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校的野菊花

駕校的野菊花開了,這里一堆,那里一片,黃土高坡之上、衰草枯葉之中,一片片金黃,淡雅清新。

駕校在城西一個廢棄的磚廠,三面土崖高高低低,周圍樹葉飄零,樹下落葉衰草。中間水泥場地,五六個人坐在空曠院子的長凳上,一輛黑色的轎車蝸牛一樣的前進、后退、轉彎。在偌大院子,白色標線中間,劃出深色的Y型痕跡。這是幾個人在練倒車入庫。

由開始的壓線,到倒車入庫,車速要慢,不能熄火,每次要求都要很標準的停在庫線中間,像是在馴服一匹烈馬。車是很危險的交通工具,掌控不好,幾秒的疏忽,就會釀出大禍。而反復的、程式化的入庫出庫,是在馴服車,也是在盤練車人的性,讓練車的人沉穩、安靜,和車達成一種默契,隨心所欲行駛。就是一個字“磨”,半個月、二十天的“磨”。

練車時是十月,每天上午八點,下午兩點準時開始,教練把車開到起始線,學員上車。每個人入庫四次,按簽到的順序輪流上車,一點都不亂。在沒有約考之前,每天都是這樣,單調、枯燥。所以有些人練幾天覺得熟練了就不來了,等考試的時候再強化訓練,這是個很松散的學習過程。

規則變了,整個月都不考試,來的人稀稀拉拉。一起練車的有七八個人,有剛從學校畢業的,有周圍村子的,有在單位上班的。

每天每天,時間長了,互相都熟悉了,除了看看手機,也聊一些家長里短。

李超,二十六歲,技術學院學的是通訊,搞勘察設計。在陜北工作了一段時間,維護通訊塔。問他找到對象沒有,他說,他們工作的地方是人跡罕至的山區,經常上山。山上沒有路,草一人多高,一個人背著工具,走幾個小時,才能到塔下。一次,他打開門,一條大花蛇,胳膊那么粗,他的頭發都立起來了。“在家里,好多事情都還是父母做,哪受過這些罪。”李超說。印象中陜北是黃土高坡,光禿禿的,現在,李超說,水草豐茂,果園成片。

父母想讓他回來,在城里找一份工作,好找對象。他不想放下自己的專業,這次請了兩個月假,練練車,后面工作方便。

李超樸實,說話不多,一米八五的個。幾個剛上手的女孩子都喜歡讓他押車。我笑稱他是“護花使者”。一天上午沒來,群里人問。他說,同學家里種的獼猴桃,有客來收,他正幫忙摘果子。他好說話。

因為請了假,又不能考試,別的人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他是每天都來駕校,時間長了,我開玩笑說,“李超的車練的都能飛進庫了”。

關中平原的十月,秋高氣爽,收獲玉米,播種小麥,各色水果陸續成熟采摘。經常是藍天白云,心曠神怡,時有微雨纏綿,清清爽爽。是收獲喜悅,播種希望,色彩最豐富的時候。

劉青青,娘家在上面子,家里有四五畝蘋果樹,正是卸果子的時節。她在云南做物流,老公在云南做IT,兩人收入不錯,這次回來裝修在咸陽買的單元房,順便考察看有沒有好機會。在訓練場地,不停刷著手機,她在朋友圈里賣娘家的蘋果。她說,一箱裝十斤,賣五十塊錢,主要是云南的朋友。陜西蘋果好,這樣好的蘋果,云南是很少見的,超市一斤賣到七八塊錢。除過快遞費,箱子和裝箱的錢,一斤蘋果能賣到三塊多,她父親把裝好箱的蘋果送到村子的快遞點。她一天賣了二十多箱,后面會越來越多,家里蘋果好,價錢便宜,又都是朋友。

她說云南四季如春,特別是夏季,關中三十七八度的時候,昆明晚上還要蓋被子,幾乎每天都要下一陣雨,云一過就晴,氣候很好,她特別喜歡那個地方。大理、麗江都是很好的地方,少數民族熱情,她很想帶自己的父母去住一段時間,父母總是忙放不家里的農活,怕她花錢。

她這次回來住在婆家,家里有公婆,還有老祖母,八十多歲了。家里也有一些矛盾。一天下午,她說,上午練車回去,冰鍋冷灶的,她婆子生氣著,她知道是婆婆嫌公公打麻將了,她趕快和面做飯,給祖母端飯,招呼公婆吃飯。我感覺讀過書,在外面闖蕩過的人就是不一樣,大氣。

她在手機上還代理了一個服裝商城,給李超買了一件夾克,她把自己該賺的折扣都反給了李超,自己的店可以賺到積分。她還在做手機相冊業務推廣,發展一個客戶可以掙到一百一十塊錢。

這個女孩是學物流的,有商業頭腦。

李娜,是個商洛女孩。陜南山區山清水秀,高山出俊樣,陜南女孩溫婉熱情,性格好。她看起來很挺脫。她嫁到了我們縣。

她說,她們家在深山,山里沿路都是核桃,板栗,就是路不通。小時候太會玩了,她上到初中畢業。山里機會少,她在西安打工和老公相識。現在手機店銷售手機,她說,手機銷售很不好做,她們的工資很低,她一直想換一家企業去打工,還問到自己的養老保險,她想趁年輕盡早解決自己的養老問題。她覺得他從山區嫁到這里,婆家人因為她沒有好的工作,看不起她。她想靠自己。她很單純,滿口的整齊的牙齒,像石榴籽一樣。

她說,嫁的遠,很不方便,去年他的父親去世,她都沒見上最后一面,女孩很傷感。

十一月初五到初九是楊凌農高會,這是全國農業科技的一個盛會,加上前一個月總理剛視察過楊凌,今年的會更是引人注目。十月底還遇到了一個熟人,就是《多余的人》那篇文章中寫的賣葡萄那個男人,現在知道了他姓張,他也來練車了。見第一面我覺得很面熟,他認識我,不說話。很沉默的一個男人,休息時總是一個人在邊上轉悠。幾天以后,我問最近為什么不賣葡萄了,他說,天氣涼了,賣不動。到十一月了,他準備上楊凌農高會上賣油糕。他性子慢,才練了一天,就開的很穩。

野菊花還在開,滿眼的清新,讓人眼前一亮,湊近了,淡淡的清香,一簇一簇緊緊挨擠在一起,細鐵絲一樣的枝干上,紐扣般大小的黃花,綠豆般大小的花蕾,等待開放,自花自謝自芬芳。我感覺眼前這些普通人就像這些野菊花一樣,沒有人栽培,但是清新,淡雅,暗香浮動。他們沒有依靠,沒有人扶持,頑強的倔強的生長著,面臨生活的壓力,各種各樣的不如意,但是他們沒有自怨自艾,沒有放棄,始終保持著他們的淳樸和善良。

駕校的菊花還在開,早晨白霜滿地,壓不住金黃的色彩。還有好多待放的花蕾。還是這幾個人,沒有考試,重復著反復的倒車入庫,車還是像蝸牛一樣,前進、倒退、轉彎,空曠的場地上,白色標線中間,Y字型的車痕顏色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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