
曰:“可得聞與?”
曰:“獨樂(yuè)樂(lè),與人樂樂,孰樂(lè)?”
曰:“不若與人。”
曰:“與少樂樂,與眾樂樂,孰樂?”
曰:“不若與眾。”
一天,孟子堵到齊宣王就問:“大王曾經告訴莊暴自己喜歡音樂,有這件事嗎?”
齊宣王變了臉色,說:“我喜歡的不是先王肅穆典雅的音樂,只是愛好些世俗的音樂。“
齊宣王為自己的低俗趣味感到慚愧。
孟子安慰他,說:”大王只要愛好音樂,齊國就有希望!不分世俗的音樂還是先王的音樂。”
齊宣王感到這里面有很大的腦洞,好奇地問:“可以說具體說說嗎?”
孟子問他:“獨自聽音樂,和大家一塊兒聽音樂比較,哪個更快樂?”
齊宣王說:“大家一塊兒快樂。”
孟子問:“幾個人一塊兒聽音樂,和很多人一塊兒聽音樂比較,哪個更快樂?”
齊宣王說:“人多快樂。”
情緒能夠傳染,聽演唱會遠比你在家聽歌更high。
通過兩句反問,孟子完成腦洞關聯。但如果齊宣王是奇葩,愣說一個人聽音樂更開心怎么辦?孟子沒說,我也不知道,也許孟子會把齊宣王帶到演唱會現場,讓他體驗大伙一塊兒high 歌的樂趣。
看孟子自信的語氣,孟子應該相當了解齊宣王,齊宣王喜歡開音樂Party。《韓非子》上記載“濫竽充數”的典故:“齊宣王使人吹竽,必三百人。”哈,被孟子逮到了。
抓到機會,孟子怎能不好好教育齊宣王呢!
“臣請為王言樂:今王鼓樂于此,百姓聞王鐘鼓之聲,管籥(yuè)之音,舉疾首蹙頞(è)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樂,夫何使我至于此極也?父子不相見,兄弟妻子離散。’今王田獵于此,百姓聞王車馬之音,見羽旄之美,舉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獵,夫何使我至于此極也?父子不相見,兄弟妻子離散。’此無他,不與民同樂也。“
“我為大王說說音樂:當大王在此鼓瑟奏樂,百姓聽到大王鐘鼓奏樂,紛紛緊皺眉頭奔走相告:‘我們大王如此喜歡音樂,為何還能讓我們淪落到這般田地?父子不得相見,兄弟離散,老婆孩子不能團聚。’”
“當大王在此馳騁狩獵,百姓聽到大王的馬斯車鳴,望見精美威嚴的依仗,又紛紛緊皺眉頭奔走相告:”我們大王如此喜歡打獵,為何還能讓我們淪落到這般田地?父子不得相見,兄弟離散,老婆孩子不能團聚。’”
“百姓之所以這么說,沒有其它原因,就是因為不能與民同樂。”
如果你只顧自己快活,不管老百姓死活,老百姓會怨恨你。聽音樂百姓罵你,打獵百姓罵你,你鬧心不?
這是獨樂樂,眾樂樂又如何呢?
”今王鼓樂于此,百姓聞王鐘鼓之聲,管籥之音,舉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幾無疾病與?何以能鼓樂也?’今王田獵于此,百姓聞王車馬之音,見羽旄之美,舉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幾無疾病與?何以能田獵也?’此無他,與民同樂也。今王與百姓同樂,則王矣。”
“當大王在此演奏音樂,百姓聽到大王鐘鼓奏樂、吹拉彈唱,紛紛面帶喜色、奔走相告:‘我們大王沒生病啊!不然怎么能聽音樂呢?’當大王在此馳騁狩獵,百姓聽到大王的馬斯車鳴,望見大王精美威嚴的依仗,紛紛面帶喜色、奔走相告:‘我們大王身體健康啊!不然怎么能騎馬打獵呢?’百姓這么關心你,沒有其它原因,是因為您能與民同樂。”
“如果大王能與民同樂,天下百姓都會愛戴您,您就能稱王天下了。”
聽音樂是為尋求快樂,如果百姓在背后罵你,你的快樂會大打折扣;但如果百姓都在關心你、夸贊您,你也會加倍快樂。
齊宣王和莊暴談音樂,莊暴只看到音樂一層,所以發揮的東西不多,講不出有用的東西;孟子看透聽音樂的本質是為尋求快樂,談話更有深度,能打動人心。
脫掉愛音樂的外在表現,孟子抓住齊宣王內心尋找快樂的本質,誰不尋求快樂呢。孟子從心上看問題,所以能抓住事物內在聯系。
孟子在人性上下功夫,任何事情都先看透到人性,再從人性這個根上生發出思路,因此能生枝生葉;而莊暴只在枝葉末端分析問題,所以說不到點子上。
王陽明說:“無心外之理,無心外之物。”就是說這個道理,在心上下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