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名士,首先想到的就是魏晉名士。魏晉名士因為《世說新語》,精神面貌完全留了下來。后來的人仰望了千年,也批判了千年。
但是名士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存在呢?馮友蘭先生說,成為一個名士要具備四個條件:玄心、洞見、妙賞、深情。
妙賞,則是與三國末期到魏晉時期以來的品評人物有關,造成了對于文人雅物,都喜歡品評一番的風氣。但是出名的名士也有不臧否人物的,比如阮籍。當一個人見得多了,見到不平的事情,心里面總會有一些想法,如果環(huán)境允許,他們還是會發(fā)泄一些自己的牢騷的,比如蘇東坡,就說自己一肚皮的不合時宜,也喜歡品評時事。明末的東林黨,則是完全以清議為己任了。至于性格上像嵇康的龔自珍,有著阮籍的神韻但是骨子里面有著嵇康性格的魯迅,都是離不開品評時事。所以,妙賞,要是不著邊際的清談的話,大可不必;要是言之有物言之有理的話,未嘗不可。但是事關生死,還是三緘其口好一點。
洞見,應該是成為名士的關鍵。要是不能把事情看得通透,即便是再努力,到最后也只能成為一頭努力耕田,老來無依的老黃牛,就像諸葛亮。諸葛亮繼承了孔子的知其不可而為之的精神,像孔子一樣,為著一份失去的繁華時代的夢而努力,到最后鞠躬盡瘁,所有的努力都付諸流水。世事洞明皆學問,要是不問世事的話,也是成不了一個名士的,真的“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管他冬夏與春秋”,只能是一個小家子氣的糊涂蛋。出世與入世之間的分寸如何把握,正是見證一個人的玄心的時候。
玄心,就是既要關注現實,又能夠與現實保持一定的距離。當一群人一窩蜂的涌向一個地方的時候,玄心的人不會頭腦發(fā)熱盲目跟風。當所有人都在贊美一個人的時候,他不會隨聲附和說出違心的話。當物欲橫流的時候,他能夠在鬧市中安放一張平靜的書桌,在青燈黃卷中尋找一份靈魂的棲息之地。玄心,就是要不回避世道人心,又不與之融為一體。要是以為陶淵明是真的喜歡那種田園式的帶月荷鋤歸的生活,那就是不但沒有玄心,而且沒有洞見。要是他真的是這樣,為什么還會將自己寶貴的年輕時候的三十年浪費在官場之中,現在工作三十年也是該退休的時候了。要是以為魯迅真的就是眼睛里面只有現實,那更是一個糊涂蛋,不能在魯迅文字的字里行間體會到,他的孤獨感,疏離感,寂寞感,苦悶感,以及學富之后的灑脫,也是沒有玄心的。因為之后自己到達了一定的境界,才能懂得那一種境界。
深情,更加是名士的必要條件。沒有深情,一個人就是在空中飄浮著的,沒有根,就算學識再高,心再玄遠,在能夠洞明時事,再能夠辨別人物高下,也是一個與別人無關的空氣人。只有心中能滿懷深情,對愛情友情和親情,掛在心間,那才是真的名士。孔子的本意是好的,但是后來單純的強調禮,就造成了行禮的人有些虛偽了。禮畢竟是外表的東西,只做表面的東西,沒有內心的深情作支撐,也很難做到色恭,做到不違。而名士又往往注重更加實在的內心,不在乎表面的禮節(jié)。比如對父母原本就十分的孝敬,何必糾結在去世之后嚴守禮節(jié)而不盡哀,阮籍不守禮法,但是在母親去世之后嘔血數升,也是難得的孝子。白首如新傾蓋如故,何必天天膩在一起才是朋友呢,反倒是甜得像是蜜一樣的,都不是君子之交,不是有求于人,就是虛于應付。
名士,名士。在盛唐的時候能夠容得下像孩子一樣天真的李白,不必去做名士。在刑不上大夫的宋代,蘇軾可以有有一肚皮的不合時宜,也不必去做名士。名士,只出現在文人命薄如紙朝不保夕的魏晉時期,真可深思。
魯迅寫了《魏晉風度與文章及藥與酒的關系》,向魏晉名士致敬。但是沒有人知道,他本人也是一個真的名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