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老任
我和老任認識的時間不很長,卻很對脾氣,也很合得來。
我們幾乎有相同的經(jīng)歷。
都是在農(nóng)村出生長大,他老家善樓離我的老家有四五里地,可我們過去并不相識。恢復高考后,他是第一批考中的學生,也是那個村第一個考取的大學生,自然要高興要慶祝。當年雖不富裕,卻也擺了酒席放了鞭炮。祖輩務農(nóng)種田,能考取大學跳龍門,那是年輕人 做夢都想的事情,只有那些學習成績出類拔萃的人而又幸運的人,才有希望達到理想的目標。
每當提起往事,老任并不大的眼睛,總要放射出奪目的火花,并還留有曾經(jīng)璀璨的光芒。
畢業(yè)之后,老任被分配到計劃經(jīng)濟時代最吃香的商業(yè)局,又被安排到吃喝不愁的飲食服務公司。沒過幾年,三十不到,他就被提拔為飲食服務公司的經(jīng)理,統(tǒng)領著一個飯店,一座酒樓,一個服務公司,在全區(qū)各行業(yè)中,他是最年輕又有著大學學歷的經(jīng)理。他干得風風火火,熱熱鬧鬧。在此期間,他又結(jié)婚生子,人生的各種幸事他都體會到了。
可惜好景不長,隨著改革開放私營經(jīng)濟的崛起,私家酒樓酒店如雨后春筍般的出現(xiàn),國營飯店機構(gòu)龐大,人員較多,很快敗下陣來,職工開不上工資,找商業(yè)局領導鬧,他這個經(jīng)理先是被降職使用,后因承包人更換,他就莫名其妙的被下崗了,那年他剛剛五十歲。
與此同時,在服務公司工作的四十三歲的妻子也下了崗。
論年齡都不算年輕,論職務也是個科級,在區(qū)一級的單位也是局級,可畢竟是在國營的公司里,不是公務員。一下崗就什么也不是,單位還保留檔案,能夠交養(yǎng)老金。可隨后,什么都沒有,工資一分沒有,養(yǎng)老金也沒有著落,都要靠自己掙錢生活,孩子上學,父母在農(nóng)村也需要錢來撫養(yǎng)。那幾年,老任正真體會到什么叫難,什么叫沒有尊嚴的活著。自己是個大學生,單位里的領導,竟然淪落到街頭與小商小販為伍。開始他們夫妻倆擺了個小攤賣早點,老任怕見到老同事,總要帶著口罩低頭干活,可這樣讓別人看見總是很別扭,生意不是很好,干了一個月就歇業(yè)了。他又與人合伙租車到外地販桔子,因為沒有經(jīng)驗,三角錢批來的,拉到家不好賣只得兩毛八批出去,去了本還舍了好幾百。在單位上班覺不到失業(yè)苦楚,自己為自己打工干一天有一天的錢,干不好還得往里貼錢。有幾次,因為沒錢吃飯,他連想死的心都有。大刀如青天,難道社會上就沒有我們這些下崗職工的位置嗎,我還是個正牌大學生,單位里的領導,我要混不出來個樣,那些普通職工又該怎么辦。老任畢竟是喝過多難墨水的人,他敏銳的發(fā)現(xiàn),隨著房地產(chǎn)熱潮的泛起,房產(chǎn)中介,賣方買房租房一定大有市場。不久,他在繁華的路段租了一間門頭,又安裝了電腦,裝修了房子,掛起了招牌,一家像模像樣的房產(chǎn)中介開業(yè)了。那幾年,中國的房地產(chǎn)像泡沫一樣在不斷升騰,一年一個價一月一個價一天一個價,不斷創(chuàng)造著價格的神話,不斷在產(chǎn)生新的房地產(chǎn)富豪富翁。老任雖是個房產(chǎn)中介,也分到了一杯羹。不幾年,他也算發(fā)了家,買了房子,兒子也成了家,媳婦也退了休,他也到了退休年齡。
我從單位下崗后,也在鬧市區(qū)開了一個小型的煙酒店,由于里老任的店面較近,他成了我的一個重要客戶。我們由初識到熟識直到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他性格直爽,嗓門又高,閱歷也比較豐富,附近的人對他都比較了解。他總是先在我這里賒賬,過幾天結(jié)賬,從不拖欠,從不賴賬。所以整條的高檔香煙整箱的高檔白酒我都敢賒給他。他住的地方離我也很近,我們幾乎是每天都能碰面。無論在忙,天氣在冷在熱,他路過我這里,總要進來給我說說話,啦啦家常。從他的口里,我知道了他的過去和現(xiàn)在。他常掛在嘴邊上的一句話就是,我們是一個公社的老鄉(xiāng),都是階級兄弟,又同屬下崗職工,是難兄難弟。今后,要有什么難處,當哥的義不容辭。有一段時間,我看他面色發(fā)烏,身子發(fā)胖,就勸他到醫(yī)院檢查一下身體,他總是一太忙了為借口,推遲一下嗎,我身體棒著呢。在過一兩年就退休,什么也不干,在家想清福。
去年冬天,天氣奇寒。一天,他渾身上下包的嚴嚴實實的來到我的店里,告訴我他已經(jīng)辦完退休,店面也盤給了別人。那好啊,真的該享享福了,我也替他高興,苦日子總算熬到了頭。
春節(jié)過后,突然沒有了他的消息,我覺得奇怪。這幾年,我們?nèi)觳灰娋退汩L的了,在忙在累,他路過我這里也要駐足說說話,怎么會突然成個月的沒有消息。前兩天,老任的家屬出現(xiàn)在我眼前,只是面色消瘦,一幅凄苦的樣子。我覺得詫異,趕忙打聽老任的情況。她媳婦悲悲戚戚的說,老任快不行了,得了腦血栓,現(xiàn)在成了植物人,什么也不知道。
我忽然心情十分沉重,不禁替老任委屈起來。辛辛苦苦一輩子,頑強同命運抗爭,一個充滿活力充滿干勁的人,怎么說不行就不行了。
怎么不早看醫(yī)院,真替他惋惜,我埋怨道。他媳婦也滿是悔恨的樣子,整天光知道干掙錢,掙不完的錢。身體不舒服也不到醫(yī)院檢查。
我連忙拿點東西,隨著老任的媳婦來到他家里看望。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曾經(jīng)身廣體胖的老任已經(jīng)被病魔折磨的干瘦干瘦的,頭發(fā)稀疏全白,眼睛雖睜著卻無一點光澤。我叫著任哥,他一點知覺也沒有,身體僵硬枯槁,給人已風燭殘年的感覺,我不禁悲上心來。老任啊,你才剛退休,你的生活才剛剛富裕一點,你才六十多一點,還沒有享受到老年退休的喜悅,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的妻子本來就矮小,現(xiàn)在被生活的苦楚折磨的也沒有了一點活力,眼圈紅紅的,隨時都要落淚。老任真是一點福氣也沒有,我們一點福也沒享到。她語無倫次的絮絮叨叨的說著,將我送出了門外。
天色已暗,空氣中灰蒙蒙的彌漫著霧霾,我腳步沉重而又無力的走著。還有多少下崗職工,正在為生存打拼,辛辛苦苦掙點錢自己給自己繳納養(yǎng)老金。如像老任這樣,又是多么的凄涼無奈,又是多么悲催的人生啊。
工友們,請愛惜你們的身體,多保重,平安是福。誰活著,誰才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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