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霞今年二十三了，家里人也在不斷催促結婚。

記得當初中考落榜，她就沒在繼續讀書。中考成績出來的時候，她鼓起勇氣從嗓門憋出來一句話:“媽，我想補習一年試試看。”母親像是沒有聽到一樣，繼續干著手里的活。

明霞知道，哥哥姐姐們都還在上學，補習的費用對于這個家的現狀而言確實有些困難。晚上明霞伺候從田里回來的母親吃過飯，洗過腳之后便早早地睡下了。

夜里，她聽到母親在另一個房間給工地上的父親打電話:“你出去就薩事情也不操心咧，補習要一千塊錢尼，我一個婦道人家能想出來個薩辦法。”母親斷斷續續的哭聲像是要撕碎明霞的小心臟。她躲在被窩里，手捂著嘴巴，竭力不讓自己哭出聲。她想:算了，就這樣吧。

村子里的人聽說明霞不上學了，當媒的人一個接著一個。母親說:“再這么下去，咱家門檻都要被踏破哩，咱娃年齡還小哩，先讓出去外面打工，明年列再給人”。

“人家娃十幾歲都能結婚，就咱不成 ，先在城里你賽買姐飯館干著，冬尼回來了相親，有合適的就結么。”父親嚷嚷著。

明霞沒有吭聲，心想先這樣吧，離開這個家再說。就這樣，從此她告別了短暫的學生生涯，走上了這條漫長的打工路。

冬天的時候，父親和母親開始催促明霞回家，但機智的明霞以學手藝為由，說是自己要跟著人家學拉面，拒絕了回家。父親好像也并沒有那么不可理喻，聽說明霞想學拉面，就大力支持，再有人來問親，他也一口回絕。

在拉面館待了兩年，明霞覺得自己根本就不喜歡學拉面，之所以那樣說也不過是想要極力擺脫嫁人逼迫相親的事實。后來，在一個朋友的推薦下，明霞離開了縣城，去了另外一個城市——銀川。在那里，她進了一家美容店，做了學徒。好像人一旦遇到自己喜歡做的事就不怕苦不怕累了。在這兒，雖然每天很辛苦，有時候忙到晚上十一二點鐘，但明霞的心里卻是歡喜的，那種快樂就好像魚缸中的魚兒被放回了大海。

轉眼間兩年多又過去了，又到了冬天，爸又開始催婚了。其實明霞一直不明白為什么人們都要在這個死一般沉寂的冬季結婚，寒冷，干燥，萬物枯死的季節真的可以收獲愛情嗎？以前自己總是覺得自己還小，因此有借口推脫:“明年我保證結婚。”這是前幾年明霞經常對爸媽說的一句話。然而，今年明夏已經二十三了，同一個村子里同歲的丫頭都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明霞知道“我還小”這個借口已經不合時宜了。但她心里更清楚，自己越來越懼怕結婚。為什么要結婚？她在心里反復問自己這個問題，可是沒有人能給她答案。

母親總是說:“沒有幾個女人愿意嫁人，可是作為一個女人，我們生下來就已經注定了要跟個男人，嫁過去和他過日子。咱回民結婚早，你不結婚，我和你爸也要跟著擔罪哩（兒女到結婚年紀不結婚，真主會降罪于父母），村里的人閑話不斷，說我養的女兒沒人要，嫁不出去……”

明霞望著窗外，腦海中又浮現了姐姐曾經結婚時的場景，母親說過，寧愿她的女兒們以后過不好了再離婚都可以，現在必須結婚，在這個不大的村子里 她的面子比女兒們的幸福重要。所以當初姐姐找了個漢族男朋友時，母親死活不同意，甚至于女兒跪倒在自己面前，她也不答應。賭氣的姐姐選擇把自己嫁進大山里，發誓結婚后再也不回娘家。結婚前爸媽陪她買嫁妝，父親讓她選擇質量好點的棉被時，她按捺不住失控的情緒，大聲吼著:“要那么好干嘛，反正以后要離婚，買的再好也是給別人用。”隨后便爬在明霞的肩膀上啜泣著。幸好，姐姐現在過得還算幸福吧，雖然經濟拮據點，但丈夫疼她愛她，姐姐也是個極容易知足的女人 ，這就夠了。想到這兒，明霞覺得自己像姐姐一樣也未嘗不可，婚姻的一半也是要靠堵的。

最近都好幾天沒有上班了，明霞整天臥在宿舍里，渾渾噩噩的躺著，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一個面容模糊的男子伸出手來，聲音溫柔的對她她說:“你愿意跟我走嗎？”

“我愿意。”明霞把手放在男子的手心里，被他緊緊地攥著。

忽然，男子帶著她一起，縱身跳下了懸崖。

“救命……”

驚醒之后的明霞心神未定，口干舌燥，手心里、額頭上全是汗。她定了定神，然后踏著拖鞋，下床去喝了一杯水，整個人好像還被圈在那個夢里。

“胡巴，胡巴……”微信消息讓明霞回過神來，接過手機一看，竟是久未聯系她的陳斌。當初陳斌說要娶她的時候，她要求陳斌必須買房，哪怕先付首款都可以，就是不想住在農村，她無法想象不會說話的她以后和公婆住在一起的場景，陳斌沒答應，他想著以后經濟好點再買，不想背著房債過日子，就這樣兩個人自動斷了聯系。

“在不？”

“嗯”。

“忙嗎？最近是不是又在相親？”

“對啊，家人都快逼瘋了。”

“有合適的沒？”

“沒有。”

……

“我們結婚吧。”

“行，明天讓你爸媽來縣城，我叫上我爸媽，一起見個面吧。”

“房子的事，以后……”

“我不要房子 ，等以后我們一起努力買吧。”明霞打斷了陳斌要繼續說下去的話。

“嗯，行。”陳斌發過來一個親親的表情，明霞笑了，她想起來當初陳斌從青海跑去銀川見她的場景，她想，這個男人，至少是愛她的。

飯桌上，她覺得整個人都是輕松的，見面之前緊繃著的神經在飯桌上都變得放松了。她暗想:好像并沒有傳說中的那么恐怖，一切都并沒那么糟糕，陳斌的爸媽看起來很和善。

和陳斌一家人道別之后，她挽著母親的衣袖，像個小孩子似的，不斷地說著:“其實還好，還可以……”母親問她什么“還好”的時候，她搖著頭，拽著母親只顧走路。

那天，她好像如釋重負，長長的吁了一口氣。

陳斌的父母好像很喜歡明霞，見過面之后，便親自帶著陳斌和媒人上門來提親，這讓明霞感覺心里暖暖的，恐婚的明霞心里有了些許安慰，她期待著，未來生活不會太糟糕。

她想:愿我們每個人的世界，都將會有春暖花開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