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米唐曉
世界上許多看似毫不相干的人每天都在不斷發(fā)生微妙的聯系,而一些曾以為發(fā)生什么的人,卻再也沒有了聯系。
-01
每次在1978里有男孩問我名字時,我都會先喝一小口酒,微頓半秒,然后說:
“叫我Miss Twenty-Two(22小姐)”
他們似乎覺得這樣的神態(tài)和名字很有吸引力,多半會搖了搖手中的酒水繼續(xù)問“為什么”
世界上哪來這么多為什么
如果他長得還行,通常我會接著下一句回答:
“因為我永遠22,喜歡坐22路末班車。”
這時他會噗噗笑上幾聲,然后轉移到最關心的問題上“你經常很晚回家?有人送你嗎?”
我會再喝一小口酒,漫不經心說:
“已經送了小孩回家,寶寶在家需要安靜,回家不著急。”
Miss Twenty-Two的魅力瞬間被蒸發(fā),他們干笑著拿著杯子恨不得消失的無影無蹤。而我只喜歡在1978里看這些青澀的女孩,看她們暈了的妝容,高聲的粗話和嬉笑,不同色澤的美瞳,帶著體味的香水,圍繞在果味的煙霧里和他們的青春一樣撲面而來。天真而世故,像虛張聲勢的雛鳥在物質與欲望里飛來飛去。
我不常來1978,因為我常常忙碌一天,回家倒頭就睡。嗯,你猜對了。我不是22歲,每天也絕對等不到22路的末班車,我只是一個每天在便利店要吃滿22塊早餐的普通人。
而每天早餐在便利店吃著看似花樣不同卻輪著每一天的早餐時間是我眾多樂趣之一,因為看著不同的人,來來回回的顧客,猜測他們身上發(fā)生不同故事,和我的人生差不多一樣虛度。
是的,很有意思卻很無趣的事。
-02
雙層冰淇淋小姐
她第一次來,什么都沒買,直直走過去說
“我要巧克力雙層冰淇淋”
那時,在顧客為數不多不多的店里,她的聲音異常刺耳。正是早晨,吃這么冰,她能受得了嗎,一邊看著便利店小哥把甜筒殼遞給她。
當我還在思考,她已經走了。我想她肯定身體不錯,年輕旺盛,不然也不會喜歡早上就吃冰淇淋。
雙層冰淇淋小姐每次來都只要冰淇淋。“誒,等等哈小哥,我找找零錢…”
“不用找了…”
“啊~謝謝啊姐姐”她臉上紅仆仆笑的沒心沒肺卻能隱約看到有些黠點。可能因為在她后面等待買單不想看到她窘迫模樣自己也趕時間只是對她微微笑了下。
這是我們第一次交流。后來每次看到對方都有意識點了點頭。
直到他有一天帶了一個男孩,她說:
“我要巧克力雙層冰淇淋,第二個要單層香草。”
看著兩個甜蜜的男女,冰淇淋小姐還專心挑選哪種顏色的一次性勺子,簡直要嫉妒她了。
我想冰淇淋小姐是想把自己喜歡吃的東西分享給喜歡的人,少女心事果然就是青春。
冰淇淋小姐來的越來越頻繁,我想她一定常常逃課,她有漫不經心的笑容,好像什么都無所謂的樣子,她總是穿著寬容的短袖和牛仔褲。她還是個女孩,女孩和女人的差別。不在于性,不在于年齡,是女孩對自身的美無知無覺。而女人懂得如何利用她們的美麗,她們是捕獲者。不過我閨蜜說的是“放屁,女孩和女人之間就是“一日之間”的事兒~”
今天她沒來?我準備丟了吃完的垃圾轉身卻看到了冰淇淋小姐在這時走進來。她竟然化了妝。踩著高跟鞋。我第一次看她這個樣子,高跟鞋踩得還不是很穩(wěn),微微晃蕩流露出一種雛成型的風情。她像帶上了和別的女人沒什么差別的面具。讓我覺得陌生。
我有點失落地自我安慰,本質上還是個女孩子,還會穿牛仔褲,露出微微上揚不在意的笑容。
我想,大概是他男朋友喜歡這一款。
她再來的時候,依然化著妝。“我要巧克力雙層冰淇淋,第二個單層香草。”臉上還帶著一點倦意,眼妝有點暈開了,像似黑眼圈。
我想戀愛真是一件讓人面目全非的事情。
-03
那天晚上我突然餓得慌,已經凌晨一兩點了。去便利店我看到冰淇淋小姐,她的妝已經暈開了,唇上的顏色也褪了不少。她沒有要冰淇淋,拿了一個安全套匆匆買了單然后離開了。
我突然覺得有點失望。
再一次見到冰淇淋小姐我已經淡然了,埋頭吃著。她還在通電話:
“今天你去接小寶,我可能晚點,買點甜的哄哄他吧。”
她臉上的笑出現了我熟悉的張揚不在乎。
各種各樣的想象攪得我的腦子暈暈的。
冰淇淋小姐是已經輟學了嗎?還是一名幼師?幫忙親戚照顧小朋友?
不得不承認,當我發(fā)現她和大部分人,和我并沒什么不同,都熱衷世俗快樂當中時,我是極度失望的。
-04
謎底逐漸逼近。這天圣誕節(jié),我?guī)еб鈦淼奖憷陞s發(fā)現,冰淇淋小姐比我還早。但她眼睛下的兩條黑色的暈墨和暈在嘴角的口紅都在凸顯著她可能不是早來而是已經待在這一整晚。
大概是不想吃飯時看到對面坐著一副怨婦模樣的她,又或許是不想一大早的氣氛就如此低迷。我抱著厚臉皮的心態(tài)要了兩個冰淇淋放在她面前:
“今天活動,第二個免費。”
她看了看我,眼淚流了下來。她和我說,她不要了,她有胃病。
她和我說最開始也是在這里他給她的冰淇淋。那時候他說因為早上總是睡不醒吃冰的容易清醒,要吃一輩子早晨冰淇淋。后來在沒追到他以前她天天都來試試“早晨冰淇淋”
這算的了什么。
不得不說,故事開頭和結尾總是驚人的相似,無聲無息地不斷重演。
她說昨天是她生日,愿望是一個擁抱。她閉上眼睛,眼淚又流了下來。也許是愛情也許是青春,我不知道。我沒法同情她,她答應了那個要求,就早該預料到今天的結果。
于是我說:
“生日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她睜開眼睛。有種遭到打擊之后的錯愕。她勉強露出一絲微笑道:
“我也是開玩笑的,昨晚喝了點酒,全身都不舒服哪里還有心思擁抱。大概需要買點解酒的…”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我和閨蜜講了以后。她一拍大腿,一臉遺憾的
“哎!抱一下會死啊,我跟你說,你要抱一下,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也許閨蜜的話是對的,誰又知道那是一個純粹的擁抱還是另一個交流的開始呢?誰知道她是否在圣誕節(jié)的晚上和她另一個陌生人說著同樣的話做著同樣的事呢。
無論如何,這些假設再沒了證實。因為冰淇淋小姐再也沒來過了。
-05
每次在1978有人問我名字時,我都會喝一小口酒,稍微頓一下然后說:
“叫我Miss Twenty-Two”
這次也不例外。
不同的是,這次居然是個女孩子,她沒有問為什么,卻輕笑了一聲
“是因為你總在便利店吃22塊的早餐嗎”
我抬起頭仔細一看,竟然是冰淇淋小姐,沒有濃妝和紅唇,干干凈凈的裸妝。讓她看起來并不屬于這里,我忽然覺得我也不屬于這里。
這大概是一個夢。
“我認得你,除了上次。其實我比你常去那家店。”
我只好隨便找了個借口來解釋此刻有點尷尬的氣氛。
“我還是失戀了”
雖然頭有點重,我還是相當清醒,忍不住問:
“失戀?你不是同居…還有照顧小朋友?”
“什么?!”
她有點驚奇的看著我。然后自言自語“算了,你肯定醉了,本來你也不認得我。”
自顧自說了起來
“那是他當幼師照顧的表弟,住在他家里,嗯,有幾次我和他送完他表弟來過便利店。”
她漫不經心地喝了兩口,似乎沉浸在回憶里。
“那一次后我們和好了,他對我很好,你也知道的,我們總吃冰淇淋,家里的藥總是要買,凌晨我肚子疼大晚上的他也跑出去買藥,他很溫情。但最終我們還是分手了。”
“為什么?”
雖然世上哪來這么多為什么,可我還是想聽聽她那個版本的故事。
“他想安定了,可我覺得生命里還有太多路沒走,我,不想停。”
這么說的時候,她眼里又有了從前我見過的那種灼灼的神采,凜冽通人,非常美。
后來的事我記不起來了。似乎我們都喝的半醉半醒,也許并沒有。
躺在床上,想著冰淇淋小姐,她那個愿望可能是對他說的情話。想到她并不是因為自己最喜歡而分享給他,她的身體也并不好,也不是她男朋友喜歡她化妝,她不是幼師。更不是只有我在觀察她。從一開始我就猜錯了整個故事。而從冰淇淋小姐到我自己,我猜想的故事沒有一個是真實的。
但生活本身又有什么真實可言呢?
這是一個濕冷的早晨,上一個春天的早晨,我遇到了陌生的冰淇淋小姐。而這一個春天,我發(fā)現了一個全然不同的,但依然陌生的冰淇淋小姐。
猶如相接大夢,循環(huán)往復